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李昌临场走流程 杨芬事后发牢骚
作品名称:丹江浪花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24-10-24 09:17:19 字数:8345
诗曰:
——《说母子》
芳草晨露迎朝霞,丹河开怀吐浪花,
蝴蝶翩翩蜻蜓舞,雏鸟守巢等妈妈。
上回说到杨芬见了王兰,有意捉弄起小姑子来了。对张程,杨芬也不放过,故意设局出张程的洋相。张儒又被请来写对联,朱六戒和周公主班门弄斧出了丑。正大门上,张儒有三个横批让王辉选择,王辉果断地选了“国泰民安”。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王囡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王兰第一次走出了房间,回屋后见王囡用单子包住了头,王囡抱怨亲生父母把她像猫狗一般抛弃到了白龙泉水边。王兰情绪回温,劝起人来头头是道。为了逗乐王囡,王兰把手伸进王囡腋下胳肢了起来,王囡求饶。王辉、王太太、王窝和杨芬又集中到了一起,协商婚礼上的具体细节,王辉一锤定音:十点时先给王兰举行仪式,十点十分安排王囡,早点吃早点打算,婚事简办让杨芬有看法,她显得闷闷不乐。
转眼间到了三十那天,李昌把钟表放在大门口看时间,朱六戒把一挂大鞭从门口的檐下一直摆放到院子中间,李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冲着屋内大喊:“敬神仙、敬祖先开始——”
室内,王辉手持一把燃着的香,一根一根放到香炉桶内,然后引燃了黄表纸,一时间室内烟雾缭绕,王辉恭恭敬敬跪下磕头。
李昌又喊:“王家姑娘拜辞王家祖先。”
王兰在杨芬和周丹娣的搀扶下从室内出来,对着神像和祖先牌位磕了头。
李昌又喊:“天大、地大,父母恩大,王家姑娘跪拜严父慈母。”
王兰分别给王辉和王太太磕了头,李昌冲着外面大喊:“姜太公到此,诸神退位,一切外来的凶神恶煞、妖魔鬼怪都远走高飞,回自己的老巢去,丹江一带的角角落落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想横行霸道了到海那边横行去,还老百姓一方太平的水土!王姑娘出阁大喜,顺心顺意,百无禁忌。朱六戒,鸣炮辟邪!”
这些都是李昌临时发挥的,也是他的心里话,更是场上所有人祷告上苍的心声。按以往的程序,应该是炮竹声声,锣鼓齐鸣,喜庆的唢呐声婉转嘹喨。可是,遇到这样八方风雨民生凋敝的混乱社会,对于王辉这样名噪一时大财主,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就只有这般尽心尽力了,更何况其他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了。
村里很多人都挤在王家院子里,一方面是看热闹,更重要的是担心日本人来到自己家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到这里来看风向找靠山的,毕竟人多势众有个群胆。伙计、佣人们也站在一边目送王兰走出屋门,杨芬搀着王兰,周丹娣为王兰打着油布伞,几个人纤纤细步,向新房走去。
刘贺满脸笑容,仿佛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变少了,拿出花生、瓜籽、纸烟招待前来捧场的大人小孩,这纸烟还是王辉送给他的。张程一脸憨笑,从走廊尽头就开始接新娘子,当着众人的面,把他奶奶留给他的手镯戴到了王兰左手上,然后一躬身,拦腰抱起王兰进了新房里。朱六戒朝杨芬挤眉弄眼,开玩笑说:“三嫂,你猜他们进屋后会不会亲嘴。”
朱六戒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杨芬作为娘家人来说,这类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家伙是故意要让她这位少奶奶难堪。但杨芬也不是省油的灯,笑着回奉道:“你也是张湾人,论岁数,王兰是你姐,也不知道你姐会不会亲嘴,待会儿你亲自问你姐去。”
这个杨芬,真会随机应变,巧妙地又把皮球又给踢给了朱六戒——哼哼,你也是娘家人,看你还胡说八道不?
朱六戒脸上一阵臊热,赶上周公主偏偏不理解他的感受,看了看朱六戒,问:“今天一大早去马蜂窝那里杀猪时你不也在场?”
