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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垂死挣扎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08 08:13:42      字数:4393

  这次“自卫军”指挥部部署近三千人,分别围攻四百多人的沿江县大队和解放军一个连,本是易如反掌之事。但西路上千人的队伍,在离城六公里处,前部就遭到县大队伏击;北边千多人的武装,被解放军的一个连阻击不能前进。这是预料中的事。杨青云率近千人马赶去北边增援时,发现解放军越打越多,根本不是一个连,少说也有一个营的兵力,好像到处都是机枪、迫击炮,渐渐对他们形成反包围之势,只好丢下两百多死伤者夺路逃回。西路人马也在死伤三百余人后撤退。
  杨青云召开军政联席会议分析,此战总计死伤失踪六百多人无功而返是小事,胜败乃兵家常事。问题在于,这次计划周密,半夜才命令出发的行动,对方像早就知道一样,进行了充分准备,特别是突然增加那么多解放军,不能说不蹊跷。更为可怕的是,连万一形势不利,“自卫军”总部仅几个人知道撤退到台湾的路线图,都被对方掌握。
  他后悔地说:“早该听取符朗星副师长的建议。”
  早前符朗星看过吴焕跃给王天堂的信,他对杨青云说:“共产党对乌江的情况了如指掌,说明他们安排有人潜伏在这里,为他们收集情报,通风报信,比起老百姓的相互扯皮打杀,甚至比起三五个土匪奸淫掳掠来,更加危险。他们的目标明显,就是要迎接共产党政府返回乌江,那是要命交的事。”
  杨青云当时不以为然,潜伏的共党分子随着县区政府的成立早已暴露无遗,连那些表现积极的人,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已是惊弓之鸟,都已随政府逃亡,像刘守春这种没有撤退的积极分子,都已像霜打的茄子——蔫啦,不再乱说乱动。一封虚张声势的信,能说明什么问题?
  杨青云说:“如今看来,‘自卫军’内部和地方,都可能有奸细,都存在危险的共党分子,他们就在我们身边。磨刀不误砍柴工。‘自卫军’总司令部已部署,同时在各县清党,清除可能是共党的危险分子。必须执行‘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政策。如果当年国共分道扬镳时能将共党分子赶尽杀绝,哪有后来这些你死我活的事!”
  他命令符朗星、汪惠臣和李甲具体实施。
  王天堂签发《户籍调查与奖惩规则》规定:将每户人口基本情况书写于房屋壁上,有婚丧嫁娶及人客往来等异动须及时上报乡、保,旅馆来客亦须及时呈报。每五家具一联保连坐,一人“犯罪”株及众人;有通匪、窝匪及隐藏共匪之谍特者,除正犯应予枪毙外,花户及联保人罪与正犯同,所属乡、保、甲长,各处以一百以上五百元以下大洋的罚金,情节严重者,处以一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对告密人提取犯罪人全部罚金的二分之一作为奖励……
  青龙乡副乡长古福贵被“自救军”指挥部通知进城,将杀猪宰羊欢迎解放军的事情交待清楚。
  拘押次日,廉杰才出面担保,找杨青云说情,古福贵所作所为,都是解放军逼迫支援剿匪所致。并拿出两百块大洋慰问“自卫军”,才得以下不为例不予追究刑事责任,只是撤销了青龙乡副乡长职务。
  江边乡乡长文清尚,曾代理人民政府管理盐巴,因抓捕未果,交待不出其去向的父母被枪杀于房中。
  查实江边乡为石辅仁送信的农民何龙成,未能如期完成捐款任务,犯“抗款不缴”“罪上加罪”被拘押。
  沿江县虎坪乡兄弟俩来乌江县城赶场,其中一人曾给解放军开过车。他们打听亲戚下落时,被人报告,说其亲戚还是撤往锦江的共产党骨干。杨青云派人将其抓获,以“共产党密探”的罪名处决。
