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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五、六)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1-05 11:12:32      字数:7934

  (五)
  
  还有一个星期就过春节了。
  在往年这个时候,街上肯定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店铺里播放着欢快悦耳的音乐,夹杂着招揽生意的广告声,震耳欲聋。服装店、年货店、鞭炮店生意火爆。不时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传来,县城、农村都洋溢着浓浓的过年气氛。
  凌晨,仍然北风呼啸,寒气逼人。春霞“发动”了,青松无可奈何,只能牵着春霞的手,背起准备好的婴儿用品,走进冰天雪地,往县人民医院走去。
  
  春霞挺着大肚子,不方便看脚底下的路,只能由青松半扶半牵着往前走。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踩在冻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时不时踩在冰埂上,就会“哧溜”滑出去,险些跌倒。青松紧紧抓住春霞,尽量把她的身体稳住,他知道,一旦不小心跌倒,那就出大事了。虽然天气依然冷得人全身发抖,但是两个人身上、额头上却冒出了热气,大汗淋漓。青松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街道上,眼巴巴地希望能看到一辆的士。可是左瞧瞧,右望望,没有任何车辆的踪影。青松知道没指望了,在这样异乎寻常的冰冻天气里,谁都不想冒着车毁人亡的风险出车的。既然如此,就只能靠自己的两只脚了,别的什么都是异想天开!
  穷人命硬。
  春霞虽然个子小,却有一股劲头,昂着头,挺着肚,挪得开脚步。她也清楚,在这样漫天冰雪的天气,没人能帮得上自己:背不得,抱不得,没人抬,就只能自己走。她心里在隐隐担忧: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但愿她命不要太苦。
  两三里路,夫妻俩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县人民医院,让春霞坐到候诊室的座椅上,张着口大喘粗气。青松狂奔着找来了妇产科的医师,请她们接生。
  医院里,病人三三两两,医师跑进跑出,同样没电。没办法,妇产科林媛主任亲自指挥,披挂上阵,给疼得死去活来的春霞助产。没电自然冷,好在春霞在护士的鼓励下,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努力使劲,所以汗流浃背,不会觉得冷。但是婴儿可不同了,“哇——”随着一声娇啼,婴儿呱呱坠地,她从母亲温暖的子宫里挣扎而出,掉到了人世间这个冰冷的冰窖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林主任手忙脚乱一手提着婴儿的右手就跑,在寒冷中七手八脚把她用棉裙包裹起来。她压根儿没想到,她这一提,给稚嫩的孩子造成了差点无法挽回的伤害!
  在医院住了三天,青松领着春霞和孩子回了家。他无以言表的开心:虽然大费周章,但没出事。母子平安,家里又添丁了,两个女儿,五口之家,他要全力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家长,当然也要做个好儿子。他必须担起这副担子,对得起男子汉大丈夫的称号!
  青松的父亲谭部长退休多年了,一直在想办法帮着青松撑持这个家。用年轻人的眼光看,他绝对是个落伍于时代的老古板。虽然十几岁就出去当兵,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他的固执、古板在社会上还是有口皆碑。因此在自己独生女柳春和牯子的婚事上,他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不允许自由恋爱、自主结婚,闹得满城风雨、锅叫碗响也在所不惜。固然在牯子考上夏州大学后关系好转,但那段趣事仍然叫人难以忘怀。好在谭部长对青松这个后来过继来的儿子视如己出,想把余生精力都付出在青松一家上,所以对即将出生的孩子抱有厚望。本来已经有了一个孙女,现在又生了一个孙女而不是孙子,没添男丁,他实在有些想不通。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男尊女卑旧思想又一次暴露无遗。牯子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只是不便说破而已。
  
