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你死我活

　　王天堂越来越感觉自己这县长成傀儡了，甚至比傀儡还不如。傀儡是不能自主、被人架空，自己可以不闻不问，让揽权者操心去。但如今，涉及武装后勤保障，都是杨青云、符朗星说了算，他得不折不扣地执行。连各区乡农户之前已在国民政府和共产党人民政府中交粮食的农户，免交爱军粮的建议，都被杨青云否决。他认为，虽然之前交的粮食大多还在仓库里保管着，但这恰好是检验各级官员和民众对驻军和新政府是否拥护的有效手段。
　　地方大小治安呢，得王天堂自己决断，遇到难题，却不能轻易往杨青云那里推。纸上说得好听，实施起来却艰难，《防治盗匪办法》写道，如果发生抢劫事件，应立即设法剿办。限于五日内破案，否则被抢之全部损失责成乡、保、甲各赔偿十分之一二，区指挥部赔偿十分之三，余下由保民赔偿。
　　江边乡辛家寨辛应豹家被土匪抢劫，养子被杀成重伤。保长向乡长汇报，乡长向区长报告，区长急报王天堂。他批示：“本案已报总司令部，将派部队前往查办。”半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
　　青龙乡客商遭股匪抢劫，此案报到“总司令部”，“总司令部”批转给“县政府查办”，王天堂只好批示“转令双龙区区长史启发密缉匪犯，送府严肃法究”。史启发又批转给了乡长刘明兴。被抢者上下往返跑了两个月无果，只好安慰自己“折财免灾”。
　　杨青云与符朗星、汪惠臣、廉有贵、李甲等谈心，他投诚共军等待改编期间，不封官也不许愿，也不给投诚军官钱财，还限制去地方官员或财主家吃喝。看到解放军军官和士兵，在地上围着一个用来洗脸的木盆装着大锅菜一起吃饭，这种没有等级之分和猪差不多的生活，我过不来。他说起他们这次反叛的经过。
　　“我对军长去年12月初通电起义极为不满，这不满从将旅级建制取消就开始的，名义上我是副师长，实权只有兼任的团长。当解放军军代表来到师部与团以上军官见面会时，我身背卡宾枪大摇大摆进场参加会议，有意向他们示威。今年2月上旬，他们要求我们集中整训，兄弟团担任看守几十万斤粮食的任务，随后他们反正，将团部和营、连工作的军代表杀掉，接着用六0炮轰击驻师部的共军代表驻地。师部迅速转移，兄弟团也离开。师部决定调我所在团前去担任警卫任务。我借口看守弹药，将团部和三营留了下来，仅带一营和二营及少数团部随行人员前往。到达后，拒不服从他们的军令进驻指定地点。他们可能已意识到我会反正，师部长官前来做工作，我说已带不了兵啦。”
　　符朗星伸出大拇指道：“司令深谋远虑，将弹药置于自己掌握之中，高！”
　　“过奖。”杨青云接着说，“他们意识到了危险，师部军代表带着警卫员来到团部。团部设在一楼一底的木质民房里，房子四周绕着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进屋，我在凳子上只欠了一下身子，算是同他们打了招呼。屋里，两张行军床上各睡有一人，用被单将全身盖住，似乎睡得正香，实际上是我布置的卫兵。军代表问我，现在有什么想法？我说，我现在是兵无粮饷，官兵连买纸烟的钱都没有，就是我这副师长兼团长的，也是连牙膏都买不起。兵，我是带不了啦。军代表说，军饷是按规定发了的，钱不能拿来赌博，那些士兵在院坝里就开始设赌了。”
　　汪惠臣插话说：“共军的政策真是莫名其妙，连拿自己的钱抽大烟、嫖娼、赌博都不准，就算当个什么官，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与当和尚守清灯有何区别？”
