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暗流涌动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0-27 10:37:36 字数:3359
像牛维富主动当兵这种好事,入秋后没有再在乌江县发生,层出不穷的,都是让政府官员越来越头疼的事件。
先时抓壮丁之难,主要是上面分配的名额越来越多,符合条件的兵源却越来越少,更有逃跑的。不过,只要将年龄条件放宽,只要及时兑现提供线索者的报酬,就不难完成任务。即使遇到反抗,也不过是一家一户的问题,只要对其家人吊打恐吓,很少有人忍心让父母遭受酷刑不主动回来的。
现在的难题是,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去抓时基本上都扑空,本已打听在家,可父母却说已外出多天没有音讯,不知是死是活,又不好找通风报信的人对质。据线人报告,他们成立了抗丁小组,三三两两互相换工干活,抓兵的人来多了就跑,来得少就同他们干。很多时候,上头要抓多少兵,什么时候来,抓哪些人,都能事先得到报信,通知被拉的人赶紧跑掉了。
青龙坝的胡国华,线人报告中午在家,可晚上去时,只有他老婆小孩围坐在灶孔前的火龙坑边,燃着疙篼烤火。问胡国华去了哪里,他老婆说,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本想将计就计,将他十六岁的弟弟抓走,可也不见人影。
有时已经堵在家中了,可待要抓走时,全寨老中青年瞬间就围过来,将派去的治安兵和保长围在中间推搡,只得狼狈不堪地返回。基本上由当地人组成的区乡治安兵,多是贫困人家的子弟,也下不了狠心开枪,当然,也怕开枪了自己难以脱身。
本可以派出保警队杀鸡儆猴,可鉴于外省多地县城闹暴动,上面要求保警队守护好县政府等首脑机关,不要轻易离开县城。要求各区乡充分发挥线人的作用,采取夜袭或“回马枪”等策略,抓他个出其不意,抓到后马不停蹄送进县城。可现实是,感觉对方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让区乡官员和治安兵空手而归。
第二件让区乡官员头痛的,是青龙、双龙、江边等乡的农民,以干旱严重,粮食歉收,生活极端困苦为由,抗粮抗捐。如果是个别或少数农民,即使提刀动杀对抗征收人员,也不足为惧,乡治安兵即可将他们制伏。现在是连片的村寨不交,甚至整个保的人集体反抗。
反抗的理由也不能说不充分,首先是先涝后旱,粮食收成大减,没有余粮可交;其次在民众生存艰辛之际,县政府还公布征粮新办法,按人按田都增加了五成,十家有七八家都得靠高利贷过活。农民提出按往年核定的货币交税,政府不同意,说只能按上年核定的折粮计征实物。政府肯定不同意了,前年一百元法币还可买两枚鸡蛋,去年就只能买一枚鸡蛋了,现在只能买三分之一个油炸粑。
青龙乡乡长史启发派治安分队五人前往青龙坝牛家寨催粮。在牛维富堂伯母家,几个治安兵端起枪来对着她,哗哗地扳动扳机威胁她限期交粮,不交到时就将她捆到县里。
治安兵走到青龙洞前,从庙中走出五个年轻人,站在路旁让治安兵路过时,几乎是同时,每人抓住一个治安兵枪管朝后或向侧猛力一扯,五个治安兵或往前扑,或往侧翻,被迅速打翻在地。他们用脚踏着治安兵的身体,用枪尖抵住治安兵的胸口,说今后凡来抓丁催粮派款,就要他们的小命。治安兵鸡啄米似地点头,说再也不敢了。爬起来,像被野狗追咬一样跑上了青龙山。
丁书成震怒,派出一个分队的保警兵,到青龙坝将此前抗粮抗税的人家抓了十来人押走。可这边才消停,其他地方又此起彼伏。保警队没有那么多警力在乡下坐镇征收。
抓兵、征粮、派款,这是前线补充兵源和解决供给所必需的。更让他坐卧不安的是,这种集体性反抗,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否则是不可能团结一致,有理、有利、有节开展的。
背后这人是谁?不可能是当地有组织能力的区乡保长,即便是,也不可能四处开花。丁书成向上报告,这“人”,十有八九是渗透到乌江甚至是全省不少县份的共党分子,是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心腹之患。
上面判断,区乡官员中也有“内鬼”。
年初以来,上面多次提醒,据可靠情报,中共去冬已在大西南派出地下党,清理和恢复各地地下党组织,开展地下工作,建立交通线,欲将川、黔、滇联成一片;在我西南大后方,建立统一战线,瓦解党政军警战斗意志,开展武装斗争,迎接共军南下,里应外合,消灭我军推翻我政权。
丁书成当时不以为意,地下共党不可能在这崇山峻岭的农村掀起什么大浪,而县城的保警队和集镇治安队的领导权,牢牢掌握在县长、区长手中。对于谁是地下党,他们脸上无标签,也难以辨别,但只要他们敢露头,一定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一起接一起的抗兵、抗粮、抗捐事件,不得不使丁书成将其与地下党的活动联系起来,可也无从下手,看谁谁都像,细想又都不可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冬至刚过,乌江中学发生了闹学潮事件。
星期天的早晨,乌江中学百多名学生,聚集在校园边的猪圈前,猪圈里是王天堂喂的七八头肥猪和架子猪。他们用石头架起一口大铁锅烧开水,将圈中的肥猪赶出圈门,拽的拽耳朵,抓的抓猪脚,提的提尾巴,按在课桌上,持刀向其喉咙捅去,那血就喷涌到地上的木盆中,用来做血旺吃。
他们接连杀了四头猪,在猪蹄上戳一个口子,用铁杆穿进口子,从皮下捅向全身,再用嘴将猪吹胀,用棕叶拴紧,放在铁锅中的开水里,用葫芦瓢舀水淋透后,用刀刨猪毛,挂在树枝上开膛破肚。白花花的猪肉摆了一地。
王天堂在家中接到消息,赶到学校看到黑压压的人群,质问为什么要杀他家的猪。学生七嘴八舌地问他:“这猪不是学校喂的吗?怎么成你家的了?”
