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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七、八)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1-06 08:33:28      字数:5807

  (七)
  
  瓦砾江从白云山山腰出发,蜿蜒曲折流淌,行约十二里,便到了路坪,就是柳春家。河水给柳春家生活上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一条水圳把河水引来,就在柳春家屋前潺潺流过。水质清澈见底,成群结队的小鱼儿欢快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偶尔也有螃蟹横行,木虾子趴在水草上小憩,遇到惊吓,便像离弦的箭一下子弹了出去而不知影踪。从屋前走不过几十米就是瓦砾江,柳春作为家里的独苗,虽是女孩子,也由着她戏水,捉鱼捞虾,跟一帮小伙伴玩得天昏地黑,不到桂老子大喊大叫就不记得回家。柳春常说那是她最欢乐的时光。
  房屋建在河边,洗涤、浇菜、用水占尽地利,自然方便。但是凡事不可能十全十美。所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是也。柳春最担心的是瓦砾江发大水,一到雨季,白云山上数不清的小溪小沟水满为患,一股脑儿窜入瓦砾江,顿时洪水泛滥,浊浪排空,冲到路坪时,更是汹涌澎湃,让人心惊肉跳。每到此时,往往是半夜,屋场里总是一片惊呼:“大水来了,大水来了!快搬东西,快走呀!”那声音在暴风雨中断断续续,显得格外凄厉。虽然大屋场里的左邻右舍都竭尽全力先帮柳春把主要物件抬到地势高处,但浑身湿透、惊慌失措的狼狈情形,多年后还让柳春心有余悸、谈虎色变。
  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能处变不惊呢?牯子非常理解、怜惜。
  柳春的家族可以说是长寿家族。太早的情况牯子说不清楚,除了柳春的母亲因为是共产党员,带头担重担而受了内伤英年早逝外,她的祖父活了九十多岁,祖母也是八十多岁,而且都是寿终正寝。按常理,她父亲谭部长应该也遗传了家族的长寿基因,会健康长寿。何况谭部长是国家干部,每月领着稳定且不菲的工资,夫妻俩日子过得很滋润,没有其他负担,也没多少烦心事。要说有,那就是柳春不听他的安排,跟牯子“私奔”了。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固执己见,那还不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不管如何,谭部长的遗传基因、物质生活条件,都应该可以让他长命百岁,不敢说是板上钉钉,也可以说是大概率的事情。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
  
  L县人民医院经过了若干任院长带领全体医护人员努力奋斗,投入了好几亿资金,已经建设得像模像样,医疗水平也不断提高;加上国家推行医疗保险,城乡居民个人负担大为减轻,兴起了一个有病就住院的高潮。
  医院里,永远像一个大甩卖的市场,热热闹闹,人欢马叫。争先恐后的病人、家属一个个东奔西走,挂号、就诊、化验检查、缴费、取药,“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牯子很少去医院,因为厌恶、反感,因为有的医师也成了宰客的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牯子也常常感叹:好人进了医院,疲于奔命,也非搞成病人不可!那翻来覆去的挂号、交费、化验、取结果、拿药、打针治疗,反复排队,上楼下楼,跑东跑西,谁受得了?!
  谭部长不怕,他已经成了医院的常客。
  但是青松怕,柳春也怕。要陪着父亲成天呆在医院里,满鼻孔的来苏水气味,满耳朵时高时低的呻吟声,还要扶着他大便小便,实在难于招架,何况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一次两次也罢了,谭部长一年总有三番五次,闹得全家人心惶惶,青松和柳春这才深刻理解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无奈。说起来这也有些难怪啊!
  谭部长轻车熟路又住进了医院。青松已经记不清他今年是住第几次了。无可奈何,姐弟俩商量着,准备轮流值班。牯子觉得可以,自告奋勇说:“我也来,三班倒吧。”
  青松面露难色:“姐夫,你就算了,你也是奔六十的人了,熬不住的。”
  牯子不假思索地说:“没事。青松,这样吧,你年轻点,晚上就辛苦你,白天我们来。”三个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
  八月十九日上午,柳春在医院值班,尽做女儿的一份孝心。虽然自己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但为人儿女之道,她是深深懂得的。午饭后,牯子来接班,要柳春回家好好休息半天。柳春见父亲病情平稳,便放心地走了。青松则在为全家生计忙碌着。牯子坐在谭部长床边,跟他闲聊。
  牯子字斟句酌地安慰谭部长:“岳父,您今年住院几次了,您记得吗?”