　　“感同身受。”杨青云转回原来的话题，“我对他设赌问题避而不答，这些士兵，没有战斗任务时用什么来打发时间？还不闲得闷出毛病来？军代表见我不回答又问我，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我十分露骨地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是英雄造时势。他听出我已经下了反正的决心，便对我说，现在全国已经解放，当土匪打游击是没有出路的，要说打游击，我们八路军、解放军是靠打游击起家的，是打游击的老祖宗。今天谁要再当土匪打游击，到时我们就对他不客气，他也绝不会有好下场。面对他的威胁，我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看到形势不对，说将召集军代表开会，请我通知在团里工作的军代表随他回师部集中。我知道他的用意，便说，请你放心，解放军的代表是安全的，要是在战场上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离开回师部，我在凳子上欠了欠身子，算是送行。”
　　廉有贵夸奖道：“杨司令不愧为真正的军人，不低眉折腰事权贵！”
　　杨青云对廉有贵有些不伦不类的夸奖笑了笑继续说：“师部下达我团随师部转移的命令，我按兵不动。师部刚一离开县城，我就在城内贴出反正布告，炮击共产党政府工作人员和部队，而后把反正军队拉走，将还留在营连的几名军代表杀掉，途中伏击了他们剿匪归来毫无防备的一个排，取得完美胜利，随后与本军其他反正的几个团全面暴动，我们团来到了乌江。”
　　李甲称赞道：“杨司令不愧是党国真正的栋梁！他们安排我们去重庆、贵阳等地，美其名曰学习深造，明摆着是调虎离山之计嘛。军官离开部队那不成了落到平阳的老虎？虎落平阳被犬欺！还保不准秋后算账，成了刀板上的肉——任凭宰割，被关押，甚至枪毙。”
　　他们形成共识：不如充分利用解放军和人民政府溃败之机，公开拥护国民党，消灭共军武装，抓捕革命分子，立功受奖。即使死，也要像扑灯蛾一样，死在亮处。
　　不几天，双龙区区长史启发到县城向杨青云报功。
　　根据杨青云的部署，史启发设计行动，破坏双龙桥，阻止共军西调。他吸取青龙乡乡长刘明兴破坏青龙桥，只掀掉所有桥板被共军停车修复的教训。夜深人静时，他带着十多名自卫队队员，乘着月色，拿着锯子斧头来到桥边，把桥面上的木板撬起掀入河中冲走，将每根桥梁的背面用锯子锯入约二分之一的口子，行人可通行，车辆则难过。
　　第二天，他们坐在不远处的松林间观望。太阳落山时，解放军约两个团到来，先头部队从附近的农户家迅速买来木板重新铺上，前面的人员和车辆陆续通过。正在他们后悔应该将桥梁口子锯深一些时，后面的一辆汽车开到桥中，桥塌车翻了。
　　他们随当地百姓跑过去观看，车上一人被抛到车外，头颈被血包裹，不能动弹，停下的解放军将其包扎，抬上了前面的汽车。另五人随车掉进河中，被四轮朝天的车子压在水里，待抢救上来时，都已停止呼吸。从抢救时对死者的称呼看，有一个营长，有一人是教导员，还有通讯员、驾驶员和卫生员，重伤者是司务长。这辆烧木炭的汽车之所以压断了桥梁，是车里装有砖盐和布匹等物资，较重。
　　尽管如此，部队并没有停下来，一部分将砖盐布匹捞出来，一部分人去寨上买棺材，将死者草草安埋，向天空打了一阵排子枪，匆匆往西去了。
　　兵败如山倒，大家都已亲眼目睹了共军在溃逃。杨青云兴奋地对众人说。
　　史启发忍住笑激动地说：“那些人说话说不清楚，听不明白。到寨上老百姓家里问，老乡，你这里有罐菜卖吗？老百姓回答说，有，有。进屋将泡酸菜的罐子抱了出来，有的抱出的是泡萝卜的陶罐。结果他们都摆手说，不是这个罐菜，这个不是罐菜。最后是他们有人看到房侧破竹席搭在上面的寿木，指着说，这个，这个才是罐菜。大家这才明白，他们说的是棺材，本地人称的材枋、寿木。”说完他捧腹大笑起来。
