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十四)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24 15:20:50 字数:7797
(十三)
寒假很短,转眼就快结束了。
牯子没忘补办退团手续的事,赶在年前去长春公社。
打听到公社团委书记还是X中的同学傅春生,牯子暗自庆幸:熟人好办事,是同学就更好办了。
傅春生来了,见是牯子,没有喜出望外,却不冷不热地问:“你是找我?有事吗?”
牯子听他一口官腔,心里咯噔一下凉了:“是的。想找你办个退团手续。”
傅春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不行吧。你的团组织档案不在公社,怎么给你办呢?!”
牯子耐着性子告诉他:“傅书记,是这样,夏州大学要求办退团手续,我只能请你帮个忙。你也知道,我都27岁了,办这个手续只是走个形式,对我没什么别的用处的。麻烦你了。”
傅春生在犹豫,牯子看得出来,他是故意为难自己。怎么回事啊?于是忍不住追问:“傅书记,你为什么舍不得给我办手续?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我们还是同学呢!”
傅春生笑一笑,说:“话不能这么说,办事还是要讲组织原则嘛。”
牯子急了,脱口而出:“傅春生,你打什么官腔?为什么不给我办?哦,你是当官了,不愿意给老百姓办事是吧。那行,我找公社党委李书记去!”
牯子说着就往里面闯。
傅春生色厉内荏,忙伸出双手拦住牯子:“不要急嘛,我又没说不办。来来来,我就破例给你办了,好吧。”
他把牯子拉到办公室,很快开了一张“李铁牛同志于1976年5月4日退团,情况属实,特此证明”的团组织关系情况说明,盖上“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长春公社委员会”的公章,交到牯子手上。牯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谢谢”,转身走了出来。
在回福源的路上,牯子老是想,这人啊,实在是难以琢磨。有的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只想使绊子,巴不得你永远窝在山洞里,跟他一样,不如他更好。这是什么人啊?
还真不是一句心理阴暗能说得清楚的。
牯子舍不得返校,柳春舍不得牯子,安安和妮妮舍不得爸爸。
但是,为了全家,为了将来,还得走。
瑞雪兆丰年。
好像是为了给过大年增添气氛,老天爷在昨晚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把福源全部银装素裹起来,山上、田野、屋顶、地坪,一片白色,整个世界显得那么静谧、一尘不染、洁白无瑕。雪地上,几行猫儿、狗儿还有鸡鸭的脚印特别醒目,让人有些担心它们天寒地冻会不会被冻坏了脚。
牯子一早起来,看见白雪皑皑,不由得惊呼:“下雪啦!好大的雪!”接着,左邻右舍也传来了喜不自胜的欢呼声。
屋场外的雪地里,有谁在满怀深情一字一句地吟诵毛主席写雪的词《沁园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
朗诵得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有那么一股子韵味。
牯子觉得,伟人就是伟人,自古至今,文人墨客千千万万,有谁能有如此气魄、如此胸怀、如此笑傲古今、笑傲群雄?!在这漫天大雪中,朗声吟诵此词,声情并茂,与眼前情景是何等契合!
昨晚,牯子与柳春围炉夜话,相互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诉不尽的离愁别绪,说不完的知心话儿……
今天是大年初四,吃了早饭,牯子抱着安安、妮妮亲了又亲,再三叮嘱孩子们听话,深情地看了看柳春,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白雪覆盖的返校之路。
柳春带着两个孩子目送牯子,一直到看不见他的地方。
雪地上,已经铺满来来去去的脚印。牯子沿着别人脚印踏成的路往前赶。经过桃李坡、枞树坳,就进入汾阳县境。然后迤逦前行,走了二十多里,到了三春。这里是牯子搭车去省城最便捷的车站,牯子和一帮也去省城的旅客在路旁小店坐等。
汾阳的雪也下得很大。人们昂首期盼的班车迟迟没有出现,下午三点多,才有消息说下雪天路不好班车不来了。
旅客们沮丧、叹气、骂娘,一哄而散。牯子只好打道回府。
踏着雪,冒着寒风,牯子到家了。站在门前,看见房间里透出昏暗的灯光,听见柳春轻声细语跟孩子们说话,还有安安和妮妮吃饭的声音,牯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轻轻地推门。
门开了。突然看见满身寒气、提着行李的牯子出现在眼前,柳春呆住了,安安和妮妮停止了吃饭,接着高声喊着“爸爸,爸爸”扑了过来。
牯子连忙扔下行李,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安安,妮妮,爸爸又回来了,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
柳春说:“还没吃饭吧?安安妮妮,下来,先让爸爸吃饭,你们也吃。”
两个孩子都说:“吃饱了。爸爸不走了吧?不要走了嘛!”