  在家呆了两三天,一家人都围着婴儿转。孩子出生了,青松满心喜悦,要牯子取个名字。牯子看着她甜甜的笑容,结合全家人的甜美心情,直接取名“甜妞”,大家齐声叫好。于是,这个女婴便有了自己的大名。谭部长抱着甜妞仔细端详,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是什么问题?他更加仔细地察看,终于看出了蹊跷:是孩子的手,具体说是孩子的右手老是耷拉着,软绵绵地垂在一旁。谭部长赶紧叫来青松和春霞,说出自己的疑虑。夫妻俩认真检查,确认无误,没错:孩子的右手好像脱臼了一般,只能用左手舞动着。这可是关系孩子终生的大事呀!这是怎么回事?夫妻俩努力回忆,啊,是出生时林主任提着孩子的一只手出去受伤了?对呀,就是这个环节把事情搞坏了!两人气得捶胸顿足,这个林主任,还号称是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头把手,竟然这么不负责任,把孩子的右手搞成了残废!青松暴跳如雷,立马要冲到医院去找领导理论。
  退休多年的谭部长从没想过县人民医院会出这样低级的医疗事故,在他心目中,县人民医院是神一样的存在,L县人生病,如果在乡村治不好,那里就是最后一线希望,一般的病肯定能手到病除;如果到那里还治不好,那就是“死症”,不能怪医师医术不高,只能怪自己生的病不对,无话可说。但是这一次是你医师提着孩子的手使她受到伤害,就大大超出了谭部长的认知范围。这不是医术高不高的问题,完全是你把孩子弄成了残废,不找你找谁?!谭部长一边满腹牢骚地埋怨医师和医院,一边反反复复自言自语:“人家说添丁,是大喜事,我家却成了烦恼事,多了个残疾人,残疾人呀!这如何是好啊?!”听得青松火上浇油,恨不得马上找到林媛拼命。
  看着一家人愤愤不平,牯子也气冲斗牛,巴不得一起去人民医院讨要说法。但转念一想,当务之急是解决甜妞手的问题,别的慢一步再说。沉吟许久,牯子才征求青松夫妻的意见:“青松,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给甜妞把手治好。追究医院责任、要求赔偿是下一步的事。我建议赶紧带甜妞去省城医院检查,好好治疗。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就不好了。你们看怎么样?”
  青松和春霞安静下来了。两人商量了一下,青松说:“姐夫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给甜妞治手。明天一早我们就带着甜妞去省城医院,检查清楚,对症下药,决不能耽误甜妞的病情。只是我们走了,家里就剩下一老一少,大女儿甜心还不怎么懂事,麻烦姐夫姐姐经常来照看一下,好吧?”
  牯子和柳春异口同声答应:“好,你们就放心去吧,把甜妞的手治好是最大的事。家里你们尽可放心,我们每天都会来照看的,有什么问题都会处理好的。”
  在一旁垂头丧气的谭部长仍然在唠唠叨叨:“完了完了,这个家完了!又增加这么个残疾人,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青松夫妻俩两眼直瞪瞪地看着父亲,不知说什么好。
  牯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住火对他说:“岳父,您别翻来覆去唠叨了,行吗?您没看到青松和春霞多懊恼多痛苦吗,怎么还火上浇油呢?何况还没去省城医院看,结果还不一定呢。世上什么事情都有两种可能,甜妞可能残废,也可能康复,为什么一定要往坏处想,不往好处想呢?!说不定到省城甜妞的手就脱体全安,没事了呀!反正我相信甜妞不会残废,是个正常人。你们说是不是?”
  青松和春霞肯定地使劲点头。
  谭部长勉强点了点头。
  
  人们都在热火朝天忙着过大年,年味越来越浓。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鸡鸭鱼肉的香味和有点刺鼻的硝烟味。年关越来越近了。
  年近岁逼,青松家却没有年味。全家人都心事重重,担心甜妞的手能不能康复。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抓紧赶去省城医院。
  第二天清早,青松再一次嘱咐谭部长和甜心,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我们走了,又后院起火,出什么事情。老话说“小心火烛,谨防賊盗”,应该牢记在心,千万不可麻痹大意。谭部长有些不耐烦地答应了,嘟囔着:“都说了无数遍了,记住了!你们早点走吧!”
  青松和春霞才有些不放心地抱着甜妞出了门。
  