  “我记得呢,这是第八次。”
  “效果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住在医院里,放心。”
  “那就好。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牯子小心翼翼地问。
  没想到寡言少语的谭部长突然来了兴致,头头是道谋划着:“说到打算,我最近老是想,倒还真有。就是今后呀,每个月到医院住半个月,输血;在家疗养半个月,吃药。反正每月住一次。这样就基本上能维持住了。”
  牯子愕然。那么,以后每月都要到医院陪护,这可是个持久战啊!
  谭部长接着说:“我还有个打算。你看现在青松没工作,养着两个女儿,都是要花钱的,负担重啊。我出院了,要想办法帮他。我想搞个书报亭,也能赚几个钱。甜心上学放学,由我来接送。平时帮着买买菜、搞搞卫生什么的,多帮着点吧。你看怎么样?”
  牯子很欣慰,又有些担心:“岳父,您的打算当然好,只是恐怕做不了那么多,怕身体吃不消呢。我是觉得,您只要把身体照顾好一些,健健康康的,就是帮了青松和春霞的大忙,他们就有精力赚钱养家糊口了。是吧?”
  谭部长说:“不要紧的,那些事我还能做,能帮一点是一点。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青松啊!”
  牯子心里“咯噔”一下:“你不是还有个女儿柳春吗?连提都没提,怎么就能放得下心呢?”但没表露出来。这时,谭部长示意要牯子走近说话。
  牯子走到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谭部长却第一次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牯子的手,说:“铁牛,柳春嫁给了你,我是放心的。我今天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都认真听了,我很高兴。我老是生病,连累了你们,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生苦短啊,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牯子赶紧打断他,说:“别说不吉利的话,日子还长着呢。”
  谭部长却充耳不闻,继续说下去:“我自己算过,今年过不去,要走了。八月是个生死关头,逃不脱的。”
  牯子再次打断他:“八月早过了,现在是九月,别胡思乱想了。”
  谭部长仍然坚持:“我说的是阴历八月,现在正是八月!”
  牯子笑着说:“好,好,就算阴历八月也没几天了,不会的。您还是放宽心,好好养病吧。”
  谭部长点点头,累了。牯子想把手抽出来,但没能如愿。谭部长死死的握着,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
  悄无声息,他似乎睡着了,过了一会,手也慢慢松开了。
  突然,谭部长身子一挺,手无力地耷拉下去了。
  牯子感到大事不妙,赶紧大喊:“不好了!医师,快来呀!”
  医师、护士闻讯立马冲进了病房,把脉、听心跳,翻开眼皮看了看,说:“急救!吸氧,心肺复苏!”眼看着护士小姐把一根管子插进了谭部长喉咙里,把管子上端的气囊一松一紧地按着,累得气喘吁吁,牯子自告奋勇接替了她的工作。他把气囊一按一松,谭部长的胸腔也一起一伏,似乎有效果。但是医师再一次翻看谭部长的眼皮后,迟疑地说:“瞳孔扩散,其实人已经没了。要不要做心肺复苏?”
  牯子郑重其事地问:“怎么啦?”
  医师告诉牯子:“做的话,就按压胸腔,死了他的胸部就塌陷下去了,不好看。”
  牯子说:“哦,是这样,知道了。问题是还有没有救活的希望?”医师直截了当地回答:“没希望,人已经死了。”
  牯子觉得奇怪:
  “那还做什么?不做!”于是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
  第一个当然是打给青松,他是儿子。第二个自然是柳春。他们都问:“情况怎么样?不会是病危吧?”
  牯子来不及细说,只回答:
  “人走了,你们快来吧!”
