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怎么吃啊

　　与肖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项海。这家伙整天忙着去喝酒或请人喝酒，当然也忙着借钱。肖振剩余的百多元钱也被他“借”去了（他借肖振等好友的钱从来是有借无还）。他向肖振、张涛等透露，准备参加下一届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所以要广交明友，建立强有力的关系网。对此张涛、倪兵大力支持，肖振却深感无聊。
　　 “当上学生会主席又如何？”有一回他问项海。
　　 项海胸有成竹道：“有一种人上人的感觉。”
　　 肖振淡淡道：“我现在就有一种人上人的感觉。”
　　 项海愕然问：“为什么？”
　　 肖振笑道：“我认为我是上帝。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项海“呸”地吐在地上。
　　 白露为霜，众人纷纷穿上了毛衣。杨小爱只穿一件紧身红毛衣，双峰高耸入云，男生们的眼珠子差点为之夺眶而出。
　　 系里忽然下通知，要求生活困难的同学写救济申请，上交到班长手里。
　　 人人搜肠刮肚，奋笔疾书。
　　 班长项海把申请书收齐后一点数目，仅四五个人没交，不由笑道：“咱们班看来是贫民窟啊！”再浏览内容，更觉荒唐可笑，对同桌肖振说：“二哥你看，为了得到救济款，发生了多少不该发生的悲剧啊！”
　　 肖振笑道：“悲剧才感人啊！”
　　 项海发现本宿舍老五马成写的最为有水平，文曰：
　　 “……
　　 我家境贫苦。
　　 父亲只会种田，别无一技之长；母亲也是如此；弟妹幼小，什么忙也帮不上；而祖母已卧床十余年，天天吃药。
　　 我上学时，借遍亲友才凑够学费。所以在生活上我常常陷入困境，已数月没打过一回菜了，且衣服也多破旧，内衣更是补丁摞补丁。
　　 本不想写此申请，但处境实在不堪忍受，终于痛苦命笔。
　　 ……”
　　 “我呸呸呸！”项海看完后连啐几口，又传给张涛、王昊等看。几人深知老五底细，看后都气笑了。
　　 “把老五叫过来问问。”
　　 “老五！老五！来后边！”
　　 马成惶惑地走到教室后。
　　 王昊首先发难：“你啥时候有的弟弟、妹妹？”
　　 马成厚颜说：“早有了。”
　　 “那好。你不是写内衣上有补钉吗？怎么证明？”张涛阴险地发问。
　　 马成道：“这个好办。晚上回宿舍让你们看看。”
　　 张涛点着头说：“我可等不及了。”忽然向四周一挥手，大喝道：“把他裤子脱了。”
　　 女生们大惊回头，肖振忙喊：“别回头！”
　　 项海、张涛、肖振、王昊还有喜凑热闹的尹洪德、韩志祥等围住马成，抱腰的抱腰，抓手的抓手。马成拼死反抗，无奈寡不敌众，终于被拽下了裤子。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来马成没穿内裤！
　　 项海急忙给他提上去，嘴里还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众人一哄而散。马成脸上阵红阵白，偏偏无法发作。
　　 得知凌玉没写申请,肖振于一个课间坐到她对面，轻声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写呢？”
　　 凌玉淡淡地答道：“我不需要啊！”
　　 同桌高欣没好气地对肖振说：“喂，这就叫清高！”凌玉用肘碰她一下。
　　 肖振叹气说：“你应该写的。人，需要演戏的时候就要演戏啊！”
　　 凌玉忽然一笑：“你写了吗？”
　　 肖振楞住了，隔了一会儿笑了：“没有！”
　　 高欣的性格与凌玉是个极端的对比，她爱说爱笑爱闹，活泼得像只麻雀。有一回上心理学合堂，她正好挨着肖振，便竹筒倒豆似地把所知凌玉的一切都讲给了他听。
　　 “她呀，我看是自我虐待。你知道吗？从开学到现在，我就没见她到食堂打过一回菜。她只是吃馒头，就咸菜。我们劝她：‘这样时间长了身体会垮了的。’她不听。有几回我们就特意多打了菜给她吃，可她不仅不吃，以后竟然不在宿舍吃了，几乎每顿饭都跑到教室里吃。你说吧，她这是不是自我虐待？”
　　 “我经常说：‘你没有钱就向我借，到毕业时再还也行。’她也不借。有一回感冒了，只是拼命喝白开水。后来发烧了，烧得脸通红，是我们强逼着她吃的药。
　　 ……”
　　 肖振的眼泪在眼里打了几个转，好玄没掉下来。
　　 申请交上后，系里号召捐款。
　　 班会上团支书江小倩用普通话动情地说：“天这么冷，有的同学却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而且从来不吃菜。……”
　　 “不是说的我吧？”张涛指指自己。——他身体好，仍只穿了一件衬衣一件运动服。
　　 全班大笑。
　　 江小倩不悦地道：“你这人，一点同情心没有。”