牯子把孩子放下,坐下边吃饭边回答:“爸爸今晚不走了。”
吃完饭,牯子把去汾阳搭车的情况说了一遍,说:“人不留客天留客,没办法呢。”
柳春笑骂:“谁不留你呀,留也要留得住嘛!你不会是只想走,心里没有我吧?”
牯子赔笑:“哪里的话!你一直住在我的心尖里呢!”
柳春问:“明早还得走?”
安安和妮妮眼巴巴地等着听爸爸回答。
“那当然,没办法。明早我趁孩子们没醒早点走,免得他们哭哭啼啼舍不得。”
两个孩子很失望。
“我就舍得?!你知道人家怎么思念你吗?!”柳春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正月初五大清早,牯子抱了抱柳春,亲了亲熟睡中的两个孩子,牵肠挂肚地踏上了返校的旅程。
牯子一如往常地返回夏州大学。在学校照样寝室、教室、资料室三点一线地过日子,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他深深懂得,分家了,可怜的老婆、孩子从此过上了一段油不多盐不咸的清苦日子。就连做饭的炊具也不够,用一口小锅做菜,容积有限,菜在锅里拥挤不堪、叠床架屋,有的烧焦了,有的还没沾到热气,所以总是半生不熟的。
柳春写信告诉牯子说:弟弟铁蛋看着过意不去,帮着用两块草砖竖在墙角当灶,用一个旧肥皂箱做碗柜。连炒菜的锅铲也没有,自己只能拿一双筷子上下翻炒。灶里要大火,必须歪着脑袋、趴在地上鼓着腮帮子吹。甚至四个人吃饭,只分到了三个碗。这些窘状,牯子是知道的,也可以想见。
但更具体、更凄惨的情形,是听妻子后来无意中说起的,让牯子非常痛心,也非常寒心——
柳春带着孩子,没有收入,没有钱,只能尽量的省。省到人家热热闹闹办酒席,人们趋之若鹜道贺的时候,柳春只能装着不知道,因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家里实在拿不出吃酒席的钱。这是很让人难为情的。牯子的哥哥铁平在外面工作,每月有工资,风风光光的,他很疼老婆,时不时的回家,总要带回一些好吃的、滋补的东西,比如脚鱼、乌龟、羊肉、猪脚等等。他老婆就在牯子厨房的隔壁做饭,把那些东西炒得、炖得香气扑鼻,或者一个人或者呼朋唤友大快朵颐。
两个孩子闻到,不禁问:“妈妈,阿姨怎么老是做好吃的,我们却没有呢?”柳春心酸地回答孩子:“等你爸爸大学毕业拿工资了,我们也做好吃的。”于是孩子们不再缠着妈妈了,对未来充满期待。
他们很争气,从来不向自己的伯母流露艳羡之情。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经常尽情享用美食的伯母竟然狠得下心,从没有给侄子侄女一块肉尝尝,甚至没有给过一勺汤喝!牯子不相信,追问:“难道一次也没有吗?”柳春回答:“没有!从没有!”一串滚烫的泪珠忍不住从牯子的脸上恣意流下……
有一次,牯子从自己每月21.5元的生活费中节省下几块钱,想给孩子买点穿的。如果每人一件,钱显然不够,于是只能偏心眼给女儿买了一条镶着荷叶花边的裙子,花了三块多。这是牯子在夏州给孩子唯一一次买衣服。柳春说,母亲一家请裁缝做衣服,一做就是十几天,全家每人都要做,也从没有给两个孩子做过哪怕是一件衣服。牯子觉得大有大的难处,下面四个妹妹,要吃要喝,父母亲年纪大了,还要忙这忙那的,不容易,我们不应该苛求。牯子记得铁平曾给女儿买过一件衬衣,后来让她当外衣穿着。这就是哥嫂唯一一次给侄儿买的衣服了。
柳春信里说到,家家都做盐鸭蛋准备过端阳节时,两个孩子要妈妈也做点。柳春告诉孩子:“我们不吃盐鸭蛋,有了钱给你们买鞋子穿,以免扎着脚。”孩子出去外面,逢人就说:“妈妈说不吃盐鸭蛋,有了钱给我们买鞋子,不会扎着脚呢。”春节了,要去走亲戚,安安赖着不想去。牯子不高兴,说了他几句。柳春解释说,孩子是没有新衣服才不想去的。牯子听了,十分内疚,背过身去,潸然泪下。
