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意随江水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0-28 09:14:27 字数:3003
符朗星忙完了急需处理的公务,才去廉府拜望岳父廉杰才一家,说些感谢他们收留叔父老少的话。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本来是劝他们留在这里,送些田土给他们过活的,他们还是想叶落归根,抗战胜利那年初冬就回去了。”廉杰才说。
“叔父在信中都说了,很是感激你们。”符朗星龇牙说,“至今后悔让他们带符原剑辗转去重庆,如果不去,就在乡下无非是粮税多交点,吃穿差些,或者来你们这里躲避,就不会有现在这伤心之事了。”
廉杰才安慰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在家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上街有家三岁大的男孩,走路跌下两尺来高的斜坎,太阳穴触在石尖上,死了。下街有家16岁的孩子,去东江街边的大石礅上跳水,脚挂在石尖上,头触在石头上,翻下江中后往下游漂,红水牵了好宽一条线,待打鱼的弄上岸来,脸色苍白,早已没有了呼吸。”
“如果有原剑在,廉姇就不会走那条路了。”廉孟氏一次又一次用衣袖抹泪,像夏天的岩滴水,永远流不干。
“我明天去青龙坝劝劝她,回来过一家老少团圆的日子。”符朗星说。
“你们都还年轻,生个一男半女也不是不可能。”廉孟氏算是安抚朗星的心。
“明天喊老大和你一道去。”廉杰才说。
符朗星像廉杰才一样默默地抽着烟。从了解看,廉姇好像真的堕入空门了,住进青龙庙已有六七年,平时吃穿用度多是古福贵派人送去,但她从不进他家吃住。父兄去庙里看她,留下些钱物,她也仅合掌称谢。问她吃住行,都说“很好”。自从何尼姑死后,那庙顶就很少冒烟了,似乎一餐煮来吃一两天。去年,她祖母去世,带信去,她也没有回家吊唁。
廉孟氏离开后,符朗星说:“有些话在外人面前不好说,我怀疑有荣兄弟不学好。”
“管他杂种怎样去吃喝嫖赌四处浪荡,我当没有这个儿!”
“这些都是他个人的事,都那么大的人了,死活由他。我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说他干的事,可能要全家老少的命。”
“你是说他之前说那些不利政府的话?”廉杰才停止了吸烟。
符朗星安慰道:“说那些话的人多了去了,特别是那些喝了两滴墨水耍嘴皮子的书生,哪个管得过来?只要现在不再乱说,特别是不要去付诸行动,也是既往不咎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提醒说:“你想过没有,自从他从重庆那边带回一些人后,乌江及周边县份都像暗流一样涌动。大哥被他忽悠送枪成立护寨队,那几支破枪能保护姑爹他们?我猜测他们的人不是少数,暴动可能也与他有关。暴动失败了,可能又在多方筹集准备建立武装。”
“等他狗日的提起脑壳耍,哪天把脑壳耍脱了就没有耍的了。”廉杰才谈起就生气,把放进口中的烟杆取下来丢在桌子上。
“他卖农庄的钱,并没有还什么高利贷。重庆放高利贷的就那几家,我派人打听过,如果有,我出面,还他们本钱,那就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了。可是,我多方打听,都没有这回事。我怀疑他将这钱送给那边的人作为活动经费了。”
廉杰才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符朗星继续说:“他接待那些狐朋狗友,送他们衣服鞋袜的,我怀疑都是共党分子。那些有准备的抗丁抗粮抗税,就是这些人在组织,包括这次攻打县城。”
“这些事,近两年来我也感觉蹊跷。”廉杰才双眉紧锁。
“还有一个怪现象,之前那些土匪抢劫客商,以零星过往客商为主,现在好像变了,除了老鹰岩的尚山卒,改为抢劫钱多物丰的商队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是法子都想尽了,他还是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现在连人影都难见得到了。”
“方便时我们都要找他谈谈,浪子回头金不换。不说现在两党正在谈判,结果很显然,就是划江而治,像朝鲜那样,分为南朝鲜北朝鲜两个国家,总统照当,税赋照交,鱼米之乡的江南,比江北强多了。即使打起来,江南几百万美式装备的部队,不说打过江去反攻成功,就是现在的地盘会轻易拱手让人?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现在的政权垮台了,您老人家们几辈人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产,又心甘情愿分给穷鬼?”