　　众人也跟随他大笑。
　　杨青云召开军政官员、民众代表会议，给史启发佩戴大红花，敲锣打鼓，巡游城区各条街道，并按之前的奖励办法，对造成共军六人伤亡的功绩奖励六十块大洋，六支步枪；另奖励史启发一匹高头大马，一把手枪。
　　杨青云得到情报，沿江县大队的一个中队，将护送三百多商客经乌江县前往省城。指挥官是曾经的解放军营长、双龙区区长张洪武。为节省时间和规避风险，他们行走的是小路，渡乌江经江边乡出乌江县境。他召集下属军官和县大队改编的自救军布置伏击。
　　杨青云得到的情报无误。
　　张洪武撤退到沿江县城当天，就被吴焕跃宣布暂停职务。他与史启发小老婆的事，是告发的强奸，还是他辩称的陷害，待今后调查清楚了再作惩处。考虑到他的军事指挥才能，同意沿江县委要求将他留在沿江县大队，负责军事工作。这次由他率领战斗力最强、武器装备最好的一中队护送商队，也是基于他的战斗经验丰富。
　　肩挑背驮的商队行走在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前后连绵数里。县大队也带着十多匹驮着军用物资的战马。进入乌江境内，张洪武判断，遭遇土匪拦截的可能性增大，难免打硬仗。于是，他集合商客训话，告诫他们，如果中途遇上土匪，不要乱跑，务必听从指挥，就地选择地形隐蔽。他还组织前哨搜索队，分成两个小组，在队伍三公里前，从沿途两山搜索哨探，以防不测。特别是人烟稀少、地形险恶的上隘口、乱洞沟、倒马坎等地，护商部队都要进入战备状态。但一路都没有发现土匪，倒是参与商队的商人增加了十多人。
　　为不扰民，商队在一块缓坡上停下来，撤回前哨搜索队吃午饭，饭后继续向前。因人烟渐渐增多，鸡犬声相闻，再穿过一个小山沟，翻坳就到了人烟稠密的辛家寨。张洪武估计土匪也不敢在这一带设伏，就没有再派出搜索队。
　　队伍进入山沟，突然，在前面沟口半山响起了机枪声，接着左右两山枪声响成一片。张洪武这才发现中了埋伏，一面指挥商客去溪沟中隐蔽，一面向土匪还击。
　　山沟两面，坡陡树密，大多是难以攀登的陡坡和稻谷变黄的水田，凡易攀越的每一个地点，对方都布置了相应的制控火力，并在所有上山路径的要隘处，组织了以机枪为核心的火力点。山沟两头，都有两挺机枪和十余支步枪封锁。整个山沟，居高临下形成火力网对准道路。张洪武预感到，他们遭遇的，不是一般土匪，是既懂军事又阴险毒辣的恶徒。
　　尽管县大队的战士沉着应战，也毙伤了不少敌人，但因有利地形多隐藏有客商，有时只得站在路上举枪射击，致使伤亡增大。激战中，客商聚集的溪沟内响起枪声。原来是十几名恶徒扮成商客，肩挑货担，暗藏短枪，从沿途先后混入客商行列。战斗进入白热化时，他们利用有利的地理条件，从背后向县大队战士射击。
　　战斗从下午两点开始，激战到五点多，终因寡不敌众，地形不利，致使伤亡过半。张洪武率队，一边用火力掩护，一边投掷手榴弹开路，前赴后继，打开一条上山通道，带领几近弹尽粮绝的五十多名战士突围出来。
　　所有县大队的伤员被枪杀，商客被洗劫一空，连稍微好一点的衣裤也被脱去，稍事反抗的客商，被打死五人，打伤十多人。
　　杨青云在江边沙坝召开表功大会，展示战利品，通知全城民众参加。王天堂、廉杰才在会上称赞杨青云是诸葛亮再世，姜子牙重生，是乌江流域广大民众的再生父母。
　　趾高气扬的杨青云，率部参加“乌江剿匪防共自卫军”攻打沿江县城，却碰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