  焦灼就像一锅热油悬在上方,一点一滴地掉下来,滴在心上,那痛啊,接连不断,痛彻心扉,让人没有丝毫准备,没有望头。像无期徒刑,慢慢的、不停的噬咬着无助的心灵。
  这一段时间,谭部长、牯子和柳春乃至甜心都在经历着这种痛苦的煎熬。一个月了,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他们都盼望着青松他们回家,特别盼望甜妞好好的,完全康复,跟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当青松抱着甜妞,和春霞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大家都傻了,谁都不敢第一个开口问情况怎么样?青松也怔了,甜妞倒是在他怀里睡得很香甜。沉寂了分把钟吧,却显得十分漫长。最后还是牯子打破了沉默,问道:“青松,回来了,怎么样?说呀。”
  青松才醒悟过来,激动地告诉大家:“好了,好了,完全好了!”春霞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热泪:“谢天谢地,我的儿,真的好了!”
  牯子和柳春、甜心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谭部长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青松说,省城的医师到底技高一筹,一检查就断定是县医院的医师操作不当,提着婴儿的手弄伤了神经,导致孩子偏瘫一样,及早治疗还能恢复一些功能。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然后就是住院,天天做功能操,各种治疗。刚开始看不出什么效果,春霞有些灰心。但是青松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作一百分努力,不要让孩子长大后怨我们做父母的不尽心尽力,让她成了残疾人,一辈子抬不起头。能不能康复就看造化了。”就这样坚持了十来天,甜妞的右手指能稍微动弹了,看她握紧拳头又松开,夫妻俩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那真是有苦有甜的泪啊!
  到了二十天左右,甜妞的右手差不多活动自如了。一个月,她已经能双手伸出乱抓,好像要妈妈抱的样子。医师再作了一次全面检查,说:“基本上康复,可以出院了。”夫妻俩激动得无以言表,朝着医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赶紧收拾行装,归心似箭地回来了。
  后来,青松从网上搜索,知道甜妞这种情况有60%能康复,40%不能。能完全康复的为20%。谭部长又唉声叹气了。牯子劝他说:
  “岳父啊,别叹气了。去省城前,您就说多了一个残疾人,我说什么事情都有两种可能,现在甜妞不是基本上好了吗?既然有20%完全康复,甜妞就可能是那20%,完全康复。何必那么悲观呢?!”
  青松和春霞都说:“是呀,姐夫说得对,甜妞一定能完全康复!爸爸你就是不往好的方面想,搞得全家人都灰心丧气!”谭部长无言以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闷烟。
  眼看着甜妞一天天长大,天真活泼,谁也想不到她出生时右手残疾的样子,好像那事从来没发生过。家里充满了她咯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幸福和欢乐。一家人把甜妞出生的遭遇都快忘了。
  
  柳春对这事可一点也没忘。
  春节过完,在L县人看来,是指正月十二以后。过了这天,L县人称为“年满月足”,年算过完了,应该过平常日子:拜年到此为止,所谓“拜年拜到初五六,有酒冇哒肉”;亲戚也走完了;外出打工的又要背井离乡出远门赚钱去了。最近的节日是元宵,本来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闹元宵”的,但是不能总追求完美,抓稳饭票子赚钱养家才是大事,所以再不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要狠下心走出去!柳春退休了,不多不少有些退休金,不需要东奔西走考虑生计问题,所以争分夺秒杀向了县人民医院,她要为侄女甜妞讨回公道。
  医院里,没有节假日和平时之分,仍然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都是各种各样的病人、疑似病人或者陪护他们的形形色色的亲人。柳春在人群里迂回穿插,挤到了电梯旁,一脚踏上站满了人的电梯,眼睛只能看着前面的人的后背或后脑勺,让电梯把自己提升到上一层楼,接着再挤上又一电梯,几个来回后,终于来到了门诊大楼的最高层。根据她的经验,越是大的领导,办公室越高。果不其然,她在这里找到了院长办公室。
  在门口歇了口气,她果断地敲门“咚咚咚,咚咚咚”。
  里面有人说了声“请进”,柳春一手推开了房门。好大的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见到柳春,立马客气地站了起来打招呼:“哦,是嫂子啊,稀客,来来,请坐!”柳春看清是栗北山时,赶紧回答:“原来是栗院长,谢谢!”然后有些拘谨地坐到真皮沙发上。这栗院长妻子和柳春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人民医院属宣传部管辖,而且栗院长下海回来要再进人民医院时,牯子帮着说了话,所以栗院长对柳春自然热情和尊重。
  双方坐定,栗院长开口就问:“嫂子难得来医院,李部长好吧,肯定忙得很呀。”
  柳春说:“谢谢你问候,他还是忙。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问个事情。”
  院长说:“什么事情呀,嫂子请讲。”
  柳春顿了顿,说:“本来不想惊扰你的,但没办法。我弟媳年前在妇产科生孩子,被林媛主任提着右手伤了神经,只好去省城医院治疗,过年都在医院里。整整一个月,搞得全家人提心吊胆、精疲力尽,花了一万多块冤枉钱。找过妇产科和林主任,但他们一推二六五。我们也看不下去了,只能来找你院长主持公道。你看怎么办吧?”
  栗院长眉头紧蹙,说:“有这样的事?你们要求呢?”
  柳春说:“这事当然事出有因,天气冷,又停电。但是不管怎样,作为医师就那样提着婴儿的手,导致其神经受伤,就是医疗事故。这个有省城医院的权威诊断结论为证。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希望医院给予一定的赔偿,也希望教育林媛主任改善服务态度。我弟弟、弟媳找她理论,她还振振有词、头头是道,不肯认错,这是影响人民医院的声誉和形象的。你说是吧?”
  栗院长松了一口气说:“哦,是这样,谢谢您的理解和宽容,我们一定认真调查、严肃处理。这个事情,我希望您不再扩散,赔偿的事我来落实,包您满意。另外,也请您向李部长转达我的歉意,请他一如既往地支持医院和我的工作。有时间我再登门致谢。谢谢嫂子啦!”
  话已至此,柳春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起身告辞,栗院长彬彬有礼把她一直送到楼下出口处,才一脸不悦地找林主任训话去了。
  三天后,柳春接到医院办公室电话,要青松去领取“慰问金”8000元,并反复表示歉意,甜妞的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六)
  