他说:“猪圈是我建的,猪崽也是我买的,喂养也是我负责在喂,怎么成学校的了?”
学生反问他:“你那猪圈还在那里,你随时可以搬走;猪是谁在喂?是食堂的工人;食堂工人是谁在开工资?是学校;猪食是哪里来的?是全校师生吃下的剩饭剩菜。最多是用了你那猪圈。你每年种庄稼从这里挑走的粪水,足够付你的租金了。至于你那猪崽钱,圈上那几头百多斤的架子猪,你可赶回家去,就不收你的猪食和人工费了。”
王天堂跑去向丁书成告状。丁书成劝他息事宁人。他说:“这不是几头猪的归属问题,是有人撺掇要造反。”丁书成只好安排正在政府办事的廉有富和他去保警大队,带保警兵去制止。
有人在校门口高喊:“保警队来了。”只见廉有富带着二十多名保警兵,排成两排,像平常做操一样,已小跑进校园。
此时,四头肥猪已分割成条块,内脏已清洗完毕。聚集的四百多学生,三百多看热闹的群众,见保警队没有带枪,胆子也大了起来,形成了一堵人墙,将猪肉挡在身后。
廉有富挥动双手喊大家安静,质问:“为什么擅自将王校长的猪拉来杀了,这是土匪行为,立即将猪肉交出来,既往不咎,否则将按抢劫罪论处。”
大家自然不愿意将猪肉交出去,保警兵往前走,准备去提猪肉,两边的学生和围观的人群,聚集过来。众怒难犯,在这种气氛里,平常有些敬畏保警兵的不再畏惧,学生和围观的人组成了人墙。
保警兵为了抢肉,强行分开人群向前。学生和围观的人,尤其是背对保警兵的人,坚决顶住不退让。在双方相互推搡中,保警兵很快被围了起来,四周的学生群众,一会儿又将保警兵朝东边推,保警兵就往东边移动,一会儿将他们往西边推,保警兵又向西边移动。推搡中,二十多名保警兵逐渐被人墙分隔开来,首尾难顾,互相不能照应。
人群开始对分隔开来的保警兵“炒菜”,一时间这边推一把,那边拉一下,一些人甚至暗中用力,脚下悄然使绊,在大声喊叫中,把多年来对保警兵平常趾高气扬的怨气撒出来。几个回合之后,保警兵有的衣服扣子被扯掉,有的鞋子被踩脱,有的脸上被抓伤,有的满身是土。
当跳到场外的廉有富举枪示警时,推搡的人有的往后退缩,有的开始悄悄溜掉,但学生特别是之前站在前面的学生,依然恢复到之前与保警兵对峙的位置。猪肉仍然在他们身后。
这时,前来观看热闹的吴焕跃,将廉有富拉到一旁劝道:“上面一再强调后方一定要团结和谐,此时大家都在火气上,万一造成学生伤亡,丁县长和你,包括王校长都不好交差。”又劝王天堂,“不就是几头猪吗,就当蚀财免灾了。当然,买猪崽的本钱不能不给,倒不是几个钱的问题,是情理面子问题。”他又到学生中提出给王校长一头猪肉,算是猪崽钱。学生不同意,看在吴老师的面子上,只给半边猪肉。
吴焕跃走回来问王天堂的意见。王天堂想了想挥手对学生说:“不就是几头猪吗,那能管几个钱?那半边肉我也不要了,大家杀来吃就杀来吃,就不要为这影响我们师生之间的感情了。只是开始听说后心里不舒服,大家要吃先给我说一声就是了嘛,这样背着干觉得没有面子,心里一急,今天说的有些话,做的有些事,对不起大家了。”
王天堂说完,拉着廉有富的手说:“廉中队长,走,我请客,喊上兄弟们,到丁朝忠饭店喝两盅。”又侧身对吴焕跃说,“吴老师,请你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