  双龙场袁玉珍,为共产党双龙区人民政府煮过饭,与区长张洪武接触频繁,被捆进县监狱吊打。尽管被刺刀捅伤五处,也交待不出通匪细节,又因交不出可释放的五十块大洋保证金,只好继续拘押。
  卫生所的石纯志,与吴焕跃是老乡,当初两人是一起来到乌江的,地下共产党的嫌疑最大。可在抓捕前,被王天堂老婆支使女婿报信逃跑了。他老婆认为,当初要不是石纯志为王天堂治病,肚皮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丈夫,早就不在人世了。
  因母亲体弱多病不愿撤退的乌江中学教师刘守春,共产党没有到来之前,与地下党吴焕跃经常深夜长谈,用共产党的立场解读官方报纸上的消息,甚至传播吴焕跃的谣言,涣散民心;共产党到来后又像吃了鸦片一样,兴奋地参加其组织的唱歌跳舞,教大家扭秧歌,自编话剧带领学生演出,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好。而今,私下说杨青云司令、王天堂县长等人的行径,与晋成皇、尚山卒等匪徒无异。一天清晨,人们发现他被人用斧头劈死在城郊水沟中。
  有人告发,县大队在双龙攻打尚山卒时,有名解放军战士左腿骨被打断,昏死滚进草丛。辛应才夫妇上山做活路,发现他在草丛中呻吟呼救,便将他抬到家中照管。为防土匪来查,在一个偏僻的灰棚里,把灰刨平,从自己家里抱来稻草和秧被子,拿来木炭为他生火取暖,像照料亲生儿子一样,拿粪瓢替他接大小便,用草药给他包扎,但伤势不见好转。打听到解放军在县城站稳了脚跟,在双龙场攻打尚山卒获胜,连夜悄悄将他抬进城交给了解放军。后转省城动了手术,锯掉了左腿,听说已经回到安徽老家。
  廉有贵请示杨青云,杨青云回答:“虽然辛应才夫妇救的解放军是剿匪受伤的,剿匪得看动机,我们当年追剿晋成皇,是为了党国稳如磐石,他们而今追剿尚山卒,是为了建立他们的政权。这些人救助解放军,间接增强了解放军的军力,与他们自己参加解放军有何本质区别?留下共产党的有功之臣,于我们何益?”
  廉有贵点头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明白了。”
  三个月里,杨青云核准枪毙的有十七人,其中儿童两名,罪名为曾经给解放军带过路;王天堂、符朗星批准杀死的有三十人;汪惠臣同意执行死刑的有二十六人;李甲命令枪决的有四十五人……
  死在南柯一梦中的,当数国大代表孙献臣。
  “乌江县党政军促进委员会”成立时,孙献臣拟任职务为副主任。孙献臣面对王天堂等人的劝说依然谢绝参加,还是那句话:“视力不好,看人看物都看不清,老母又无人照料。”
  他儿子不解,说自己可照顾祖母饮食起居。他告诫儿子:“几百万美式装备的国军都打没了,杨青云这种几百人的杂牌军,加上地方上蜂营蚁队的几支破枪,能成啥气候!到时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隔三岔五,带着七八个同街邻居和亲友上山打猎。
  打猎前,本要进行祭山的。焚香烧纸,斟酒倒茶,叩首念“山神开恩,满载而归”。如果打猎的地方较远,需要在岩洞过夜,还要准备一两天的吃食和被子,再带上火枪、绳网、铁夹、杀猪刀等器具出发。
  接受新式教育的孙献臣,总是省略祭祀环节。几次下来,收获颇丰。人们对他关于猎物走向的判断,对堵截关卡的选择,弹无虚发的灵敏,似有五体投地的佩服。上个月,一头山羊钻进了他指定放置的绳网。十天前,一头野猪蹿出灌木丛,狗追上去撕咬,野猪嚎叫奔逃。他砰的一枪,击中野猪脑门,野猪跑没几步就倒下了。
  杨青云安排李甲带几人随孙献臣上山打猎。
  李甲不解:“没有必要这么奔波吧?恐怕树荫下歇,岩洞里睡,挂烂衣服,划破皮肉,一天追到晚,也只能打到几只野兔、山鸡。”
  “你动下脑子行不行?”杨青云批评道,“孙献臣不愿为我们办事,说视力不好却能上山打猎,枪法还那么好,这是为什么?我就知道你就会摇头。你想想,当初吴焕跃是在地上打鸟还是在地下干党?”