  时间是把杀猪刀,一点点刮去女人的青春美丽,对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无情?
  牯子的岳父谭部长退休后“走下了神坛”,再也没有昔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样子,倒活成了成天哼哼唧唧、与疾病相伴的老病号。
  牯子内心更喜欢叫他谭部长,只是因为他的固执己见、反对自己与柳春的婚事而让自己耿耿于怀,因此含有一丝鄙夷的意思。
  1973年,也就是牯子结婚后的第二年,因为自己的血气方刚,也希望从此以后与谭部长井水不犯河水。一气之下,牯子拿出一张材料纸,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了一份“最后通牒”寄给了“岳父”(谭部长),全文如下:
  
  尊敬的谭部长阁下:
  您好!我是您誓死不肯承认的“女婿”李铁牛,不好意思,冒昧地“抢”走了您的女儿,因而成了您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是我一个小小民办老师怎么也没想到的。
  谭部长您不许我叫您们“岳父、岳母”,不许您女儿回娘家,这是我难以理解的,也是被成百上千的父老乡亲视为笑谈的。您还杀气腾腾地宣布,说我父亲是国民党,您是共产党,势不两立,所以不能开亲结义。我斗胆问问:您是何时把我父亲拉入国民党的?他从没加入国民党,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且历史上共产党与国民党曾有过两次合作,以后也不一定不再合作。也许是我不学无术,但我至少知道婚姻自由,任何人无权干涉,这是法律给我们的保护。您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哪来的胆子和底气,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您知道吗,您这是不折不扣的违法行为。您这样做,像共产党员吗?!
  这样说吧,既然您看我不顺眼,其实我也瞧不起您,那就互不干涉为好。从此以后,如果您再在言语、行动上伤害我们,我就一定拿起法律的武器,跟您斗争到底!我说到做到!希望我们双方从今以后相安无事。
  此致
  敬礼!
  李铁牛
  1973年8月14日
  
  把这封信寄出后,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声,牯子也慢慢忘了。但一段时间后,有路坪的小学同学谭峰转告牯子说:“牯子,你那封信也太伤人了,气得你岳父暴跳如雷,拿着那封信到处展示,说:‘你们看看,这就是我那个女婿写给我的信,还在教书当老师,这么不懂礼貌,不懂上下尊卑,像什么话呀!’”
  牯子说:“你看了没有?”
  谭峰说:“没呀,他就拿着在我面前一晃,说:‘这就是你那同学写的信,真有水平呀!’我准备接过来细看,他却一把塞进了口袋。你到底怎么写的呢?”
  牯子笑了笑,把大体内容学说了一下,谭峰说:“你那么尖刻,义正辞严,他怎能不生气呢?他特别气恼的,是你不叫他岳父而叫谭部长!”
  牯子想不明白,说:“谭峰,你见过哪个做父母的,女儿领了证结了婚,不是见风使舵、转怒为喜的?我去拜年送节,都被他们冷嘲热讽,骂得狗血淋头赶出来。几次三番都是这样,谁受得了?!我叫他岳父他不答应,叫他谭部长又说我不懂事,你说我怎么办?”
  谭峰也觉得为难,呵呵一笑:“是呀,他就是这么个人,在我们路坪也没多少人跟他合得来。什么事都一根筋,难怪你要写那么一封信,这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你。就这样吧,你和柳春争口气,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行了。是吧?”
  牯子说:“谢谢你,老同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什么办法呢?”
  说完,牯子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
  