朱六戒恨不能找到新的话题来掩盖他的窘态,急忙说:“废话,这事儿能离开了我?”
周公主明知故问:“最后那个杀猪匠把猪头脸弄哪儿了?”
朱六戒迷惑道:“丢进烫盆里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公主故意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以为老猪(朱)没脸了,原来是老猪(朱)的脸不要了。”
朱六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周公主捉弄了,开始追打起周公主来了。
在新房里,在李锦的授意下,王兰和张程向刘贺拜了高堂。
轮到王囡了,她提前回到了正堂内,不久原班人马也陆陆续续转了回来。李昌照例按王兰出阁时的路数走程序。只是在跪拜父母的环节上有了个小插曲,王囡长跪在王太太面前不起身,谁拉也不起来,只是呜咽。王太太只好蹲下身来,王囡一下子搂住了王太太的脖子,眼泪一滴滴地滴到了王太太的身上,更是滴到了她的心上。
王兰上前,使劲地把王囡往起来拉,感觉到王囡的身子在发抖,王兰鼻子也开始发酸,哽噎着说:“傻妹妹,该上路了。”
王囡起身,王太太也被杨芬搀了起来,王囡红肿着眼睛看着王太太,深情地喊了声:“妈——”
这一声“妈”,在外人听来,稀松平常,但对于王太太来说是那么的揪心。王兰的爷爷把王囡捡回来的时候,王囡还不会说话,她爷爷当时考虑是等她长大了,给王安兄弟中某一个做童养媳,所以一开始就教她喊王爹王妈,以便长大后少被人误会。后来王安弟兄相继成了家,王太太暗示她改口,可王囡腼腆羞口,始终改不过来,王太太也没有过分为难她,想不到她会在这个场合下自动改了口,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这一声妈叫得那样深沉和亲切,胜过丹江掀浪,胜过高山流水,胜过金银珠宝,胜过万语千言,望着她步履沉重远去的背影,王太太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泪水夺眶而出,谁能说得准此时她的泪水是辛酸,是满足,是寄托,还是幸福?
在新房里,张韩和王囡对张大憨夫妇行跪拜礼拜了高堂。
婚礼很快就结束,伙计佣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伙房周围。
伙房外的树荫下支了一口大锅,大腿一般粗细的干木柴在炉膛内跳跃着火热的舞蹈,锅内嗞嗞冒着热气,散发出来的香味儿令人馋涎欲滴。李昌来到大锅前,掌勺师傅用肩上一条湿淋淋的白毛巾擦了擦汗,朝他点了点头。李昌会意,站到伙房门口大喊:“相忙的,你们各自找好阴凉往近处凑一凑。新郎官,该你们表现了,去厨房把饭盆抬岀来,权当你们给老乡老邻们敬酒了。”
伙房外面的阴凉处,放了一张八仙桌,张韩、张程先把一个大木盆抬到八仙桌上,掌勺师傅用大勺把锅里的肉菜汤盛进木桶,张韩和张程轮流拎桶把汤倒进大木盆里,朱六戒见机从厨房里拿出了成摞的碗碟,成把的筷子。王窝和周公主从厨房内抬出来一大筐子白面馒头。
李昌大喊:“父老乡亲们,自己动手,吃喝不愁,相互谦让,尊老爱幼。”
盛好饭的都找阴凉处吃了起来,周丹娣走过来,桌上已经没碗了。刚好朱六戒盛好一碗转过身,见周丹娣一脸委屈,便大大咧咧地把饭碗递了上去,嬉笑着说:“等将来我娶了太太,我就天天这样给她端饭。”周丹娣红着脸接过,朱六戒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荷叶,捞上来一块大骨头,边啃边追在周丹娣的身后。殊不知,年底的时候,朱六戒果真把周丹娣娶回了家,他耍的是什么手腕?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周公主。毕竟周丹娣是周公主的本家妹妹,他能不暗暗观察着周丹娣的一言一行?
