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寻找突破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01 08:16:53 字数:5052
符朗星上任不久,从省城来了一批朋友求职,他将这些朋友分别安排到各区公所任秘书,或去中小学当老师。他对各区长乡长进行了调整,其中,史启发任双龙区副区长,刘明兴任青龙乡乡长,古福贵任副乡长。对其他外来人员暗中逐一进行排查。
雷春和被请到县政府,带进县长办公室。符朗星见他随秘书文勇进门,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喊道:“雷老板,你好。”快步走过去与他握手,符朗星的衣角将桌边的两个卷宗绊了下来。在文勇捡拾卷宗时,符朗星已将他招呼到中间隔着茶几的太师椅上坐下,并递上了一支纸烟。
受宠若惊的雷春和,目光从文勇出门的身影返回,在茶几上飘着白雾的茶水和符朗星充满笑意的目光间来回游走,心中好似打鼓地说道:“符县长为人谦虚平和,真是名不虚传,初次见面就这般客气。”
符朗星说:“一回生二回熟嘛,何况你我又不是初次见面。”
“我们认识?”雷春和诧异。
“雷老板贵人多忘事。我在戴老板手下混饭吃时,也曾到府上讨了杯茶喝。那时你在汉口任维持会会长。如今你虽然化名田泰秋,头发变白了一些,但人没有化妆嘛,何况这田泰秋,也不过是雷春和三字掐头换面加尾,一看就知。”
雷春和颤抖着擦燃火柴点燃纸烟,在大脑中迅速搜索,那时上门的不是一拨两拨,如果是戴老板的手下,那就是重庆来的那批人。那批人曾到他家警告,如果加入汪伪政府,为日本人做事,特别是接收来历不明的人破坏抗战,当心吃饭的家伙搬家。当时只注意那个头头的长相,其他五六个黑衣人帽檐遮眉,又隔得有些远,且分散在客房门口内外,都没有具体印象。
雷春和当时向对方表态,只做生意,不问政治,并给了来人一万大洋支持重庆方面作为抗日经费。此时有人活动想替代他的位置,他趁机称因心绞痛,去医院检查开出证明,患有先天性心肌桥,心律失常,症状越来越明显,如果操劳过多或心情紧张,很容易导致心力衰竭,心肌梗死,以此为由辞去了会长职务。抗战胜利后接收人员到来时,他拿不出支持抗战一万大洋的收条,也无人能证明。
雷春和见符朗星这么说,喜出望外地说:“符县长,现在你可以证明我支持国军抗战,并没有做汉奸呀。”
“我用什么来证明呢?”符朗星将半截烟头丢到地板上用脚碾灭,双手一摊说,“你那钱又没有交给我,我们头儿那钱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没有告诉我,也没有留下什么依据,他被杀后至今也不知是姓汪的干的还是姓日的干的。”
“难道那钱被他吞了?”雷春和双眉紧锁,脸色由晴转阴。
“没有依据的话不要乱说。”符朗星道,“我也知道你有些冤枉,但你参与汪伪政府的活动,接待日寇军官的笑脸,那报纸上都是图文并茂的。支持汪伪那些款项,人证物证俱在。”
雷春和低头不语。
“不谈这些影响心情的事了,我们出去转转。”符朗星起身伸手向外示意。
两人从中街转到下街,漫步朝保警队走去,不觉走到审讯室前,里面传来呼爹喊妈的声音。符朗星走进去,看到十字架木杆上捆着的人大声问:“人犯了什么事?”
陪同的副大队长回答:“参与抗粮,还持杀猪刀砍伤了抓捕他的两位弟兄。”
“严加审讯,要从他嘴中撬出他的同伙。”说完瞟了雷春和一眼。
雷春和看到那人的双脚已无法站立,又碰到符朗星的目光,觉得这目光像道寒冷的利剑,穿进了他的骨髓,不觉全身一阵痉挛。
两人来到乌江边的一棵乌杨树下,符朗星指着乌杨树根说:“你看这乌杨树,根须被洪水冲刷露到了表面,像蛛网一样,但却依然茂盛,你说这是为什么?”
雷春和擦了下头上的汗珠摇头。
“这就叫根深叶茂!”符朗星道,“有人看到共军取得了几场胜利,就欣喜若狂,不知天高地厚,在乌江搞暴动。乌合之众,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那是,那是。”雷春和心中忐忑,不知符朗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的政策很清楚,凡是支持国民政府反共的,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不管他以前干过共还是当过汉奸。”
雷春和一听,符朗星将话题又转到他身上来了,更加不安。
“比如你雷老板,只要你立功,我们就会既往不咎,还要嘉奖。”符朗星双眼盯着雷春和眼晴说。
雷春和觉得,自己犹如一只鸭子被符朗星捏住了脖子,出气粗细,就得看他手松手紧了。“符县长,本人愚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耳闻不过五里地,见识只有油盐米,能力有限,不知怎么做才对党国有利。”
“兄长不必紧张,有心打(拜)端午(节),六月都不迟,只要有为党国尽忠的心,现在也不晚。”符朗星安慰道,“你回忆回忆,所见所闻的人和事,有什么异样没有?”
