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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严耀祖力争上游 敲得重甘拜下风

作品名称:心灵乐园      作者:绿叶草根      发布时间:2024-11-01 17:08:51      字数:4337

  王山秀小鸡肚肠,越来越恨严耀祖。
  被严耀祖的尖声刺激得最厉害的是王山秀:刺得他酒醒眼开,刺得他心胆震颤,刺得他浑身冷汗,刺得他弹跳而起。待赖乡长家的愿灯跳毕,还未宵夜,他就急急忙忙向严天和报到:“师傅,我已全好了!”“好了就行,下半夜你来跳。”为何作此安排?因他觉得王山秀酒醒正是时候,耀祖到底是第一次出山,他还那么嫩,不能让他累着;且让王山秀出场,以后也好多给他分点灯酬。花灯表演不收表演费,而灯酬传统的名义是祭献神灵的灯油费。
  二旦二丑两两配对从“塔顶”一层层唱跳下来,退入灯班方阵。待非配对二丑角扫完花台(谢幕仪式),他们就把从塔顶上带下来的喜钱、彩礼交给保管员、会计员。保管员、会计员为他们分别记下账:大洋十块,彩绸一疋。
  下半夜到核桃村各家各户跳灯,严耀祖大多数时间均在乐队中,拉的二胡比在稻田边拉的瓮琴又熟练、精进了不少。师傅每日调教,到底比自学自练更有根基。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一面拉二胡,一面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中。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提醒自己:艺无止境,不能骄傲。于是他便全心全意拉起二胡来,精力很投入,拉得很动人,很迷人,醉倒了观众,也令其他演员大饱耳福,发挥得更其顺手,更其酣畅。
  跳到核桃村最后一家,廖士发因忽然肚痛,王山秀点名要耀祖配对。幸喜和叔有先见之明,早为耀祖备下丑角行头,打扮停当,二人又跳将起来。
  此时,王山秀不敢像排练时那样搞恶作剧,但他认为耀祖演得好旦角幺妹子,不见得演得好丑角赖花子。他不时出些刁招,想把耀祖搞得手忙脚乱,他才好开心。岂知耀祖尽情发挥他腿脚灵便、矫健轻灵的优势,任什么怪招也难不住他,反使耀祖表演得更令人拍掌叫绝,且把这个“旦角幺妹子”王山秀冷落了,王山秀自觉没趣,才又正儿八经地跳起来。
  但是,已经晚了。他的刁招被严天和看个一目了然,才知前次出意外,全是王山秀心术不正所致。但是,他不到适当的时间也不予点破。
  以后的几天,王山秀渐渐看出门道来了:耀祖受严天和全方位培养,编制在乐队为琴手,到处当听用,当替补,毫无夺他位置之意。有一天,他闹了感冒,耀祖还把师傅给他预备的感冒药给了王山秀。但是,王山秀一没有感激之心,二没有和好之意。
  大年初四,严天和同一家人吃早饭时,向全家宣布:“先前两次错怪了耀祖,不该罚他面壁思过,不知耀祖还有没意见?”“和叔没有错,你一切都是为我好。不是那两次面壁,就没有第一次登台的成功。”和叔、姚氏见耀祖小小年纪,什么都看得通,看得透,自是欢喜。只有云英不高兴:“爹,你这次找到证据了吧,弟弟是对的嘛。”耀祖说:“姐姐,不能这样说爹。”
  和叔听到这里,内心震颤,脸上动情,差点流出眼泪:“耀祖,你愿改口叫我爹了!”“愿意,愿意,头次我不是说了吗?你比我亲爹还好。”他对和叔、婶娘甜甜地叫了:“爹,妈”;严天和放下酒杯,一把抱住耀祖。
  一家人皆大欢喜。
  过了一阵,严天和又怜爱地对耀祖说:“你对王山秀、廖士发他们故意出岔股子,不但不计较,反而代他们受过,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生母给我教了好多古训,其中有一句叫‘吃得亏,做得堆’。”
  严天和十分欣慰:这个班主灯首掌调师接班人,硬是选对了!
  他把耀祖亲了又亲。
  耀祖不知养父的用意,但他有他的想法,学艺要全,学艺贵精,自己有缺陷,有不足,一时又不知道究竟在哪里,问养父呢,他说:“不要着急。怎么办?只好‘成败在人,遇事自明’了,走着看吧!”
  虽然邹三老爷定钱早下,但他胳膊扭不过大腿。赖乡长比他有钱有势,占尽先机,而且还愿事大,有始有终,善始善终,所以严天和花灯班,不可能先到玉屏村跳花灯。不过,大年初三跳了愿灯,大年初四就轮到他了。他无须掐指,已然准备停当。
  其实,邹三老爷对花灯表演不甚了了,只能请半懂不懂的“内行”之人商量,一切照搬赖乡长上年许愿请灯程序,一点《开财门》,二点《仙姑送子》,且定喜钱比赖乡长翻番。赖乡长得一子,他则想双胞胎。花台搭建,也仿赖乡长上年花台气派。
  大年初四,严天和花灯班来到邹三老爷家围墙之外,早有皮笑肉不笑之管家敲得重前来迎接。他贼眼四顾,不见昨晚那娇小幺妹子,心知不顺。他与严天和见过礼,满脸堆笑,极为奉承:“严高师来我主东家送财送子,秉承老爷旨意,我高某特地来此恭迎,且有一事要与高师相商。”
  “有什么事要商量?”
  “昨晚,老爷差我高某到核桃村观灯,甚觉精彩,更得知你高徒如嫩莲怡然新出水,小荷才露尖尖角。”
  “那又怎么样?”
  “我向老爷禀报了,老爷点人,专要看你新出高徒的高超演技。”
  “花灯程序、人等,我已禀告神灵,不可造次,角色岂能随意更换!”
  “(心想:今年遇到门坎了,该花钱还得花钱!)有没有商量余地?”
  “你有没有诚意?”
  敲得重奉上两块大洋,严天和摇头;送五块,摇头;送八块,摇头。敲得重送上十块大洋,严天和才点点头:“那在采花台之前,我只好再行禀告神灵。”敲得重一脸酸涩,龇牙歪嘴。
  严耀祖在旁听出了因由,心知肚明:养父略施小技,便把敲得重治得服服帖帖,为他报了被狠敲竹杠之仇。十块大洋,取得脆生生的!
  进得院来,只见邹三老爷家堂屋六合门关着,阶沿、院坝,还有院坝的简易戏台(花台)上,到处烧香明烛,花台上摆有供桌,供桌上摆有七元供果。爆竹声声,山鸣谷应。接灯气氛兴高采烈。
  前来观灯的人虽不像赖乡长家人山人海,倒也是水泄不通。
  锣钹一响,琴胡双鸣,狮子灯在人丛中拱出一条道路来,花灯班人马鱼贯来到堂屋六合大门前。
  非配对丑角二人来到六合门前,开始刷白。刷白之后,开唱《开财门》调。除了专门帮腔的而外,在花灯方队中之人都一齐帮腔,唱得很有气势:
  