李昌接着说:“受王掌柜的委托,我来说两人句,大家一边吃一边听。由于情况特殊,今天只备汤馍,那些有点儿酒瘾的忍一忍,多吃个馍,遇到时局平稳时王掌柜再给你们补上。大家看今天的馍,雪花儿一样的白,是我经见过的大小场合中最上档次的馍,王掌柜又宰了一头三百五十斤左右的大肥猪,头蹄下水放在公路边的大锅里煮,用来招待咱村的人和逃荒的难民,余下的正身肉全部用来给咱们烧汤。大家看看自己碗里的内容,是不是肉占多数,莲菜占少数,再看看肉块,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大家放开肚皮吃,吃不完的王掌柜又备了很多荷叶,包一点儿回家,让老爹、老妈、老婆、孩子沾沾喜气,然后和家人合计一下是走是留,何去何从。今天王府两对新人喜结连理,本应高头大马,五彩花轿,唢呐锣鼓细吹细打,礼花鞭炮大鸣大放,怎奈遇到不平静的世道,弄得人人难以自保。王老先生只好以这种既简朴又隆重的方式来了却他平生的夙愿。饭后,在这里的长工佣人们可以解散回家,够不够天数,任管家都会每人先发十块银元,若有幸躲过这次兵匪劫难,有缘再相聚时多退少补,谁还有啥思想,趁早吱一声。当然,愿留下和王府一起行动的,王掌柜欢迎。”
朱六戒把一块骨头朝墩墩扔去,说:“人家王掌柜大仁大义,大恩大量,咱还有啥说的,我留下。”
朱六戒一开口,周公主、陈月华等人也都表示愿和王家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然而这么简陋而丰盛的午饭,王辉和王太太却没几口。张程端了一碗递给了王辉,张韩也给王太太拿了馍端了汤,两个人只动了动嘴,便丟下了碗筷。
“他爹,咱们真得走吗?”王太太担忧地问。
“我也拿不定主意。走吧,哪里是长期寄宿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遇到电闪雷鸣恶风暴雨的天气,大人能够忍一忍,孩子怎么办?不走吧,真到强盗们逼到门前的时候连命都没了。”
“那总得拿出个主意吧,你是家里的主心骨啊。”
正说呢,刘贺进来了,王辉急忙让座,刘贺坐下后看了看放在他们面前的碗,说:“亲家,饭该吃还得吃,有了精神才能打起精神,打起精神才能做到当机立断。”
“实在难以下咽。都吃饱了吗?”王辉说。
“那能吃不饱,汤、馍都剩了不少呢。听任管家说有几个长工离开了,有的拿了荷叶包回家后又回来了,大家都挤在我和张程住的屋子里,乱糟糟的,谁也没有好主意。亲家,既然有人留下来了,就得拿个合适的主意稳定稳定大家了。”
张程过来收拾碗筷,见老两口没吃啥饭,就小声问:“爹,妈,饭不合口?”
这是张程第一次改口这样叫,难免有些拘谨。王辉摇摇头,王太太说:“天热,事儿一张罗就吃不下去。你只管收拾吧。”
张程转身要走,被王辉喊住:“这些天都是长工们在为你们的事儿受累流汗,是该让他们喘口气的时候了,你和张韩多揽点儿活儿,把剩饭剩菜,刷锅的泔水,兑点糠料,把猪和鸡喂饱,就是咱走了,也不能让这些不会说话的家畜家禽饿得奄奄一息。”
张程点点头,说:“爹,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王辉说到这儿“咳”了一声。
缓过劲来后,王辉抬眼看了王太太一眼,问:“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王太太:“你说剩饭剩菜喂猪喂鸡喂鸭子。”
王辉对张程说:“你告诉王兰和王囡,让她们把剩馍切开放到太阳下面晾晒,一直晒干晒透。”
张程匆匆离去。
王辉自嘲道:“亲家,你看我,一慌神,什么都忘了。你来了就好了,我有话能和你说道说道了。唉,现在不是骑虎难下,而是走投无路啊。”
刘贺笑笑,说:“亲家,世上的事儿瞬息万变,最好的对策是以不变应万变。”
王辉惊问:“你是说咱们不走?”