伤心事,休提起。
这些,只是那时家里艰难生活的缩影。牯子想想就揪心。至于钱,有一次过年铁平给了20块钱解燃眉之急。还有一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牯子开口借了哥哥30块钱。当然,牯子性子硬是人尽皆知的。后来他刚一毕业,马上给哥哥写信,承诺下个月还清欠债。铁平回了信,大意是:“我也有我的难处,‘打火路不断’,所以在你读书困难时期,没怎么帮助你,希望你能谅解,那点钱就不要还了。”牯子想来想去,几十块钱的事,也是兄弟情分,那就算了。但牯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嫂子当年对侄儿侄女那么薄情寡义。
话虽这么说,牯子毕竟很清楚,“自家的孩子自己抱”,哥哥嫂子并没有义务一定要关心你的孩子。他们并没有欠你牯子半吊铜钱而必须帮你抚养孩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但问题在于,互相之间终究有兄弟情分,是一母同胞的血缘关系,略为关心一下怎么啦?难不成会因为这芝麻大点事,就会影响你们的幸福生活、功名利禄、大好前程?!
在夏州大学,牯子学习很紧张,没时间想也懒得去想了。因为好在分家了,没了纠葛,更没了切肤之痛,还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呢?
(十四)
夏州偏安东南一隅,因为地处前线,形势紧张,所以一度不是国家建设的重点,也一度发展缓慢而默默无闻。
但是,这里气候温暖,不会下雪,物产丰富,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滋润。而牯子在这里却过得清苦。
原因不言而喻。牯子结婚成家,有了负担。而同班同学中,应届高中毕业生正是青春年少,没有累赘;同龄的几个结婚成家了,却还没要孩子;全班的老大哥老梁是解放牌,也结婚成家了,也有两个孩子,可人家是国家干部,带薪读书。相比之下,只有牯子有家有负担,没钱,连工分都没了,就靠着国家给的每月21.5块钱生活,日子怎能不清苦呢?
早餐,牯子永远是两个馒头、二两稀饭;中餐晚餐都是一毛五的素菜,从不吃肉。因为好点的有肉的菜都要两毛钱,牯子舍不得,他必须精打细算:每个月就那21.5块钱的生活费,不能超支。他没地方借,也不敢借。他最尴尬的是早餐,人家都要买点榨菜、豆腐乳或者半个盐鸭蛋配稀饭,自己只能咬着牙挺住,不花那个冤枉钱。但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光是稀饭馒头也不是个办法,稀饭里面加点糖?夏州产甘蔗产糖,夏州大学的学生一进校门就发给一个购糖证,每月半斤白砂糖,只要三毛二分钱,可牯子还是舍不得。三毛二也是钱,额外支出呀,不行!牯子就打起了盐的主意:盐,夏州多的是,也便宜,五分钱就能买一包,放稀饭里调味,要不了多少,也真花不了几个钱。对,就这样,稀饭加盐,好办法!牯子暗自得意起来。
从此,牯子每天早餐还是稀饭、馒头,但稀饭加了盐,毕竟有了咸味,似乎好多了。于是,这样几年下来,牯子体内不知增加了多少氯化钠,后来牯子便“莫名其妙”地患上了高血压,过了多少年牯子才恍然大悟似地醒悟过来。
真正的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呀!