雷春和思索了会儿说:“有倒是有一件,不知算不算。”
“但说无妨。”
“上个月初十,王天堂校长喊我去云岩关王氏农庄为他理账,最后那天晚上,可能是吃多了,肚子气鼓气胀的,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沿着庄子边慢步行走——天上没有一丝云彩,一轮圆月在天空白得耀眼。看到离庄子不远处山塆里的那栋房子有灯亮着,我好奇地走过去。听到有人在说话,从木板缝隙看到里面有四个人。一个是廉家三公子廉有荣,另一个是中学的吴老师,还有两个,对,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着一张甲鱼脸,他们称他甲兄。还有一个长得有些文静也戴眼镜的,他们称余老师,想起来了,是余中兴老师。只听余老师对那个甲兄说,在界上抢的这批盐巴是小商贩的,还给人家,今后只能抢那些大财主的……”
被抢这事符朗星听过报案汇报。
一个月前,五六个做盐巴生意的客商报案,说在沿江与乌江交界的界上被抢了,抢走全部盐巴三百二十五斤,还有一些布匹。抢劫者虽然蒙面,但李甲的身形很熟悉。
生长于沿江县的李甲,原名石卫群。膀大腰粗,可以赤手空拳抓野猪,还去贵州讲武学校上过学,因感觉从武太危险,回乡任了乡治安队队长。一次,与乡长喝酒,乡长喝高了,说李甲的妈妈脑子进水了,没有问清石匠有没有妻室,究竟是何方人士,就与人家私奔,结果被人家卖到青楼做了娼妇。要不是他托人赎出来,不知在里面还要做多久的皮肉生意。
差愧难当的李甲举杯劝乡长:“乡长,娼盗二字家家都有,不谈那个,我们喝酒。”
乡长将他的酒杯推开:“娼盗与娼盗不同,别的女人只卖给丈夫一人,而你妈妈就卖得多了,三年下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我不托人将她解救出来,少说也要卖个上万人。这人,吃草要晓得回嚼(感恩)……”渐渐说话不清,头歪在椅背上睡过去了。
李甲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杵,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酒醉心明白,乡长今日之言行,似与自己托人欲娶他女儿不同意有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回答已经够伤自尊的了,今日还揭他母亲这伤疤,还想以此让他感恩,为其卖命,使他抑郁不平,彻夜难眠。
第二天,他将一把锋利的斧头掖在腰背,看到乡长走出乡公所时,冲过去将乡长几斧劈倒在地。准备前来劝阻的文书,吓得转身逃跑,也被他追上去往头上砍了一斧,倒在路旁。
沿江县通令缉拿,他从沿江东边两县边界的山脚,逃到西边沿江与乌江交界的山腰,给人做养子,改名换姓为李甲。
婚后老婆认为李甲一身武力未能力尽其用,经常唠叨:“张家女人新布撕得哗哗哗的,李家老婆大洋数得嗒嗒嗒的。人家男人像诸葛亮,自家男人跟猪一样!自己当初瞎了眼,以为找了个吃香喝辣的靠山,谁知是个只晓得翻泥巴的软蛋!遇到虱子屁眼大的事就像老鼠见了猫!”
她说的那两家女人的丈夫,不时参与抢劫,收获颇丰。可不久在界上抢劫伸手取客商背篼布包里的布匹时,被退后数丈的客商从腰部抽出两把飞刀,朝面向他目光却盯着取货人的那人胸口飞去;另一个抬头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茫然张望时,背上也被插上了一把飞刀。客商拿过二人身边的砍刀,向二人胸口补了数刀。至此,他女人才不再羡慕那两家女子了,但不时还是嘟囔他没有出息,致使他做起了倒卖生漆的生意。
前一段历史极少有人知道,只知他因做生漆投机生意被青乡治安大队捉拿,入伙晋成皇,后追随尚山卒,犯事后便拉起一批人,以抢劫为生。乌江、沿江两县也曾派保警兵捉拿过,每次都让他顺利逃脱了。在正规军抽不开身之际,渐渐坐大到百余人,甚至参与了县城暴动。
符朗星当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抢劫地虽然在交界处乌江一侧,但匪首李甲是沿江县人。对这些小客商来说,斗米斤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比起国民党政权的稳固来,大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此时听到雷春和谈及此事,才知李甲与共党嫌疑分子廉有荣有关,还与以教书为业的余中兴相连,这又不得不让他警觉起来。
“那个人不姓甲,应该是匪首李甲。”符朗星分析并问道,“廉老三怎么也与土匪勾结在一起了?”