  春季(之)桃花满树(哟)开,
  春季(之)李花遍(呀)遍地白,
  小(哇)幺妹(呀)采(呀是)采花来。
  (咿儿呀子哟,呀儿咿子哟)
  欢欢(之)喜(呀)喜迎(是)迎春来(呀),
  我的小幺妹呀,迎是迎春来(呀)。
  ……
  
  邹三老爷家六合大门洞开,堂屋里挂满了花灯。
  花灯班送“财”进堂屋,然后邹三老爷一脸虔诚,亲自接“财”。开财门既毕,邹三老爷少不得又是喜钱彩礼。
  耀祖心想:邹三老爷有那么多财产,我们还给他送财,真是犯不着!
  《仙姑送子》在院坝表演,花灯方阵自然有序地从堂屋移往院坝。
  非配对丑角二人采花台,唱《观灯调》祝观灯人吉祥如意:
  
  老年之人来看灯,转回家中凡百诸事都随心,
  头发白了要转青,牙齿落了要生根。
  姑娘姊妹来看灯,转回家中挑花绣朵要安心,
  挑得龙来龙现爪,绣得虎来虎现身。
  教书先生来看灯,转回家中教学生,
  读得书来高中举,入学中举点翰林。
  庄稼老儿来看灯,转回家中办阳春,
  办得稻谷顺田倒,办得黄豆遍地金。
  看牛娃儿来看灯,转回家中看养牲。
  看得牛来牛成对,看得马来马成群。
  
  严耀祖忽闪着双眼,看着二丑角的表演,不觉新奇,思绪竟回到了稻田边,他的瓮琴声,他惹的祸,敲得重那一杠敲得硬是重,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好在自己因祸得福,师傅已替我报了此仇。想到此,严耀祖也不甚在意,但总的来说还是心中不快。
  忽然,严耀祖的注意力集中到采花台上了。
  原来,采花台的两个丑角,其中有个张德旺,眼见得观灯之人在最前排的竟有木匠、石匠、铁匠、裁缝等几个手艺人,坐在了一起,因为曾到这几个家中跳过灯,依稀记得,就现编现唱,即兴表演,另一丑角帮腔也帮得自然:
  