1981年的一天,柳春来信了,牯子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读着:
“亲爱的牯子:
你好!家里情况如常,父母身体健康,安安妮妮懂事,不要担心。
今年的变化,就是生产队要分田到户了。说是哪个省的什么地方偷偷把田分给农民,粮食丰产了,集体、农民都好了,现在上面也承认了,不当成资本主义批判了,所以要普遍推广。这么看起来真是好,再不要到生产队出工、开会记工,完全自由了。说一切由自己安排,搞得好不好全靠自己,都是自己的。我们队已经分了。我们家分到了2.35亩水田,按三个人口计算的,你的户口转到了夏州就不分田了。小河边一个转弯大丘,门口一小丘,小河上边一丘两分的。
这样分了,当然有难处。劳动力齐的,容易办。我们家就不好办。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是我会努力把田种好。现在把生产队的早稻秧也分了,我们家分得的那点秧,连一半水田也插不满。我会想办法的。阿兰在路坪和我就是好朋友,她说会帮我的。我写信给你,就是告诉你家里的情况,要你别担心。你把书读好,毕业了就有‘望头’了。
我要出门铲田墈了。就写到这里吧。
想着你的柳春4月15日”
看完信,牯子马上回信说:
“看了来信,我既高兴又忧心忡忡。高兴的是分田到户,你就不需要天天去生产队磨洋工,更不要听人闲话和指指点点了,多好啊!忧心的是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没有劳动力,不管轻活重活全要自己一手一脚干,难为你啊!我远在天边,帮不上你,心里着急呢……”
在夏州,牯子和柳春唯一的联系就是写信,也只能写信。从把信寄出到收到回信,马不停蹄也要半个月。两个人哪怕再忙,也是收到信马上回信,希望早点知道对方的消息。
4月的最后一天,柳春的回信如约而至:
“牯子:
我前次说了要你莫担心,你就听我的放心好了。分给我们的三丘田,生产队的早稻秧真没插满一半田,临时再育秧肯定不行,所以阿兰帮我一起去外队讨秧,别人看我们两个女人,丈夫都不在家,也不容易,加上我们都是轻言细语,和颜悦色的,只要有多余的就都给我们了。阿兰是压着自己的田没插来帮我的。辛苦了十来天,我们的早稻都插完了,正在慢慢返青。没事的,牯子,你千万不要分心,影响读书成绩就不好了。
另外,安安妮妮健康成长,有时候兄妹俩还拿着一本书像模像样地读呢,真乖!
阿兰这样的知心朋友真不多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她从来都是先帮我,再干自己的事。上个月有一天下午,我们约着去老虎坳砍柴,我有点挑不动,拉在了后头,迷路了。天渐渐黑了,我很害怕。就在绝望的时候,阿兰突然来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帮我把柴挑到正路上,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家。谢天谢地,多亏了阿兰。
我说这些,不会加重你的担心吧?我的意思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也会把家里的事打理得更好。暑假回家,你就来看看我种的早稻怎么样吧。
就写到这里吧。
想你的柳春4月30日”
一字一句看完信,牯子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也就是在那一年,牯子他们班被安排考古实习。同学们高兴坏了,
历史系其他两个专业的同学可高兴不起来。岂止是不高兴,甚至大有把牯子班比下去、“同归于尽”的势头。理由呢,也头头是道:都是历史系,凭什么厚此薄彼?他们能去,我们也要去,游山玩水!
牯子的考古学专业实习,就是花着国家的钱,到全国各地参观考察历史遗迹、遗物、博物馆,看起来真有点像游山玩水。而同属一个系的历史学、民族学专业却不行,怪不得人家愤愤不平呢。
最后还是学校一锤定音:考古学专业一个学期的参观实习,是国家规定、历史沿革、教学需要,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
牯子班上的弟兄们洋洋自得地笑了。
田野发掘安排在湖西。
同学们被分成几个组,由省博物馆派人指导,在各自探方里工作。包括测量、绘图、摄影、记录等等。也发现了铜镜、铜戈等青铜器,以及玉器装饰品,陶器更多。这些遗物都出自战国、两汉的墓葬。王树林在夏州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回了省博物馆,这次也在现场作些指导。看得出来,他其实不太适合做野外工作,这些枯燥无味的事情他没多大兴趣。后来馆里的领导也跟牯子私下说过,树林更适宜去文管会做管理。因为他好动,坐不住。
牯子所在的探方地层薄,没什么遗物,很快发掘完了。没事了,博物馆领导就安排牯子跟老师傅去找墓。
老师傅姓扈,不苟言笑。领导特意叮嘱牯子:“扈师傅是馆里的技术工人,找墓很有一套。你只管跟着他学习就行了,不要多问,特别注意不要说‘盗墓贼’‘挖祖坟’之类的话。记住了吧?”牯子点头。但为什么不能说那些呢?牯子不明白。
第二天起,牯子就扛着锄头跟扈师傅走了。扈师傅肩上扛着锄头,戴着草帽,在山上、田里、土边、土墈东挖一下,西挖一下,用两个手指捻一捻粘在锄头上的泥土,看一看,闻一闻,也要牯子照样来一遍,接着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牯子不知所云,摇摇头。
奇怪的是,扈师傅就能这样分辨出哪里有墓葬,哪里没有。而且八九不离十地说出墓葬的长宽、深度,属于哪个朝代?扈师傅真是神了!
