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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三十一、三十二)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1-01 08:59:09      字数:5936

  (三十一)
  
  情况已经清楚了,牯子在县城的十几个学生,用世俗的眼光看,都混得不错,起码磕磕绊绊捞了张饭票子,还算是铁饭碗,小日子过得去。但与牯子的期望值又总有那么一些差距。福源人不是常说要“嫩笋高过竹”吗?就是要一代胜过一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人生的追求,是一种境界。牯子不免有些惆怅。但反过来想,自己辛辛苦苦读了个大学,还留校当了老师,七弯八拐,最后还不是回来当了个副部长?而这些学生,没读大学,不也混了个差不多?!如果要遗憾,恐怕首先还得反躬自问:当年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求上进,放弃了在高等学府工作的大好前程?自己给学生树立的又是什么榜样?!想到这里,牯子愧疚得差点要扇自己耳光。
  
  那一天,牯子去县政府办事,少不得去看看政府办的秀才们。
  一进门,几个秘书马上起哄:“啊呀,许久不见,部长大人驾到,欢迎欢迎!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牯子呵呵一笑:“什么风?羊癫疯啊,不然各位怎么疯疯癫癫的,把副部长叫成部长,乱喊一气呢?”牯子接着用日语说,“初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然后学着日本人深深鞠了一躬,大家笑成一团。
  周秘书神秘兮兮地告诉牯子:“我们前次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牯子说:“你们这些高参,经常跟着县长四处忙着视察,我怎么知道?”
  周秘书把牯子拉到另一间办公室,让牯子坐下,泡了杯茶:“李部长,这茶不错,就是你们村的高山云雾茶,绝对零污染,味道很好。你品品。”
  牯子问:“是我们村送的?”
  周秘书说:“是的。是这样,你们长春乡报来了一个典型材料,是关于支部书记刘辉煌的,县长看了很感兴趣,要我们深入调查了解,总结一下。我们就去了,没想到原来是部长老家。”
  牯子有点意外,问:“那见到刘辉煌了,怎么样?”
  周秘书兴致勃勃地叙述:“见到了。你们那个刘辉煌不错呀,很热情,也健谈,个子也高大,我们很快就熟悉了。他把村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还办家庭工厂,跑运输,带头致富。而且帮助贫困村民,有想法有做法也有效果。这样的支部书记现在比较少见呐。”
  牯子饶有兴致地听着。
  周秘书继续说下去:“我们特别感兴趣的是,你们福源村已经免除了村民的上交,这在全县都是了不起的典型,我们必须进行宣传推介。”
  牯子皱了皱眉头,问:“你们推介了吗,有结果了?”
  周秘书不无自豪地告诉牯子:“当然。李部长,你真有点官僚呀,我们几个人调查了好几天,回来后认真琢磨,写了一篇大块头典型材料上报,刘辉煌就被评为全省劳动模范了,是我们推出去的,你还不知道?!另外,我们还在《D市日报》头版头条发了整版人物通讯,题目是《辉煌书记再创辉煌》,怎么样?这题目还可以吧?哦,报纸在这,你也忙里偷闲看看,给我们指导指导,斧正一下吧。”
  周秘书一边说,一边把《D市日报》递给牯子。
  牯子浏览了一下,说:“周秘书,真得谢谢你们,辛苦了。你们搞出那么大动静,我却孤陋寡闻不知道,得罪各位笔杆子了,不应该呀!这样,我把报纸拿回去认真拜读,也不枉你们帮着宣传我们福源和刘书记。谢谢各位了!”
  牯子拿好报纸,边说边从周秘书办公室出来,与秘书们一个个告别。在回单位的路上,牯子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适。
  