　　 张涛即刻呜咽道：“太可怜了！唉。”还用手擦着眼睛。
　　 又一阵大笑。
　　 江小倩气得脸通红。
　　 众人问：“救济对象是谁？”
　　 “系里还没说呢。”江小倩脸色恢复了正常，用普通话回答。
　　 “唉！最好是个漂亮、温柔的小姑娘。那会使捐款更具意义。”张涛缓缓说道，声音不高不低，全班正好听得见。
　　 “不如我直接找到她，掏出50块钱给她。她当然再三不要，我当然一定给她，并且对她说：‘小妹妹，你就拿着吧。我有的是钱。’她猛扑到我怀里，哭道：‘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她的眼泪湿透了我的衣襟。……”
　　 全班同学咧着嘴听到这里，都恶心得不行。
　　 肖振、项海互看一眼，点点头，一齐过去。肖振揪住张涛的头发将他按在桌子上，骂道：“你这个色狼！”项海一连几拳捶在他背上，也骂：“我叫你变态！”
　　 “她越动情我越觉得冷！”张涛事后说江小倩。
　　 肖振和项海明白他的意思。江小倩相貌不坏，除了嘴大点外，勉强可算美女。但她老是矫揉造作，就让人觉得生厌了。尤其他们这几位生性率真的人，最看不惯。
　　 记得刚入学时，系里要求人人把普通话应用于日常生活，结果本班仅有三四个人认真做了，其中一个便是江小倩。后来，就只剩下她自己了。她的普通话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带着窝头味不说，还常常走调。但她本人反以此为荣，仿佛孔乙己穿上了长衫便是上层人物那样，她自觉超越了凡人。
　　 不仅如此江小倩还有两个令人作呕的习惯：
　　 一是与男生动作随便。一次她和503的王伟说话，说到高兴处，竟拍了王伟的大腿一下。在宿舍里，众人取笑王伟“失贞”了。王伟连骂了十几个“他妈的。”以后谁要是与她说话，就会得到提醒：“小心大腿！”
　　 一是边走边唱。她的嗓子沙哑不说，每首歌还都找不着调。找不着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她总唱凄惨的情歌，而且表情、声音、动作都配合，仿佛她一天失恋一次一样。外系很多人都知道她，说：“你们中文系有个神经病患者！”真给大家丢人。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同学们纷纷解囊，多数捐了5元，班委10元。张涛气道：“早知道我不当班委了。”
　　 两星期后，马成得到了200元的救济款。大家顿时感到上当受骗。张涛尤其气愤，点着马成的鼻子说：“你说你哪点需要救济？简直是个骗子！”马成手拿钞票，笑而不语。
　　 当天下午4点左右，511宿舍便全体出动，浩浩荡荡开进“小星星”酒馆。
　　 菜肴丰富之极：粉皮鸡、红烧肉、辣肥肠、炸鲫鱼，……大家吃得满嘴是油，一齐歌颂马成的功德。
　　 一醉泯恩仇。马成喝了一瓶啤酒后，便彻底忘记了被脱裤的惨事，举着酒杯挨个加深感情。
　　 老三张涛、老八胡小峰喝得高兴，大吆喝喊地划起拳来：
　　 “两个好啊，四红喜呢！”
　　 “五魁首！”
　　 “五魁首！”
　　 “哎，你臭了！”
　　 “桃园三呢！”
　　 “四季财哩！”
　　 “老八输了，喝喝！”
　　 肖振想到凌玉，吃不下，看众人饿鬼转世般的吃相，心底生厌。
　　 “老二，快吃啊！”老六倪兵奇怪地看着他。
　　 “好！我吃！”肖振抓起酒瓶，“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他忽然想醉，为小丽，也为凌玉。
　　 “好啊，二哥！我们再喝一杯。”老七王昊举杯挑战。
　　 肖振来者不拒。
　　 众人吃饱喝足，东倒西歪地回学校时，见伙房那边正人头济济，晚饭才刚刚开始。
　　 肖振醉步踉跄走上教学楼。透过走廊的窗子，他看到凌玉坐在桌前，一边干吃方便面，一边手不释卷。泪水猛冲上来。他抹一把脸，转身下楼。
　　 等急步走到食堂前面时，才发现没带钱。正巧看见本班女生黄兰端着缸子出来，他便跑过去拦住她，恶声恶气地说：“给我五块钱。”黄兰急忙掏出十块钱给他，胆怯地说：“没有五块的了！”肖振看着她胖乎乎的两腮，无由地气愤，狠狠地说道：“谢谢！”冲进伙房。黄兰心惊肉跳，心说：“他怎么了？”
　　 一长队人正等着买包子。肖振径直挤到最前边，把几个人往外一推，递上钱。没有人敢表示抗议。
　　 提了二十个肉包子，肖振推开教室门。
　　 凌玉柔声问：“你还没吃饭吗？”她马上闻到了一股酒味：“你喝酒了？”肖振不答，一把夺过她手里已吃了一半的方便面，扬手扔出了窗子。
　　 凌玉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看她惊惧的眼神，肖振的心针扎似地一疼，放慢动作，把二十个包子放在她面前说：“吃了它。”然后出门而去。
　　 凌玉呆看那兜包子，心说：“怎么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