  木匠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智慧生,
  吊脚楼修在张家寨,转角楼建在核桃村。
  石匠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手艺精,
  东边阶沿用细钻,西边又封岩槽门。
  铁匠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发响声,
  打把斧头砍梭罗,打把锄头挖黄金。
  裁缝师傅来看灯,转回家中拿起针,
  给老人缝个大棉袍,给姑娘缝个绣花裙。
  ……
  
  好个张德旺,头脑敏捷,文思泉涌,虽然赶不上严天和当年在溶溪渡口一吼唱出个《黄杨扁担》来,眼下倒也深得观众喜爱。从他们开始唱木匠起头,观众的掌声、笑声、赞叹声此起彼伏,此伏彼起,不时又有爆竹升空,不仅对两个丑角,而且对整个花灯班都是最好的鼓励。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
  严耀祖读完《幼学琼林》后,又把花灯科大公当年送给养父的几本线装古书要来,边学边看。这些古诗书,其中有唐诗,也有宋诗。对这两句宋诗,养父也不太懂,但通过养父的解释,他与眼前情景一关联,却幡然醒悟:学跳花灯,好多东西都是“死”的,而今天,他现场看到了“活”的。“死”的花灯艺,4个月就可精进,而“活”的花灯艺呢,他不敢夸口,一时甚至还不敢奢望。人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生活,而能够在生活中找出有生命力的东西,并把它汇集到花灯中来,委实不易。不过,他想,今后特别要注意练好这“活”艺功,也恐怕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功到自然成,养父当年溶溪渡口一吼成功,这两位师兄也算得成功。他神往,他情愿,他有这个志向,他因此而更加热爱花灯艺术了。
  严耀祖好想马上就试一招,但采花台已毕,养父已向他挥手。他该上台了。
  严耀祖与廖士发配演《仙姑送子》,因一时气愤,想到邹三老爷这么坏,放起管家到处欺压穷人,该让他断子绝孙。这样一想,表演效果就显得差了,风摆柳摆得不大自然。不过,他还是觉得这样做欠妥,于是,他下意识地往养父望了一眼。目光交汇,严耀祖感到养父在责备他。严耀祖一个激凌,头脑清醒了许多,回过神来,才觉得个人仇怨事小,花灯班、花灯艺事大。自己的承诺,“生为花灯,死为花灯”,怎么能忘记呢?
  想到这里,他摒除一切杂念,又挥洒自如,渐渐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这一出单边戏《仙姑送子》获得了满堂彩。表演结束,邹三老爷摸着胡子,硬是走到台上把严耀祖来个左右端详,看了半天。
  严天和对邹三老爷以目示意,邹三老爷走下了花台。幺妹子B角、赖花子B角配对载歌载舞演唱了《扫花台调》。扫花台是谢幕仪式,相当于尾声,少不得大家帮腔。其唱词是:
  
  八月十五天门开,玉帝差我下凡来。
  差我下凡干什么?来为毛家扫花台。
  牛瘟扫出青草山,马瘟扫出草坪外。
  瘟黄湿气扫出去,金银财宝扫进来。
  猪牛马羊有交处,交与求财四官神。
  四官大帝你看管,早晨放出晚收回。
  鸡禽鹅鸭有交处,交给本乡土地神。
  本乡土地你看管,早晨放出晚收回。
  金银财宝有交处,交给当家一个人。
  抽把椅子当堂坐,茶一盏来酒一巡。
  四角花台都扫尽,姐妹双双转回程。
  四角花台都扫尽,千年发财万年兴。
  自从花灯掉了头,一股银水往内流。
  流到主家箱子里,流到主家柜子头。
  
  花灯表演全部结束,邹三老爷以甜酒糍粑和好酒好肉为严天和花灯班人马宵夜。
  敲得重进进出出,指挥帮忙人等在堂屋招待花灯班,本想显显派头,怎奈头脑中总有那个牧童拉瓮琴、惹祸、掉下河的影像,总是挥之不去。一个被自己追拿的敲竹杠对象,现在成为主东家送财送子的座上宾。他把自己的儿子同严耀祖比了一下,简直比不得。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读书,读一年留一年,三天两头逃学,真正不堪一比。他真想把严耀祖从这个世界赶走,但他一时无计可施,远远把严耀祖狠狠盯了几眼,悻悻离开堂屋。他的鬼魅神情,被人丛中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但敲得重心里想着什么,谁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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