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地重游人不在

　　秀梅终于来了！
　　 秀梅一来，肖振和张涛都猛吃了一惊，暗骂老天不长眼！——秀梅说不上艳光四射，但绝对是美不胜收，尤其眉眼间那种村姑特有的清纯柔顺，更是那些浓妆艳抹的美女拍马难及的！
　　 “气杀我也！”张涛对天悲叫。
　　 一见秀梅，老实的倪兵竟不敢正视。秀梅伸手过去，他吓得躲开了，惹得项海一阵大笑。
　　 校门往西隔一条公路是河坡村，中心街上扯东到西都是大大小小的饭馆和小吃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大学吃大学。一届一届流水般的大学生们给这里的大小老板带来了滚滚财源。
　　 “小星星”酒馆里处处觥筹交错，笑语欢声。一桌又一桌的青年男女在借酒抒情，排遣夜晚的寂寞。
　　 项海他们围坐在雅座里，点菜要酒。
　　 几杯黄汤下肚，项海拿出口琴，征求大家意见：“想听什么？”
　　 大家都说：“你最拿手的吧。”
　　 “好！”项海仰头喝了一杯酒，把口琴凑到唇边，神色瞬间变得痛苦凄凉。
　　 琴声悠悠响起，哀思在每个人心头流淌。……天地变色！祝英台跳入墓中，双蝶飞起！……
　　 酒馆里寂然无声。
　　 肖振看项海时，见他脸上光芒眩目，忽然间英俊非常。
　　 掌声四起。
　　 项海坐下，秀梅深情地看他一眼。张涛却没好气道：“本来欢欢乐乐的场面，你这首《梁祝》一来，就像开追悼会了。”项海道：“追悼张涛！”
　　 当晚秀梅在女生宿舍住下。第二天，项海与秀梅并肩在校园里到处走动。
　　 中文系所有美女顿时失色，项海的威望从这天起直线上升！
　　 事后，中文系的男同学们垂头丧气了几天。肖振受此刺激，格外觉得遭遇悲惨。
　　 周五晚上，肖振心情烦闷，到二班找迎春聊天。自八月十五一晚长谈后，他隔一天半天就要来和迎春谈谈，渐渐成了习惯。有时几天不去，就像丢了魂似的，而迎春竟也是同样的感受。
　　 肖振推后门进去。于凤首先发现了他：“肖振，又来找迎迎呀？”
　　 迎春正带着耳机子边听音乐边看书，闻言抬头，冲肖振甜甜一笑。
　　 肖振却走到于凤身旁坐下，笑道：“你猜错了。今晚上我特地来找你的。”于凤顿时手足无措。
　　 迎春摘下耳机，笑道：“八妹呀，你有难喽！”
　　 于凤指着迎春说：“我要学习了。你还是到那边去吧。”
　　 肖振听若不闻，竟以手作枕趴在了她的桌上，而且闭上眼，发出巨大的鼾声：“呼——呼——”
　　 于凤娇笑道：“你是猪么？”一拳打在肖振肩上喊：“快走，快走！”
　　 肖振懒洋洋地看于凤一眼，一笑离开，坐到迎春身边。
　　 “迎迎呀！你也不管管你这坏大哥。”
　　 “我管不了啊，老八。你小心点。我大哥可能爱上你了。”
　　 于凤立即溃不成军，脸一下子通红。
　　 肖振点头道：“知我者，迎春也。”
　　 “你们兄妹俩要死啦。”于凤笑骂。
　　 肖振感到了暂时的快乐。
　　 几夜苦思后，肖振决定去见见小丽。她所在的大学在外省，需坐火车，不知需要多少钱，但想想出门在外还是多准备一些好。借了503宿舍尹宏德50元后，他又想去血站卖血，便又找项海请假。
　　 “请多久？”
　　 “两天！”
　　 项海吓了一跳：“出国呀？”
　　 肖振气道：“你记就行了！”
　　 项海对这个二哥毫无办法。表面看，肖振温和有礼，可有时一旦触犯了他，那脾气就让人害怕。他便不多问，记上：“肖振请假一节。”
　　 清晨，肖振来到血站，见已有黑压压一大群人等在那里了。细看他们，见多是农村人，都面色苍白，眼神无光。心里不免叹息：“生活的压力呀！”
　　 粗大的针头扎进了血管，鲜红的血流进血袋。这是肖振第一次卖血，他觉得心口阵阵发虚，十分难受。医生要求不停地握拳舒拳，反复做着这个动作，他想：“人临死的时候是否这样？”
　　 他刚刚抽完血，就听有人喊：“快！她昏倒了。”医生们对这类事司空见惯，并不慌乱，马上把那姑娘扶到连椅上躺下，又把刚抽出的血回输进她体内。
　　 肖振一手用止血棉球按着针孔走过去，吃惊地发现竟是同班的女生凌玉。
　　 凌玉默默地躺在那里，一手按在胸口，另一条胳膊平放着，用力地闭着眼，嘴唇不时轻微地抽动一下，脸色白得怕人。她显得那样无助，好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肖振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是那样的细，心头禁不住难过：“是什么原因迫使她来卖血？”
　　 凌玉微微睁眼，看到肖振坐在面前，有些惊讶。
　　 肖振递上一杯热水，轻声说：“先喝了。”
　　 凌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接过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肖振没有问她为什么来这里，他知道她—定是有难言之隐。
　　 拿到卖血的300元后，肖振来到还呆坐着不动的凌玉面前。
　　 “走啊！”
　　 凌玉点点头。
　　 走到返校的站牌下，肖振摸出100元钱，递给凌玉。凌玉不接，与肖振反复推让。肖振粗鲁地抓住她的右手，硬把钱塞给她，一笑跑开喊：“你还我也不要。”
　　 凌玉默默地看肖振挺拔的身影消失，抬手擦了擦眼睛。
　　 火车飞驰，万水千山脚下过。
　　 肖振无心景物，心若乱麻。“见了她说什么呢？”一路苦思，下火车时，头已昏昏的了。又坐汽车找到小丽所在学院时，天已黑到地了。