“我也纳闷。”雷春和说,“那姓甲……那李甲还说,他本意是为他们筹集经费,将功补过。”
“廉家这败家子,没有东西败了就开始当土匪了。”符朗星苦笑着说,随即摇头,“你刚才说哪个吴老师,是不是中学那个吴焕跃?”
“是他。没有想到他也嫌教书收入少,开始搞外快了。”
“不对……”符朗星张开的嘴合不拢,他觉得一个彬彬有礼的老师,不可能去干这种勾当。如果是地下共产党在筹集经费呢?还有审讯死前有人说的“无”难道是“吴”?与之前掌握的情况联系起来,可疑之处越来越多。
吴焕跃住的木房只有十多平方米,床是在两张课桌上铺几块木板组成,冬季用的棉被夏天盖的毯子都显破旧,枕头基本上是他自己的衣服和书籍,穿的是棉长衫和质量很差的黑色中山装。饮食更简单,经常在学生食堂吃饭,即或在教师食堂吃,也是一菜一汤,更不抽烟喝酒。老师们戏谑他,吴老师,你一个人领两个人的工资,吃也舍不得吃,穿也舍不得穿,要拿来包起下孔(埋葬)呀?他笑答,我存起来立房子娶媳妇呢。可有人给他介绍时,他又以种种借口推托。当时人们议论说,他男性功能不行。现在仔细猜想,这些钱他是不是拿去做了地下党的活动经费?
还有一个值得怀疑的现象。吴焕跃除了经常约外地老师到寝室喝茶、聊天、打字牌,有时还约他们一起到郊外打鸟雀野兽。由于他高、中、低年级都教,接触学生也多,不少学生有空就跑去他寝室里问这问那,多数人是问功课或作业难题,也有描述家乡的风俗人情的,更有刘寿春等老师常聚集议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时说某老师教学不负责,有时反映学校贪污学生伙食。对于议论国共打仗消息的,他则借报纸用逆向思维讲述形势。
有人问:“国军在抗战中牺牲了百多位将军,而共军却没有,勉强算得上将军的,不过左权少将一人而已。”
吴焕跃说:“正面战场上的国军,尽管有诸多方面的不尽人意,但每面对日军发动的大规模攻势,几十万将士无不是在战役打响的那一刻便阻敌而战。他们几乎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一步步向国土纵深推进,那些倒在抗日战场上的成千上万的年轻军人,无不是中华民族的好男儿,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都值得我们铭记、缅怀。”
这话没有毛病,接下来的说法就让人生疑了。
他问:“如果说旅长及以上算将军,但他的部队被打光了,还算不算将军?”
众人点头:“应该算。”
“你们找以往的报纸来算算,当初红军这边被国军和地方军围剿的根据地,就有十多处,按报纸的说法,最多时达三十多万人。这时红军有多少旅长级以上人物?国军围剿取得胜利,共军损失惨重,又经过南北长征转移消耗,到国共合作抗日时,杂七杂八的武装加起来,也就四万多人。但活下来的旅级以上军官不少,可国民政府将其改编为三个师和新四军后,很多人的职务连降了几级,被国民政府授予将衔的人只有三十一位。后来共军发展到上百万,依然只有这三十一位,只是国军零头的零头。这些降职使用没有将衔的人战死了,算不算将军?”
众人迟疑后还是点了头。
“共军那边分一级军区、二级军区、军分区、以及军分区下属的团。他们一个军分区与国军一个师兵力相当,约五千人,这样算下来应该有两百个师;二级军区相当于国军的一个军甚至一个集团军;一级军区相当于国军的战区,八路军的师长和新四军的军长,此时是不是相当于国军的战区司令长官?”
众人觉得这算法没有毛病。
“国军的师长,通常都是少将或中将军衔,而相当于国军一个师的共军军分区司令员、政委是没有军衔的,一级军区和二级军分区的司令员、政委多数也没有。但在抗战中牺牲的军分区级以上政委和司令员,难道够不上将军之名?”
众人说:“还是应该算才合理。”
“如果像国军在抗战中英勇牺牲的团长甚至营长可以追授为少将——当然,也应该这样——共军自‘九·一八’抗战以来,统率过五千人以上部队牺牲的将领,我在报上留心过,有五十多位,如果按国军任旅长职级就可授少将军衔,按牺牲比率计,哪家军队高?”
“哇,这么多?”众人惊讶。
他居然当场背出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名字和职务,连战事和牺牲的地点都记得清楚。众人说他记性太好了。
他说:“有人说,共军如不接受国民政府改编条件,战将如云的国军会让共军死无葬身之地。就从‘将’这一块来说,这账也算得太过简单了。”
当时也有人到县政府向县长丁书成反映吴焕跃立场偏共,但并无其他通共的把柄。丁书成认为是一个臭知识分子茶余饭后的显摆,也符合言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