  下班了,回到家,牯子拿出报纸,把那篇《辉煌书记再创辉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搞了多年宣传工作,真是白搞了。没让政府办这帮秀才来宣传部舞文弄墨,也真是浪费人才了。
  别的地方,别的什么人,牯子可能不了解。但是刘辉煌是跟自己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怎么看着报纸上写的,与自己熟识的判若两人呢?
  牯子想,为了增强文章的感染力,适当的拔高和艺术加工是允许的,但总不能无中生有、凭空想象呀!
  当然,平心而论,辉煌与过去相比,确实进步了,为福源做了不少好事,老百姓也跟着享受了。比如改造小河堤,大家出出进进方便了也舒服了;又比如建学校,把原来的土砖屋拆除,建起了钢筋水泥校舍,学生读书条件好多了;还有建设村级组织活动中心,改造广播电视和输电线路,架设自来水,满足了村民生活需要,等等。这些老百姓是认可的、赞赏的。这已经不错了。牯子认为,辉煌的政绩有目共睹,甚至可以说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不起!但看完该文,牯子有些坐不住了。
  文章说,福源已经两年没收村民上交了,根本就没有那回事。福源村从来都是上交照收,没有免除一说。对此,牯子清清楚楚。难道周秘书他们没问过村民?抑或村民昧着良心乱说?不可能吧。但是报纸上就是白纸黑字印着,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另外,说刘辉煌帮助贫困户刘春永脱贫,纯粹是瞎说一气。牯子和春永是一个村民小组的,一起长大,年纪相仿,是好朋友,互相知根知底。牯子知道,春永一家生活条件一直相当好,生活水平稳居中上,至少比牯子家要好得多,不存在什么贫困的问题,所以也不存在辉煌帮着脱贫的事情。这就是无中生有,在新闻报道中是绝对不允许的。而现在,这样的文章就堂而皇之刊登在D市党报上,实在让牯子困惑不已。
  后来牯子下乡了解党报党刊的读用情况,才知道村上订阅的党报党刊,有的就堆放在书记家里,没发下去,也就没人看。牯子深深可惜。是不是福源的党报党刊也是这样,让它在辉煌家里闲着睡大觉?牯子觉得也不一定。
  要是福源的村民特别是春永看到报纸上那些凭空捏造的事例,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无奈,或者是愤懑……
  
  (三十二)
  
  辉煌又来找县委组织部“汇报”了。
  事毕,他也找到宣传部,来看看牯子。
  一进办公室,辉煌就喊:“李部长好!”
  牯子嗔怪说:“辉煌,别那么喊,你就叫铁牛或者牯子好了。”
  辉煌不以为然:“部长,不能那么叫,官场上的规矩我也懂一点,不能乱来的。”
  牯子笑了:“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辉煌也笑笑,说:“学的。‘有样看样,冇样看世上’嘛。”
  牯子忽然想到周秘书的杰作,就问:“辉煌,《D市日报》那篇文章你看了吧?”
  辉煌有些不好意思:“看是看了,是报上登出来了才看到,他们尽往好处写。”
  牯子说:“事情过去了,我先祝贺你评上了全省劳模,很好!”
  辉煌往牯子身边挪了挪,说:“惭愧呢。部长你还不知道我的情况,碰上了。”
  牯子诚恳地告诉辉煌:“不,你进步了,也做出了成绩,这个应该肯定。说老实话,你跟过去相比,简直变了一个人。当然,入党了,当了支部书记,戴个什么帽子就要像个什么样子,你做得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做人做事还是实事求是、尽量少点水分为好。你说是吧?”
  辉煌脸红了,嗫嚅着说:“部长,政府办来采访,我可能有的没说清楚,他们也没听清楚,所以写出来就跟事实有了出入。这个,我以后一定注意。谢谢部长替我包涵,一片荷叶遮锦绣呢。”
  多说无益,但愿辉煌不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好。牯子默默地想。
  