“万般无奈时该动还要动。我讲的不变是咱老根老秧就在丹江岸边,这里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咱都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了,这个不会变吧?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外来强盗,他总没有咱对这一带掌握得透彻吧,无论他如何凶猛,如何变换招数,咱利用咱的优势牵着他的鼻子让他跟咱兜圈子,咱总能占主动吧。你要知道,人都是相互的,他想侵略你,他也担心你怎样反侵略,本着这个基调,咱就要在‘应’字上下功夫,想好怎样应对,想好咱扶老携幼所需要的吃的喝的用的,该打包的趁早打包,该探底的趁早探底,就是躲,咱得有个方向。我是跑船的,早就听说这北山里树木葱茏,藏个千军万马不成问题,茫茫大山虽然是好去处,但也要有个固定地方落脚,你说是不是?现在咱们不能慌乱,要镇定下来才能稳住阵脚。”
“你这一说,我豁然开朗了。他娘,你去喊张韩、张程、王窝来这里,咱具体规划一下。”
王窝这时正在他的房间里和老婆闹别扭。两个孩子均已睡熟,杨芬拉下来了蚊帐,正用蒲扇给孩子们扇风,自己躺在他们身边却无睡意。当王窝进来的时候,她故意把身子扭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以后的光景可咋过呀!”
王窝以为她说的还是逃荒的事儿,就接口说道:“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咱总不能待在家里等着强盗找上门吧?”
“强盗强盗,强盗离咱十万八千里呢。日本人是强盗,你们王家有强盗没有?光知道说人家到处打砸抢,王家明里堂而皇之,暗里的打砸抢你算过没有?你说,长期这样下去,咱家的日子怎么过?”杨芬情绪激动起来,但她又不敢高声,生怕惊着两个孩子。
“你这是又中了哪门子邪症?不擦火柴不生火从哪儿冒出来这股邪烟?王家谁又惹住你了?”
“你们弟兄分家了,西岭归老大,马湾归老二,轮到你守老巢,你看你的累赘大不大?老掌柜倒好,嘴一张一合把粮食库指给了穷光蛋张韩,这我没说啥吧?谁知道为了一个外地人,又把杂物库让了出去,我也没说啥吧?赵大明跌死了又是给他做衣服又是给他买棺材,还让给了他一块墓地,像这样下去,这点儿家产早晚会让他败完。这次王兰、王囡的事儿本该大操大办一下,多少收点礼金,填补填补窟窿,可是你看看老掌柜,只知道到别人家随礼行人情,轮到自己头上,一个铜钱也不收,还搭进去一头猪,这还不算,还稀里糊涂把银元扔出去发工钱。这事儿对你王窝,他一手遮天,要是放到老大或老二身上,他敢这样大手大脚吗?再说了,家已经分了,老二还要从这里叼走个张京,老大媳妇回来闹事,又把一个能干的严月打发了出去,不知道他们是看你窝囊啊还是看你好说话,想咋宰割就咋宰割。王窝啊王窝,我跟着你图啥哩?”
“你别不知好歹,当时王力掉了魂,咱上下托人找收魂的,找到了吗?要不是遇到老刘,咱也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来回。”
“小米地里套芝麻,收时一码归一码,我不是不感激刘叔和张程,也不是要把他们向外推,妹妹招赘是大事儿,是整个王家的大事儿,又不是你王窝一个人的,两个妹妹两套新房,咱出一套,老大老二合伙儿出一套,这不过分吧?不是说我杨芬不懂情理,而是老掌柜应该一碗水端平,别光想着坑你老三。”
“大哥、二哥不是离这儿远吗?”
“路程远了怕啥?没有房子总该有银子吧?把另一套新房折合成银子,哪怕每人给他们只摊派一块银元,也能说明老爷子眼里还有你这个老三。”
王窝鼻子里“哼”了一声:“难道你就值一块银元?太不可思议了。”
“王窝,我懒得和你争是非曲直,十年之后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知道你无中生有?知道你胡搅蛮缠?”