“哪想家门不幸,出这报应儿!”廉杰才似乎带着哭腔骂。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面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是蓬头垢面衣衫有些破旧的老二廉有贵,一股淡淡的馊味从他身上飘过来。两人惊奇地站起来,几乎是同时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坐便车到双龙后,回家心切,在区长那里借了匹马赶回来了。”
洗澡换衣吃饭后,廉有贵简要说了自己的经历:“我作为国军少校营长,随军参与徐蚌会战,死人像割包谷秆一样,一片一片地倒下。打到后来,我们被包围了,弹药也不多了,什么吃的都没有。空投的吃食不但少,还得看谁先抢到,抢不到的分不到,就动刀枪了。长官看这样不行,就投降了。那边对我们说,需要留下当兵可以,要走的发给路费。和我一起的中尉连长张洪武说,他回来也无去处,就留下了。我从内战开始就厌倦打仗了,但又走不了。现在有了这机会,家里不缺吃又不差穿,就提出回家,他们发了两块大洋做路费。”
廉有贵回家,给一家老少带来了喜悦,冲淡了之前的不快。符朗星提出,隔天几弟兄一起去青龙庙。
符朗星安排一个保警班保护,随有富、有贵、有华三兄弟骑马夜宿双龙,第二天一早经双龙河前往青龙坝。他们走进青龙庙,廉姇正敲着木鱼念经,那三兄弟各自称呼妹妹姐姐后,符朗星也喊了声廉姇。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随即又闭上,继续念经。符朗星张嘴又闭上,仰望着香樟木雕刻的观音菩萨走神。廉有富站到门口边,看着远处田土间正要盖住黄土的麦苗。廉有贵跟随廉有华,去厨房找水喝。
她念经完毕,仍然闭眼问:“各位施主,有何佛事?”
回到桌边的廉有华说:“姐姐,伯伯和大妈经常想你。”
廉姇像打了个轻微的冷战,随即木然地说:“各自保平安。”
符朗星说:“回去吧,我回乌江来了,我们都还年轻,可以再有孩子的。”见她不回答又说,“你也不要想不开,那原剑与我们前世有仇,他是来用感情报仇的。”
“情已无仇已散。”她依然冷冷地回答。
廉有富指了指符朗星说:“他现在是乌江县党部主任、县长兼县保警大队大队长,上面给的薪水够一家人吃穿用度的。你二哥吉人天相,也回来了,四弟读书成绩也好。你回去,我们几弟兄送你们些田土,帮助立栋房子都不是问题。”
她说了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符朗星问:“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她,是她没有将原剑带好?”
“阿弥陀佛,仙家凡人各自有路。”她双手合十说。
众人看来无法劝转她了。廉有富摸出一摞大洋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伯伯和妈给你的。”符朗星也悉数摸出身上的大洋和一沓拾万元法币放在旁边。
廉姇说:“各位施主,心诚之物请放功德箱。”
廉有富犹豫了一会儿,将钱放在功德箱里。见大家无话就对廉姇说:“我们去看看姑爹。你有什么难处,也可托他转告我们。”
但她似乎睡着了一般轻轻回答:“小尼一人,粗茶淡饭,早中晚三炷清香,心内心外之物都丰足。”
他们走进古福贵家,此时古福贵午觉醒来,正靠在长条凳上烧鸦片,见他们进屋,连抽两口后起来迎接。
包玉英和两个女儿忙去做饭。符朗星问起他这里有多少学生,都教些什么知识,又问余老师去了哪里。他回答:“今天是星期六,他又和吴焕跃上山打鸟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有荣还在和那些人往来?那些往来的人你都认识吗?”符朗星将古福贵喊到里屋问。
“除了短暂路过的,我也认识些,有的说去走亲戚,有的说去什么地方做木工,有的说去某地教书,有的说去某地坐医馆。他们都说是老三的朋友,我也就没有细问,吃饭也提出开钱,除了硬塞的,都没有主动收过他们的。”
“交朋结友吃点喝点是小事,但眼睛要放亮点。目前时局复杂,不要养虎为患,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古福贵愣了一会儿,连连点头称是。
饭后,符朗星说警情趋紧,得趁着月色连夜赶回双龙,以便次日一早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