  等到青松夫妻俩和柳春风急火急赶来医院,已经撤掉了氧气、吊针和各种各样的管子,他们的父亲安详地躺在病床上,跟睡着了一般。
  就这样,谭部长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享年75岁,比他的父母寿命少了好些年。他的儿子、亲女儿都没能给他送终。反而是他一直不看好、不亲近的女婿牯子陪着他,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而驾鹤西去。
  时也?命也?缘分也?
  反正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谭部长躺在殡仪馆的冰棺里,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看着他的遗容,他的三个妹夫、路坪的邻居都几近崇拜地议论说:“老兄是懂易经八卦,会算八字的。他知道自己阳寿已尽,算出自己八月间要走,果不其然,真灵验呀!”
  牯子不露声色地笑了笑,一言不发走开了。自己是陪他到最后的唯一亲人,底细自己最清楚,最有发言权:谭部长哪能断什么生死?他是说过八月要死,就是话赶话随口那么一说,只不过是事有凑巧而已。他要真知道死期,怎么还一清二楚跟牯子列举出院后的打算——每个月住一次院,开书报亭、接送孙女上学、买菜做饭搞卫生呢?岂不是匪夷所思!
  就让他们自顾自地渲染、宣传去吧,无非多一份自欺欺人的笑料和谈资而已。
  
  (八)
  
  星移斗转,时间一如既往地流逝,就如《三国演义》里说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牯子最喜欢这首词的意境宏阔,视野辽远,有一种阅尽历史沧桑的悲怆。尤其是杨洪基雄浑深沉的演唱,简直是撼人心魄、空前绝后。
  这几年,还有一首歌广为流传且热度不减,那就是《时间都去哪儿了》,大家都在传唱,也在思索。而时间是什么?牯子以前认为就是由分分秒秒组成的,但看不见摸不着,那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抱着好奇心理,他翻阅了英国科学家斯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感到耳目一新又不甚了了。霍金认为,宇宙有自己的历史起点,它诞生于150亿年前,那时,宇宙只是以一个“点”存在。后来,这个“点”发生了大爆炸,时间和空间由此开始,物质逐渐形成。宇宙起初的温度极高,随着时间的推进,它的空间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低,其中蕴含的能量与物质不断发生复杂的反应,最终形成星系。宇宙的空间一直持续不断地扩大,膨胀,直至今日。将来又会逐渐收缩成为一个不占有任何空间的一个点,于是时间结束。是这样?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牯子还是没明白这位大科学家的深邃理论,更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不管他了,牯子只知道时间过得快,很宝贵,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不,自己参加高考就像是前天,女儿妮妮参加高考宛如在昨天,妮妮的女儿薇薇参加高考就在今天。
  不抓紧不行了,不是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吗,现在轮到妮妮督促薇薇作最后的冲刺了!
  妮妮和颜悦色地把薇薇叫到跟前:“薇薇,你就要高考了,急不急啊?”
  薇薇一脸天真,笑嘻嘻地说:“妈,您急呀?”
  妮妮板着脸,告诫薇薇:“薇薇,别嬉皮笑脸的,你高考,我当然急。”
  薇薇反问:“妈,既然是我高考,您着哪门子急?”
  妮妮说:“瞧你说的,你是我女儿,我怎么能不急?”
  薇薇又笑了:“我是觉得有点奇怪,您急什么?以前您高考,外婆急吗?”
  “那还用说!你外婆急得觉都睡不着呢。”
  “那有用吗?”
  “说实在话,没什么用处。”
  “那就得了。外公急不急?他好像当过大学老师呀。”
  “你外公不急,他也向来不怕考试。”
  “哦,是这样啊,外公厉害!他参加高考您急吗?”
  “你这孩子,我还小,又不懂,我急有什么用?!”
