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南辕北辙

　　十天后的傍晚，王天堂来到廉杰才家，分析县人民政府撤退后的形势，他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县也不能长时间无主。他说，当初符朗星政府逃亡后，如果不是治安委员会维持社会治安，县城治安不知会烂到什么地步！北江街那几个混混，去年春上，光天化日之下，侮辱李杜氏孙媳妇。她告到县政府，符朗星将这几个伤风败俗的家伙，关了好几天。这几个混混不思悔改，去年冬月间，喝了几杯猫尿，把人家黄泽峰议长的孙子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人家鼻青脸肿，肋骨折了好几匹。治安委员会接到报告，迅速将那几个作恶多端的混混捆来枪毙后，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全城社会治安才得到了好转，在共产党政府到来之前这段时间里，就没有再发生大的治安事件了。
　　这功劳大半得归功于解放军乌江纵队第一支队一中队吧？廉杰才心想，但他不想扫王天堂的兴，就眯着眼睛问，是将支前委员会改回治安委员会，还是将临时工作委员会改回人民工作委员会？
　　王天堂回答，都不妥。维持会是国民政府符朗星县长还在任时的事，人工委是那些游击队的叫法，余中兴还认为具有县人民政府性质，不准称呼呢。治安委是余中兴的说法，我内心一直不认可。后来共产党政府将治安委改为支前委，更是不伦不类。让我们支援他们前线打仗，他们的前线在哪里？再说这是他们共产党的事，与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是非利害没有关系！
　　廉杰才睁大眼睛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成立县政府？”
　　
　　“老兄你这脑袋瓜，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王天堂用食指指着他笑道，“一个县，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政府，像什么话？谁来保护民众人身安全财产不受侵犯？谁来组织发展经济？谁来架桥修路建学校？”
　　“贤弟说得有道理。”廉杰才喃喃地回答。财产不受侵犯这一点，让他沉思和心动。共产党消灭剥削消灭压迫，让穷人翻身的政策是公开的。他担心地说，“吴焕跃临走时不是说，不准进行任何变动吗？”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是他们自己主动放弃的，又不是我们把他们赶走的。”王天堂见廉杰才微微点头，狡黠地笑道，“仁兄如果觉得可行，我建议你来当县长，牵头将乌江县政府成立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行。”廉杰才急忙摆手，“你老兄能说会写，之前也干过，做这个是轻车熟路，找遍全县上下，也只有你的才华和经验最合适。我嘛，最多只能给你们敲下边鼓，需要点小钱时，愚兄当仁不让。”
　　两人推让了一番。王天堂说：“为了乌江大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我有一提议，兄长不得再推辞。”
　　“你说。”廉杰才笑嘻嘻地望了望王天堂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的钢笔，盯着他的双眼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得出任副县长兼财粮科科长，帮愚弟管好后勤保障这一块。”
　　“那武装这一块呢？”廉杰才默认了王天堂的提议。
　　“我已找李甲谈了，由他任副县长兼县武装大队大队长，委屈有富公子，他担任副大队长。”
　　“谢谢兄弟高看我父子了。”廉杰才对王天堂先找李甲后找他有些不满，但结果却也让他欢喜。
　　
　　王天堂认为此时成立县政府，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国军跑了，共军走了，共产党的政府也离开，口中说回来，当年从湘鄂西跑来的红三军，在黔东乌江边建立根据地，闹了半年走时不也是这么说的？可一走就是15个年头。后来国民党也是这么说的，而今呢？地利有，全县沟壑纵横，除了贫寒就是荒芜，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有哪个党派、哪个政府、哪个官员会把她放在心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人和。
　　全县原有区、乡、保长中，不少是自己的学生或朋友，特别是李甲，国民党在沿江县招兵组织“预备兵团”时，中共乌江总支趁机将“同心会”成员为主体的“新兵营”安排前去应招，打入国军，成功拖枪。由李甲参与指挥的这支队伍，不说返回乌江路上，成功攻打乡公所，袭击国民党军车；后来指挥伏击国民党保安团，追击符朗星。仅凭沿江县拖枪成功，为乌江游击队诞生奠定的基础，也不应该让他的职务从副司令降为参谋长，再降为副大队长。前不久，还免去他的职务，拟派他去省军政干校学习，明摆着是调虎离山之计嘛。而余中兴呢，没有参与拖枪，说是怕对方认出他，其实是怕死嘛，仅凭他是总支书记，长期从事乌江各县的地下工作——地下工作谁见了？就任了司令员。这还罢了，居然当上了乌江县的县委书记，比县长的官还要大。
　　廉有富同样，率部起义，消灭符朗星部，立了那么大的功，居然还是中队长。