“王安成了大款,孙俊成了阔太太,王乐成了土豪,徐琴成了富婆。你呢?依然是乡巴佬一个,我呢?标准一个住在寒窑里的王宝钏。”
王窝有些动怒:“你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后又借题发挥,然后没事找事胡乱发泄。”
“算我没事找事,我问你,马上就秋收了,秋收的东西老爷子给不给张韩和张程?不给他们怎样过光景?给多少你说得准吗?地里产出来的东西不光咱家有,老大老二有没有?老爷子会不会向他们摊派?地腾净以后,老爷子会不会给张韩和张程指地块?指多少?说实话,一年两年我还真不在乎,现在是他们要在这里生活下去,要在这里生儿育女,等到将来咱力力长大了的时候,会不会为老辈子留下的糊涂账犯口舌?这些你想过没有?三公子,再稀里糊涂了下去,这里姓张不姓王了。俗话说,能吃糊涂饭,别干糊涂事。”
“就是你说的再够理,也没有逃命够理,你到大路上看看,看看那些拖儿带女的有多少,现在情况都严重到啥程度了,你还在这儿抠小算盘大发感慨,知不知道哪轻哪重?”
“好好,你清高,你正直,你顾全大局,你大公无私,算我心胸狭窄,鼠目寸光,行了吧?等到向外人均地的时候,我就学学徐琴那一招,到时候可别怪我撒泼发疯。”
王窝和杨芬的争执虽然声音不大,但有些话还是被端着盆子路过的王兰听到了。她没细听下去,因为她见王囡一个人汗流浃背在清理碗筷,就也走了过去。
面对妻子的小心眼,王窝真想给她一下子,但一想到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就只愤愤地甩出了一句:“你敢!”
王窝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刚好遇到王太太过来喊他。
堂屋里,两个藤椅里坐着王辉和刘贺,张韩靠在墙上,张程用一把椅子靠背支在后面斜站在,任管家靠着门。王窝进来后,王太太旋即也进来了,给任管家和两个新女婿让座。
“老三,也找个位置坐下吧。”王辉看着王窝说,这也是他这个当父亲的第一次给儿子让座。
王窝坐下后,王辉说:“现在咱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敢留,刚才和你们的刘叔合计了一下,还是要做好准备。一边准备一边看形势说话,真要苍天有眼,咱有备无患也亏不了什么,真要天要绝我,谁也拦不住。我的想法是咱要先把一部分生活用品打包装车,张韩会赶马车,但要走山路,王窝、张程得跟着照应,咱要把东西转移到牛场。那里比较偏僻,牛场东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那个梁子是个大荒场,那里也能藏些人,还能把几条通往山上的来路看得清清楚楚。往北是密不透风的林子,一钻进去就像进了迷宫,辨不清东南西北,那片林子是咱的,和别人无瓜葛,也就不担心和谁发生冲突。西北角是王家老坟,你们的爷爷奶奶就在那里埋着,再往里,是你们任叔家的老坟,两处坟地的墓碑、蒿草、刺藤都是很好的掩体。现在咱需要做的就是多运米、面、红薯干等等,除此之外就是点火用的蜡烛、煤油、大人的衣服鞋子、铲子勺子、碗筷瓢刀、大锅水桶等等,想到啥拿啥,得储备十天半月的东西,带去后和张旺、朱七戒相互配合码到干燥的地方,到那里避难的不止咱一家,你们的任大叔一家也计划去那里藏身,人多了是个群胆,能相互照应,有些伙计佣人想去的,咱不能拦,只要他们随群而行就中。”
王窝:“咱家的八仙桌和你坐的藤椅拿不拿?”
“现在除了吃的穿的,什么也不拿,等我动身的时候把祖先的牌位抱上。不能说咱走了,就把你们的爷爷奶奶忘下了。”
王窝:“你说这么多,究竟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能说得准?但愿是场虚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理儿你不懂?你们把东西储备到那里,万不得已的时候老老少少空着手去就行。”
任管家:“告诉三少奶奶和两个姑娘,吃的比穿的重要,穿的比用的重要,用的比银子重要,让她们按这个思路准备她们和孩子们的东西。”
刘贺欠了欠身子说:“我想出去转转,看看丹江岸边一上二下乱到什么程度,能带了给大家带点消息回来。”
王辉:“如果沿公路向东有红塘、后洼、郭家渠、七里边、秧地沟、象鼻子、石门等地方,看看他们动身没。如果向西有杨营、东湾、安湾、贾凹、杜家营、清风岭等地方,看看他们的动静。”
刘贺:“这一带应该是一个样,我想到丹江上游或者下游看看。”
张程惊问:“干爹,你怎样去?”