  福源还有牯子好些个学生,日子过得也算可以。
  拿过去福源人的标准衡量,当然他们比不上在深圳发展的明光、在县里上班的那一伙同学。像王大龙的大儿子王文,在村上虽也当过几年村委委员,但与王大龙当年在大队一言九鼎、叱咤风云的权威相比,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李芸这个昔日的小女孩,还干了一届支部书记,她丈夫也是同学郑新天在福源学校当公办老师,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的虽然说还是当农民,但早就不下田干农活了,在外面打工,或买个半挂,或开个小店,做点小生意;最不济的像刘立志,也开着个三轮货车给村上运送垃圾,赚的都是“活钱”。
  牯子很欣慰。
  只是有两个孩子,过去牯子觉得伶俐乖巧,怪喜欢的,却都英年早逝,心里总是难过得很。
  一个是住在白云山深处的兰斯夫。牯子不知道他父母给他取名有何讲究,很容易联想到毛主席诗词里的“逝者如斯夫”,好像没有太高深的意思和期望。斯夫操一口十分明显的汾阳腔,又叽叽喳喳喜欢说话,同学们经常笑话他是汾阳人,他也不生气。成天笑容满面,会干活,读书却一般。他就这样读完了小学,牯子就走了,去了夏州大学,听说他后来就辍学了,按说不会想起动笔写文章的事。但是,斯夫躲在白云山里不知怎么竟然喜欢上了爬格子,经常写写消息给报纸投稿。可想而知,猫在深山里,信息闭塞,本来没什么新闻可写,勉为其难写出来,要跑到二十里外的长春邮电所或汾阳的四角塘去寄出,来来回回要花好多时间,这与新闻的时效性要求背道而驰,新闻就成了旧闻,所以老不被采用。但斯夫就是一根筋,下决心继续写。
  坚持了好几年,终于有一篇短文变成了铅字,被采用刊发了。斯夫大喜过望,对老婆说:“园妹子,你看我的文章发表了,这叫‘讨米讨得久,总要撞回酒’,我不是就撞上了吗?我想没别的,就是继续写!”
  园妹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回答:“算了吧,你这是瞎猫碰上死老鼠,还要继续写?你写了这么些年,笔墨纸张倒是浪费了不少,就登了这个豆腐块,家里田土都荒了,还洋洋得意。我们是同班同学,还不清楚你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还继续写?写你个头啊!”
  斯夫被园妹子这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刻垂头丧气、蔫头耷脑了。园妹子还不解气,撂下一句狠话:“你再写,我就走,离婚!”说完真回娘家去了。
  斯夫那篇短文写的是:桃李坡深山里,马良才安放了一个捕兽夹,那天夹到了一只小獾猪,它疯狂地挣扎,凄厉地大叫,引来了它的同伴——另一只小獾猪,却只能在它身边转圈圈。后来,它的母亲——一只大獾猪也跑来救它。大獾猪还是无计可施,只好衔着捕兽夹,带着小獾猪一起逃命。没跑多远,马良才正好赶到,把三只獾猪一举擒获。良才带着猎物兴高采烈地回了家。闻讯赶来的村民很好奇,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明知救不了落入圈套的小獾猪,还一个个往里跳呢?成叔来了,有板有眼地数落道:
  “良才,我说过你老是半夜三更在外面跑,会撞阴煞。你不信。前次捉了穿山甲,你不是大病一场了吗?后来还是请傅天师做法事,把穿山甲放了才好的吧。今天你又捉了三只獾猪,这畜生都有感情,通人性,冒死相救,才被你捉到。赶快放了吧,不要像前次那样,冤冤相报,惹祸上身!”
  良才想起那次捉穿山甲的遭遇,不禁谈虎色变,不寒而栗,他老婆满老香也吓得脸色惨白。众人都说成叔的话有道理,良才不得不信,于是二话不说,赶紧焚香秉烛,燃放鞭炮,把那三只獾猪恭恭敬敬礼送上山。同时还打了个大赏封,请成叔收惊祛邪,认真折腾了一番才安下心来。
  这个故事真实而生动,有可读性,而且提示人们保护野生动物,与自然和谐相处,于是被编辑选用刊登了。但文章里提到的迷信情节都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而斯夫的其它稿子显然都是老生常谈,没有新闻价值而胎死腹中。
  然而,斯夫并没有气馁,他不想改弦易辙,仍然做着自己的写作梦,当然寄出的稿子还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声。他没有心思料理家务,屋里像“过了西兵一样”一片狼藉,床上跟狗窝没有两样。吃饭有上顿没下顿,连蔬菜都吃不上,而园妹子则对他已经彻底绝望,再没回过家。慢慢地,斯夫身体垮了,精神也垮了,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他每天写作的抽屉桌前。
  一个家庭就这样散了。
  牯子不明所以,很痛心。
  