  李甲看着杨青云点头说:“我明白了,孙献臣的寿数尽了。”
  杨青云微笑着点点头。
  李甲再三提出随孙献臣上山打猎,孙献臣推辞几番之后只好答应:“有李县长助阵,大家会如虎添翼,结果肯定会旗开得胜。”
  孙献臣内心明白,重任在肩的李甲是不会有闲心来打猎的,也不是为了吃动动嘴就有人送上门的野味,目的无非是找个借口打自己黑枪罢了,但已无更好的选择,只有坦然面对。
  大家都知道“围山打鸟见者有份”的道理。打到山鸡野兔之类,熬一锅汤,众人同喝。如果打到了野猪、山羊,砍几根木棒抬回去,除了共同吃的,余下的每人分一块肉带回家。他对众人说:“有李县长带人参加打猎,不但人气旺,猎物就更难逃走了。”
  孙献臣、李甲一行穿行在龙泉廉氏农庄后的大山中。黑压压的森林,似有遮天蔽日之势。发现野猪的踪迹后,孙献臣安排在野猪必经处安下铁夹,盖上枯草,放上红苕、包谷棒之类。在野猪可能逃走的狭窄路口安上绳网。狗主人解下狗脖上的绳子,用手捂住狗的嘴巴。准备停当后,孙献臣吩咐同伴分散隐蔽。
  李甲朝响动的树丛打了一枪,并向远处的人喊道:“打中了,打中了,野猪打中了,大家快过来。”
  众人听到枪声和喊声,随李甲跑去看时,并不是什么野猪,分明是一个人躺在地上,额头上中了一枪,眼镜抛在了一旁。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国大代表孙献臣,从褪到脚踝的裤子看,他准备在这里解大便。
  李甲抱起孙献臣大声喊道:“孙代表,怎么是你?我该死,错把你当成野猪了!”他向众人解释道,“我听到野鸡鸣叫,随着叫声摸过去,发现一个黑影在远处的树丛移动。我觉得运气不错,一头野猪撞上枪口了,怕被野猪发现,果断地开了一枪,准备打第二枪时,发现没有了动静,才喊大家过来看,谁知……”
  有人安慰道:“李县长,你就不要自责和难过了,这种现象之前也发生过,新手打野猪,常常紧张到误事。有人打不准,枪声反而引来野猪被咬得半死。青龙坝牛家寨牛族长,前年就是这样被他亲家公误认为是野猪打死的。”
  李甲安排随从将孙献臣的尸体抬回孙家,说起这想象不到的失误,主动出了一笔安葬费给家属。孙献臣儿子联想到近期许多蹊跷死亡之事,李甲肯定是有意为之,而且是受人指使。但他不敢质疑,只有连声称谢。比起坚辞江边乡乡长职务的黎明潜,从船上跌落溺水而亡,他父亲算是死得体面的了。后来他儿子佩服父亲睿智,不仅没有参加伪县政府,还选择了另一种体面形式的“自杀”,不但他有葬身之地,儿孙也未受到大的牵连。
  杨青云原以为解放军不会再回来了,至少短期内不会。没想到,西边各县传来消息,曾经离开的解放军不是逃跑,是去参加西部省份的战斗,而今胜利后一部分打了回来,从西北开往乌江县的,是一个团。此时,从县长到乡长,听到消息的,都如惊弓之鸟。
  他深知“解放军不是吃素的”,一个团上千人,而他自己号称数千人的部队,只有之前跟随自己的那三百来人和后来收罗的散兵游勇能战,其他都是乌合之众,包括征集才两三个月的五六百名新兵,以及以本地人为主的县大队改编的独立团。
  杨青云在“反共动员委员会”会议上通报:“解放军小股部队窜入沿江县,根据‘湘鄂川黔剿匪防共自卫军’司令部命令,我将率领警卫团前往沿江县参加剿共战斗。”命令王天堂县长、李甲团长率其他武装维持好地方治安。派人前往副师长汪惠臣家,待其父亲安葬后,迅速赶往梵净山会合。
  符朗星提醒杨青云,解放军的战术是围歼小股,追击大股,封锁大小路口和水路,其战略目标,是将乌江流域和梵净山周边的反共武装,分多路向梵净山压缩围歼。
  杨青云说:“‘自卫军’司令部已发布命令,尽快向梵净山集结,那里有彭景仁、闻希哲的上万人枪。如果不与这些反共武装抱成团,进入进可攻退可守的梵净山,单凭我们这几百人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吃掉。”
  符朗星叹息道:“即将进入冬季,不说冻死,连野果都没有吃的,饿也会饿死。当年黔军就是这样将红三军黔东独立师逼进梵净山拖垮的。”
  杨青云反问:“那你有什么高招?”见符朗星不语,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蒋委员长反攻成功,你我都是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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