刘贺肯定地说:“干爹在丹江河道上跑了大半辈子船,别的能处没有,拦个船的本领还是有的,你们放心,我最迟两天后回来。”
“也好。”王辉说,“你什么时候动身?”
刘贺:“我现在就走。”
王辉当机立断:“任管家,给老刘取二十块大洋让他带上,以备急用。”
“不用,三少爷替张程卖椅子的钱我还在攒着。”
王辉进室内取出两盒烟来递给了刘贺,刘贺也不客气,装上烟起身走了。
杨芬和王窝斗过嘴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她醒来时两个孩子也醒来了,陈月华过来带走了孩子。
杨芬来到院子里,见张程、张韩、王窝等在朝马车上装东西,伙计们也都在一边帮忙,一个个慌慌张张的。这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不再固执了,开始把力力爱玩的铁环、小木马等玩具朝马车上放,王窝看见后一把夺过:“要命还是要玩具?”
是啊,这个时候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要想渡过难关,很多东西舍得舍不得都得舍,相反,那些平时不起眼的能吃的东西却显得异常金贵。杨芬不是糊涂人,她想了想,拎过一个木桶,把鸡蛋、鸭蛋、鹅蛋混装到桶里面,和王囡一起抬到了车上。
王兰忙着收拾晒干了的馍干,朱六戒和张韩抬过两袋麦子、一袋面粉、半袋米也放到了马车上。
王窝突然想到什么,对王兰和杨芬说:“你们去把张程的砍刀、斧头、锯子、镰刀拿过来放到车上。”
杨芬纳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王窝:“那里就三间石头房子,这么多人都要去了,遇到刮风下雨天怎么办?那里不缺树木,割点茅草能搭建几个临时窝棚。”
装好了一车,王窝、张韩、张程开始都坐在车上,遇到崎岖的山路时,王窝等三人下来扶着车走,遇到坎坷处或狭窄处,还要搬石头来垫路。当他们到达牛场时,身上的衣服全湿完了。
再说这边,根据印象和张程描述的路线,刘贺一路向南,终于来到了丹江岸边。这里他太熟了,就是在这里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同时,这里又变得有点让他不认识了,野草遮盖了白沙和鹅卵石滩,丹江发洪水又让河道改变了走向,孙管家倒地身亡的地方也许被绿茵茵的水草覆盖,也许那堆白森森的河石被卷入了丹江洪流。不远处的芭茅兜一兜连着一兜,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赵海从哪里钻进芭茅兜林里已很难确认了,他在哪里被抬上简易的担架的地方也很难辨认了。如果说这是命运在捉弄他,他认了。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玩笑让他品味到了人生不仅仅只有悲欢离合,还有恩爱情仇。更让他得到的是塞翁失马的补偿,张程稀里糊涂地做了他的干儿子,这是个有情有义、有作为、有担当的后生,因为张程,他又有了一位知冷知热的儿媳王兰,他知足了。
曾经的惊险犹如一个快闪的镜头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他现在急需拦截一艘船,要么沿江而下,要么逆流而上。他把绸缎汗衫绑到一根槐木棍上,把几枚银元和两盒烟掖到裤腰里,下水到水面没齐大腿的地方,来回摆动槐木滚,那浑厚的跑船号子又开始响起:“呦嗨嗨呦,呦嗨嗨呦——秦岭连着天呦,呦嗨嗨呦,丹江连着山呦——”果然没多久,一艘上游的大木船慢慢向他飘近,老远船上就有人大喊:“喂,老表,你要干什么?”
刘贺回应:“搭船去响水河码头。”
“你疯了吗,下游被日本强盗占了,到处都是哀嚎声,你去找死啊!我们不搭你,是怕你去送死,快回吧。”
大木船顺流而下,刘贺有些失望。
刘贺这个水上漂拦到船了吗?你等着下一回,下一回也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