  在牯子写那封信以后,谭部长还有心思和精力不时把信拿出来向客人展示,当然忘不了贬抑一番牯子的不懂事、没礼貌。也有人有幸把牯子的信通读一遍,表现出各不相同的表情。有同情的、有疑惑的,也有暗中议论的。甚至有人过后还说:“不看信还好,看了反而看出牯子没什么错,倒是谭部长不愧是个地道的老顽固!简直像粪缸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退休了,谭部长离开了长春乡政府,回到路坪。他习惯了在机关工作,已经跟路坪的风土人情格格不入,许多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看不惯他的做派。不知怎的,身材魁梧的谭部长慢慢变矮了,身体就像开过了年头的汽车,老是出毛病。而他也明白,自己几十年工作是卖力的,虽然没什么大的成就和荣誉,但勤勤恳恳、实实在在。这个,牯子也承认。谭部长再不能叱咤风云了,像极了老牛拉破车,拉不动了。他不得不把精力都倾注到了维修未老先衰的身体上。
  有道是,久病成良医。很遗憾,这在牯子岳父身上却没有得到印证。
  谭部长的毛病越来越多,吃的药也越来越多。牯子估摸着他对自己的病情和用药应该了如指掌,不便老是问他这些属于个人隐私的问题。只知道他时不时生病了,住院了,又出院了,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好在他相信医师,相信医院,相信药物,不管是否有效、效果如何,就像愚公移山一样,每天坚持服药不止,其韧劲就和他的固执不相上下,足以让牯子动容。
  
  春节过后,牯子全家从福源返城。宣传部的小车开过路坪时,牯子顺道请岳父同回县城。谭部长稍作收拾,欣然上车。一路迤逦,走到半路,岳父突然脸色大变,呻吟起来:“不行了,我,我难受!”牯子和柳春赶紧要司机停车,只见谭部长瘫软在座位上,脸色蜡白,呼吸急促,张大口喘着粗气,头耷拉在一边。牯子大喊:“您怎么啦?吃什么药?”谭部长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丹参……”便无声无息了,柳春急得大哭起来。
  牯子急忙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路旁一家药店问:“老板,买丹参滴,救命!”老板急忙拿来一盒给了牯子。牯子付了钱,跑回车上,倒了几粒给谭部长含着。慢慢的,奇迹发生了,他起死回生,从鬼门关回来了!柳春止住了哭泣,埋怨父亲:“您这是什么病啊,把我们吓坏了!”
  牯子也忍不住问:“是啊,是什么病,您总该清楚吧?”
  谭部长的回答让他们啼笑皆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病,不知道是什么病。”
  “那吃什么药您不会不知道吧?”
  “医师开什么我就吃什么,丹参滴是其中一种。”
  牯子只能遗憾地摇摇头。
  虽然才正月初四,是L县人忌讳吃药住院的时候,看样子也只能把谭部长送去住院了。牯子心头冒出不祥的感觉。征求他意见,谭部长却断然拒绝了,他要求把他直接送到家,因为他的病已经好了。牯子对他说:“您这是冠心病吧,服了丹参滴就缓解了。以后这种药一定要随身带着,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记得吧。”
  谭部长微微笑了一下:“好的,记住了。”
  后来,牯子跟柳春说起这次经历,忍不住也埋怨:“你父亲也真是的,生病、住院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怎么会连是什么病、吃什么药都没搞清楚,莫名其妙嘛!”
  柳春也奇怪:“是呀,这事也怪我没尽到做女儿的责任。我以为他16岁就出远门,当兵当干部,看个病吃个药完全搞得清。没想到一直稀里糊涂,差点冤里冤枉送了命。都怪我,都怪我!”一边自责得不行。
  牯子安慰她:“柳春,我们是关心不够,但是也不能完全怪我们。他见了我们尤其是我,一脸冰霜,从来说不上三句话,我们又不敢缠着他问这问那,他更不愿意跟我们说他的病情,我们也是无法可想。你没必要过于自责,但愿他以后别再这么懵懵懂懂看病吃药就好。你说是吗?”
  柳春心情总算好了些,紧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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