就这样,牯子和扈师傅就像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前一后奔走在湖西,找到了不少古墓,有战国的,有西汉的,也有魏晋的。有了扈师傅指点,同学们心明眼亮,再不要瞎猫去碰死老鼠似的瞎忙一气了。
牯子和同学们都觉得神乎其神,不得不服。
但牯子并没有学到师傅的绝技。
惶恐不安之后,牯子直接找到了馆领导,说起自己跟了师傅半个多月,仍然不得要领,希望领导指点迷津。领导看了看牯子,沉吟许久,说:“铁牛同学,你主动找我,虚心好学,不错。不过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扈师傅的本事是多少年练成的,要慢慢来。你记得吧,我要你千万不能说‘盗墓贼’‘挖祖坟’,不然扈师傅要生气的。为什么?因为扈师傅解放前就是干盗墓的,已经挖了将近一万座墓,经验就是那几十年里积累起来的。熟能生巧,他找墓一找一个准。现在不仅是我们省,很多外省找不到墓葬了也请他去帮忙。不服不行啊!我今天跟你讲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搞考古要沉得住气,静得下心,长期坚持。记着,这些话不要外传,放在你肚子里就行了!”
牯子没想到领导如此推心置腹,跟自己说了这么一通贴心话,真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感动得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开始实习之前,牯子趁着放暑假,回了老家。柳春信里说过要自己回家看看她的早稻丰收情景,牯子怎么也要实地看看,他还是不放心啊!
想想也是,过去搞集体生产,柳春就是听队长安排干农活,而且多是妇女干的手上功夫,从没有由自己主动安排、从下种插秧到中耕管理直到收割贮藏一揽子干过。现在她会吗?受得了吗?!这些多是泥一脚水一脚的重体力活呀!
眼见为实。
风尘仆仆赶到了福源。
山上还是郁郁葱葱,田野已经一片金黄色,早稻成熟了,散发着丰收的气息,夹杂着隆隆的打谷机声,有的农户已经开镰收割了。牯子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家的早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别太差劲就好。
哦,路边那两分面积的小丘映入牯子眼帘了。牯子不由得眼睛一亮,不错,田塍、田墈野草除得干干净净,显得整整齐齐,田里早稻苗簇拥着,垂头弯腰,沉甸甸的,谷粒饱满,没看到稗子和杂草。一阵微风吹过,早稻齐刷刷摇头晃脑的,好像在迎接远方归来的主人。牯子嘘了一口气:好家伙,柳春你真是个治家的好手,还像个作田种土的老把式哩!你是怎么把一亩三分地侍弄得这么出人意料好的呀!谢谢你了,老婆大人!
前面就是福源学校。它建在小河边上,土砖青瓦,窗户敞开,没安玻璃,从路上看过去,教室的讲台和课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走近一看,有个教室的黑板上还有老师留下的笔迹:
“同学们:放暑假了。希望大家在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帮帮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也别忘了完成暑假作业!
我们下学期再见!
爱你们的胡老师”
从那娟秀的字迹可以猜出,这是位好有爱的女老师。牯子都被深深感动到了。
站在这熟悉的学校外面,牯子有些难舍,这里是自己奉献了十年青春的地方,从这里走出了多少学生,他们现在都在哪里?情况还好吗?不知怎的,牯子一时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走过福源学校,不远处有一座木桥,现在变成了水泥桥。到桥头就应该往右拐,直达自己的家。
牯子没往右拐,而是径直向前走。他想把柳春的早稻索性都看看。小河边的大丘也是丰收在望,一派喜人的金黄色,跟周边那些老农的早稻不分伯仲,完全看不出是拖儿带女的妇人种的田。好!牯子现在可以一脸坦然地面对乡亲们的招呼了。
“牯子回来了?”
“是啊,大家好。我回来了。先看看柳春的早稻。”
“哦,牯子,你是看柳春的早稻吗?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你看,我们种了一辈子田,还比不上柳春一个女人家呢。柳春真厉害!”
“牯子,你是说柳春呀,柳春一个人把田种得像模像样,我们都要向她学习,真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听着乡亲们接二连三的夸奖,牯子心里乐开了花。
快到家门口了。
那个面积只有四分的小丘也是黄灿灿的,满是丰收的希望,似乎闪现着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