　　 这是一所规模很大的学院，肖振吸着烟，缓步走在曲曲折折的青石甬路上。树影幢幢，人影晃晃，书声琅琅。他感受到大学里特有的气氛。
　　 她在哪个班级，肖振茫无所知，那封唯一的来信上并没有地址。借着路灯，肖振一个一个地辨认走过的女学生，希望发生奇迹。
　　 突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低着头走来了。
　　 肖振大喜，狂奔过去喊：“小丽，小丽！”但女孩一抬头，肖振就知道认错人了，忙道歉。
　　 女孩不以为意，反热情地问：“你要找的人在哪个班？”
　　 肖振苦笑道：“我只知道她是94级的。”
　　 “那，你可以等放学后到女生楼去查一查。”
　　 肖振感觉等了一万年，教学楼那边才传来纷乱的人声。他气喘吁吁地敲开女生宿舍楼的值班室。值班的女老师帮他查找。
　　 满墙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你在何方？
　　 “啊！找到了！401宿舍！”肖振惊喜交集，拔腿就要上楼。女老师拦住了他：
　　 “你不能上。我给你喊喊去。”
　　 “401！401！”女老师冲四楼喊。
　　 “找谁呀？”一女生探头问。
　　 “小丽在吗？”
　　 “还没回来呢！”
　　 肖振失望地离开，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到10点又到女生宿舍楼。但小丽仍没回来！
　　 “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去约会了？”肖振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一丑陋男生搂着小丽，正把臭烘烘的嘴伸过去。…………
　　 “住嘴！”肖振怒喊。
　　 不远处一对正说得高兴的情人吓了一哆嗦，急忙住嘴，匆匆离开。
　　 在几棵塔松中间，肖振找到一张木制的躲椅，仰面躺下，感到全身乏累。
　　 一群蚊子围着他死缠烂打，虽然被消灭了不少，但它们蚊多势众，而且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后半夜实在困极了，肖振昏然睡去。蚊子们争先恐后落下。
　　 次晨醒来，满脸奇痒。
　　 找一处水池洗了把脸，肖振又到女生楼，得知小丽到操场了。
　　 操场里有很多人，有的在跑步，有的在做操，有的在晨读。
　　 肖振站在一角，望眼欲穿。
　　 远远的，小丽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两手端着一本书，边走边念。
　　 肖振退往树后，望着那个久违的面容，心头热浪翻滚。
　　 他正矛盾着，忽见一个男生跑到小丽身边停下来，两人用英语谈得眉飞色舞。
　　 肖振的心一下子冷却了。
　　 “我不想离开城市，我讨厌偏僻的农村。……”小丽信中的话语又响在耳边。
　　 “我说什么能令她改变心意呢？”肖振苦思良久，结论是：“不论说什么都不能。”
　　 他用最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离开。
　　 “呜——”汽笛声响。肖振泪洒站台。
　　 返校后，肖振情绪低落，一连几天失去了笑容。
　　 每天早晨醒来，他便觉得压抑无比，只有狠抽上几支烟，才能勉强振作。空虚时刻相随，令他无法面对现实。一切似乎再无意义！
　　 他对课本再也没有兴趣，课上便一本接一本地看小说。周末，他必定在影院里看通宵。
　　 迎春劝道：“大哥，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肖振摇头苦笑：“我知道的。”
　　 沉默的凌玉为肖振难过。虽然她无从得知在肖振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直觉让她判定：一是与爱情有关。血站一幕深印在她的脑海，可肖振仿佛忘记了，对待她仍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
　　 秋风起，黄叶飘。
　　 肖振坐在小树林中间静观秋风扫落叶，心中悲苦难言。他放声唱道：
　　 “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
　　 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蓦然又回首，
　　 是牵强的笑容，
　　 那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
　　 反反复复唱了几遍，心里略为轻松。忽听不远处的石桌旁几个外系女生在大声对诗：
　　 今晚月亮好圆，
　　 看了一眼心酸。
　　 想起你的容颜，
　　 忽然泪蒙双眼。
　　 急忙横袖擦干，
　　 恐怕叫人看见。
　　 点上一支香烟，
　　 吞吐万语千言。
　　 一女生问：“也不知这首怪诗是谁写的？”
　　 肖振在心底苦涩地回答：“一个傻瓜。”
　　 “那段时光，我永远怀念；那个地方，我永远祭奠。
　　 涛声依旧，真情依旧，但你我的客船已扬帆远走。”
　　 他在日记里写下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