　　老二廉有贵，在沿江县与李甲同样，不但从司令变成了副司令再降为副大队长，后来还免职安排他去重庆学习。
　　
　　王天堂认为，这人都有名利思想，都有宁为鸡口无为牛后的需求，提升了李甲、廉有富等人的官职，保障了他们的权益，就不会对他有二心，武装保卫县政府就无后顾之忧了。
　　对于廉杰才，他更放心了。廉有贵曾对他俩说过，他在解放区看到了，共产党对富人是用竹根子通屁眼的办法，一节一节地来。先是征粮，田土多的多征，田土少的少征。这能理解，历朝历代，没有不交皇粮国税的道理。接下来是减租金，减租粮，退还租种田土的押金，清退帮工。租额标准比现在少了一半以上。没有帮工了谁来帮助干活，怎么多收粮食多购销赚钱？这个还好说，总有人租地，总有人没有地种，总有人要活下去。恼火的是土地改革，也就是将土地多的分给没有土地的人；接下来还有工商改革，生漆等农副产品，五倍子等药材，一律收归政府安排部门统一收购；日用工业品和商品，也由政府安排部门统一生产和经营。如此一来，他廉杰才和普通老百姓还有什么区别？说穿了，他父子俩加入政府，不可能不死心塌地尽力。
　　王天堂没有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临工委其他成员赞同自己的主张，并安排了相应的职务。只有孙献臣不但不接受副县长提名，还对他说，南京政府已经垮了，北京政府已经存在，不要去做这些争名夺利劳而无功的事了。
　　
　　王天堂大摆共产党已经溃败的事实，讲成立政府为民办事的道理，反驳说：“李闯王当初打下北京城，不也称王称帝？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被赶跑了？”
　　孙献臣觉得自己遇上的不是有理说不清的兵，而是利令智昏自以为是的校长，就说：“我年纪大了，特别是我这视力，越来越看不清人事风物了，不想再过问世事。”
　　孙献臣的话对王天堂似有触动，女婿找他欲为外孙到政府谋职，说外孙初中毕业，到政府做秘书合适。他制止说，有我这棵大树在，你们就有乘凉处！历朝历代，耕读为本，把精力放在农庄管理上才是正道。
　　非常时期，简化程序，王天堂以拟任区长、乡长、县属各部门科长等为代表，召开成立县政府、参议会暨县长、副县长、参议长选举大会。经举手表决，王天堂满票当选为县长，廉杰才、李甲满票当选为副县长，黄泽峰满票当选为参议长。随即委派了政府部门负责人，各区、乡长，史启发被委派为双龙区区长，刘明兴、古福贵分别被委派为青龙乡乡长、副乡长。
　　
　　王天堂就任县长一个月后，接到从锦江带来的信，署名“乌江县人民政府县长吴焕跃”，信中称他“临时工作委员会王主任”，简要回顾了与他在乌江中学共事的日子，感谢他曾经的救命之恩，也因此特写信劝告他，不要与人民为敌，撤销所成立的伪政府，人民政府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就要打回来，并重申了“约法八章”中的相关内容。其中一条是，国民党的各级政府官员，凡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者，人民政府和人民解放军一律不加俘虏，不加逮捕，不加侮辱；如果他一意孤行，不听劝告，他和参加他政府的人，都将视为违反这条，承担为匪的后果。
　　王天堂将信一丢，哼道：“他吴焕跃才当几天县长？就以上级口吻训人，即使他猴年马月打回来，又能把我这救命恩人咋样？还真敢将我为全县民众办事的县政府，与尚山卒等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样对待？”
　　
　　王天堂上任后才感觉这县长难当。修桥补路办学这些需要钱的事可暂搁一边，但打架斗殴不能不管，杀人放火不能不查。可自己手中这点人力物力，管不过来，也查不下去。有的区长、乡长服委不服调，他批转下去的诉状，基本上是石沉大海，少数也是文来文往；要求征收上调的粮食，离任务数相去甚远。
　　有的如烫手山芋，抛到哪只手都难受。
　　史启发区长的侄儿在青龙场，拳打脚踢中被刘明兴乡长儿子用杀猪刀捅死这事，就让他一直劝和不下来。史区长非得要求用刘乡长的儿子抵命。王天堂谁都不敢得罪。如果是之前，喊他们不服判决上诉就是了，而今去哪里上诉？
　　上月底，十多个国军伤兵到政府院内高喊要生活费。他解释说没有这笔钱，之前是由上面下拨的，现在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拨付过了。
　　伤兵说自己是为保护他们这些王八蛋才受的伤，当然应该由他们负责安度晚年。一天不解决好，一天不把之前欠的生活费补齐，就让他一天不得安宁。
　　月初又来了一批国军阵亡将士的家属，到县政府要抚恤费，说他们没有田种，只能靠打短工过活，现已年老或多病，没有饭吃，没有衣穿。面对他的解释，都指责他新官不能不理旧账。李杜氏的孙媳说，她丈夫是打日本鬼子牺牲的，发了烈士证的，不能白死。
　　
　　这些本应由上面解决的事，让他头痛不已。如果仅仅是来访这些人，与廉杰才等城中财主商量捐款就可解决，但这是拉不干的痢疾，只要解决一个，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出现。面对这些问题，他没有上级可请示，也无办法可想，只好安排李甲从县大队调来一个班守卫县政府，闲杂人员一律不得进入院内，凡不听劝阻强行闯入者，轻则捆绑关押，重则格杀勿论。
　　这一办法，让他耳根清净了不少，烦恼事少了许多。但才两个月，江边乡急报，有一支约三百人穿戴不整的军队往乌江县城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