  妮妮丈夫梁丰年在一边偷偷乐了:“妮妮呀,你这当妈的都被薇薇带到沟里了!”丰年接着说,“你们母女争来争去,结论就是父母急没用,靠孩子自己抓紧就行了。”
  看着薇薇在一旁暗暗得意,妮妮不高兴了:“薇薇,你别看爸爸站在你一边,他是靠自己勤奋考上北大,然后保送硕博连读的。你只要有你爸一半努力,能考上个985,我就谢天谢地了。好,女大娘难做,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梁丰年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由着她吧”,又低头钻到大部头书籍里神游去了。
  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薇薇再也不用听妈妈的唠叨了。她把复习功课的安排精细化到具体科目、时间、重点上,然后逐一落实。她深深懂得眉毛胡子一把抓不可能取得好效果,而是抓重点、补短板,纠正偏科,均衡发展。虽然是个女孩子,薇薇最感兴趣的却是理科,尤其是生物学。她知道现在教育改革深入推进,高考已经不分文科理科,实行3+2改革,她必须做到全面发展。现在她和妈妈、爸爸演出了一场《沙家浜》里的“智斗”,她取得了小胜。但是,后面的高考更激烈、更精彩,她必须全力以赴,大获全胜。不然妈妈饶不了她,爸爸也爱莫能助。
  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妮妮急得团团转,丰年却像《空城计》里的诸葛亮“站在城头观风景”,分明是一个“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妮妮心急火燎,不知所以。
  要进考场了,妮妮三番五次叮嘱薇薇:“闺女,就看你的了,给爸妈争口气,一定要考好呀!”
  薇薇罕见地拥抱了妈妈,在妮妮脸上亲了一下,挥了挥手:“爸妈放心!”昂首阔步而去。
  直看到薇薇进了考场,夫妻俩才慢慢离去。
  
  所有科目都考完了,薇薇整个人放松了,妮妮却一点也放心不下。她时刻注意观察薇薇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只知道她仍然收放自如,神色从容,言行举止一如往常。进进出出还不时哼几句流行歌曲,引得妮妮心里忐忑不安,去问丰年:
  “这孩子怎么回事?高考完了跟没事人一般。”
  丰年高深莫测地回答:“好,别多管闲事。”
  妮妮生气了:“自己女儿的事怎么是闲事?”
  丰年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薇薇能够没事人一样,就是好事。不信咱就走着瞧吧。”
  妮妮想想也是,那就等结果吧。
  后来就是天天注意阅卷进度,等着公布分数、录取情况了。终于,高考分数出来了,让妮妮意想不到的是,薇薇总分考了668分,天啊,真是烧了高香了!妮妮问丰年:“你能想到薇薇考得这么好吗?”
  丰年不无得意地答道:“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
  妮妮应和着说:“是呀,她父母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材生嘛!薇薇的智商比咱们还要高呢。”
  妮妮记起自己报高考志愿时,是爸爸帮着填写的。那么多大学,分门别类,各有千秋。比来比去,总算定下来了,又觉得不放心,想改报别的大学。牯子累得头昏脑涨,一狠心,不改了。他如释重负地说:“妮妮,选项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搞得人五心不定。想当年,我高考后报志愿,哪有那么多选择呀,我就是报了两个本省的,因为离家近省路费,也不敢挑三拣四的。最后,自己报的没录取,一下子把我抢到夏州大学去了。有什么志愿不志愿的,不也读下来了,还教了几年大学吗?!”
  妮妮说:“我比不上您,只读个初中还能考上大学。现在薇薇要报志愿,还不知道她让不让我们帮忙呢?”
  果然,薇薇在学校里就自作主张把志愿报了,就报一个——夏州大学!气得妮妮指着她鼻子吼道:“薇薇,你也太自作主张了,瞒着我们就把志愿报了,而且就一个,没有退路!你怎么搞的?”
  薇薇得意地笑了:“妈妈,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决定,没错呀。报一个就行了,我有把握。”
  “那为什么只报一个夏州大学呢?”
  薇薇耐心解释:“很简单,夏州大学是全国最美大学,背山面海,四季如春。外公在那里读过书也教过书,而且它的生物、生命科学很有实力。我从小就喜欢生物学,这您是知道的。”
  妮妮哑口无言。丰年很欣慰,女儿长大了,能自立了。这是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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