  不知道繆魁一家是什么时候迁到福源的,从哪里迁来也不清楚,只是这个姓在福源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显得很特别,也很打眼。
  牯子没见过繆魁的父母亲,是他爷爷领着来学校报到的。这孩子很乖,圆嘟嘟的脸蛋,眼睛扑闪扑闪的,牯子没见过男孩子睫毛这么长这么密的,很可爱。读书吗,也说得过去,他写字特别认真,一笔一划都到位,看着舒服。但是牯子估计他家的经济状况不会允许他长期读下去。后来也不出所料,繆魁初中肄业便辍学了,没有大的作为,这在情理之中。但他的人生竟以难以想象的悲剧结束,却绝对在牯子意料之外。
  有一天,一个念头突然在牯子脑海浮现:那个很有意思的孩子繆魁多年不见,他现在怎么样呢?他马上找到海平问:“海平,繆魁怎么样?我记得他和你住在同一个屋场吧。”
  海平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老师,您不知道吗,繆魁死了多年了。”
  牯子大吃一惊,愕然许久才回过神来:“什么?他死了,还多年,怎么回事?快说说。”
  海平顿了一下,慢慢道来:“是这样的,您去了夏州大学,大概五六年后,繆魁爷爷就去世了,留下繆魁一个人过日子。他又要做家务,又要下地干农活,忙得七荤八素。那时他也快二十岁了吧,发育了,自然想找个对象成家立业。”
  牯子插话问:“找着了吗?”
  海平叹了口气,说:“找不着呀,要是找到了就好了。您知道吧,媒人介绍的姑娘听说他家庭情况后,一个个直摇头,有的甚至连见个面都不愿意。其实繆魁长得不说一表人才,也看得上眼。后来终于有个女孩子叫明珠的,柳林人,愿意跟他。繆魁也喜欢,双方决定就要结婚了,没想到在彩礼上卡了壳。明珠父母说按行情繆魁必须给3万块彩礼钱,才能把他女儿娶走。他们也不想想,繆魁一直窝在农村,没有活钱,自己过日子都紧紧巴巴的,哪能拿出这么多钱啊?!于是,繆魁的婚事功亏一篑,好端端的就黄了。”
  牯子也叹了口气,问:“那后来呢?”
  “后来嘛,繆魁还是一个人,打光棍。日子过得清苦得很。地方上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就撺掇繆魁说:‘繆魁呀,你脑子要活泛点哪,你没讨到老婆不要紧,你看对门琛玲长得漂亮吧,她老公一年四季在外面打工,她年纪轻轻肯定耐不住寂寞,你可以跟她来往呀,那还不跟结了婚一样,夜夜做新郎?’”
  牯子断然否定说:“出这种坏点子,那不是害人吗?”
  海平也说:“谁说不是呢?但您也知道,福源就有这风气,青年男女还没结婚,就‘两头走’,非法同居;鳏夫寡妇则干脆光明正大一起‘搭伙’过日子,几十年的都有,大家都心照不宣,默认了。当然,暗中偷情‘坐人家’的也有。繆魁也走上了这条路。”
  牯子对这种风气是深恶痛切的,也无奈,只能听海平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琛玲还真与繆魁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很快好得跟正式夫妻一样。琛玲她丈夫刘满仓虽有所耳闻,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鞭长莫及也无计可施。”
  牯子又问:“那就没事了吧?”
  海平说:“哪里,出大事了。”
  牯子急切地问:“出什么大事了?”
  海平缓了缓,掏出一支烟递给老师,牯子谢绝了。海平掏出打火机,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接着说:“您是了解福源的,总有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经常出点事才舒服。这不,又是三沙爆、绵癞子、五公经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商量,要作弄繆魁一回。他们怂恿繆魁这天晚上去琛玲家‘坐人家’,说他们打听到这个月满仓都不回来,可以放心大胆。还拍着胸脯说‘我们几个给你放哨,保证万无一失’,就这样把繆魁推上了贼船。”
  “哦,这不太阴了?”
  “是啊,问题是繆魁真信了,也去了。正当他与琛玲如胶似漆缠绵的时候,这几个突然在外面大喊‘捉奸呀,捉奸呀’。两人以为是满仓回来了,慌成一团。繆魁慌慌张张从窗户跳出来,落荒而逃,半路上掉到田墈下,扭伤了脚,一瘸一拐总算脱身回了家。但是人被吓坏了,从此一蹶不振,精神恍惚,慢慢就开始说胡话,也不吃不喝,老是傻傻地坐着,自言自语‘不该是这样的呀,不该是这样的呀’。从早到晚一个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就死了。蛮可怜呢!”
  听完海平的叙述,牯子心里沉沉的,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愚昧无知!这孩子的结局真不该是这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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