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交还信物

　　这一支发簪只是很普通，并不名贵，二十多年过去了，但依然很有光泽，亮丽如新，可见保存得很好。
　　马秀英全身发抖，伸出的手更发抖，险些拿不住小小的一支发簪。
　　这支发簪证实了赵飞羽真是赵子枫的儿子，因为这支发簪是她二十多年前在那山里小农舍送给赵子枫的定情信物。
　　物是原来的物，人却不再是原来的人，送还发簪的人不是当年接受发簪的人。
　　她把发簪拿在手里，然后紧紧握着，贴在胸口上，哀伤之情，尽然流露。她本来对赵子枫是否活着还存有一丝奢望的，尽管那日刘伯温说过不要抱有任何的奢望，但她还是奢望可以见到赵子枫一面，如今赵飞羽那句“奉父之遗命”彻底打破了她的奢望，赵子枫真的离她而去了。
　　世上再无赵子枫！
　　她泪如雨下，仰天悲喊：“子枫，我恨你，恨你为何就此撒手人寰，连给我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要晕倒。
　　站在不远处的周宗吓得骇然失色：“少爷，快扶住。”
　　他不敢扶，因为尊卑有别，他不能碰，无论马秀英用什么身份，都是他的主人，但赵飞羽却可以，因为赵飞羽是赵子枫的儿子。
　　赵飞羽长身而起，一手抱住：“大娘，大娘。”
　　马秀英软倒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嘴唇发绀，双眼紧闭。
　　周宗神色紧张说道：“夫人她没事吧？”
　　赵飞羽一摸她的脉息，说道：“周伯伯，不瞒你说，大娘她气郁于心，气血受堵，一口气接不上来，故此昏迷。表面上看没有什么，但实际上心伤肝损，已经沉疴缠身，一旦爆发，势如洪水猛兽，那就棘手了。”
　　他隐瞒了一些病症没有说。
　　周宗一听，松了一口大气，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接着却骂道：“那些狗屁太医算什么太医，竟然看不出来。少爷，别让你大娘有事。”
　　赵飞羽说道：“别怪那些太医，很多暗疾他们不懂的，再加上他们不能手把手把脉，单凭望闻问会忽略掉的。”
　　周宗说道：“那是他们道行不够，造诣不深。”
　　赵飞羽笑一笑：“周伯伯，我现在为大娘治病，你到我房间取我的包袱来，我带有鬼医毛不易毛伯伯给我的一套银针和能治百病的药丸，在包袱里。”
　　“这太好了。”周宗喜出望外，急匆匆离开大厅。
　　“大娘，羽儿僭越了。”
　　赵飞羽轻声说完，把右掌贴在马秀英的膻中穴，却感觉到马秀英的体内有股很弱的真气在流动。
　　他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自言自语：“原来爹教过大娘武当内功入门心法。”
　　陷于昏迷中的马秀英眼角处流下一串眼泪，嘴巴自动张开，这是呼吸难受的症状，再不施救，必有生命危险。
　　他不敢耽搁，一运真气，一股气息从膻中穴缓缓传入马秀英的体内，将堵塞住的气门打开。
　　“呃”的一声，马秀英似乎醒了过来，但眼睛却没有张开，双手捉住赵飞羽的手，梦呓着：“子枫，是你吗？你的手还是那么的温暖。”
　　她把赵飞羽当作是赵子枫了：“捂住这里，将我这颗寒冰的心捂热起来。”
　　她这副模样，像是在梦境里。
　　事实上她真的在做梦，梦见赵子枫站在旁边，在深情凝视着她。
　　赵飞羽明白她对父亲的感情是真挚的，是爱到骨子里的，极是感动，说道：“大娘，我是羽儿。”
　　马秀英被一声叫唤惊醒过来，她张开眼睛，当看到自己的手捉住赵飞羽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脸红起来：“孩子，我——”
　　赵飞羽说道：“大娘，别动，我在用真气为你推血过宫，你已经积郁成疾，再不治理，会酿成大病的。”
　　马秀英泪眼朦胧看着他，心里感到欣慰，赵飞羽把她当作是亲人。
　　她痴恋赵子枫半生，如今得到赵子枫儿子的承认，视为半个娘亲，不再是无名无分，她心足了。
　　赵飞羽说道：“大娘，你体内有一小股真气流动，是我爹传给你的武当心法吧？”
　　马秀英回忆起往事，说道：“是，当年你爹救我的时候传给我的，可惜我资质愚钝，练不好。”
　　赵飞羽说道：“大娘，虽然我爹把真气灌输进你经脉，但是教你的是武当入门基础心法，当然不能大成，如果你能坚持下来，强身健体益康延寿不成问题。”
　　马秀英笑一笑：“什么事情都贵在坚持，可惜我做不到，否则也不会有这病躯了。”
　　赵飞羽收掌：“羽儿刚才情非得已，只能僭越礼节了，请大娘恕罪。”
　　他跪在地上。
　　马秀英哽咽着说道：“孩子，起来说话。”
　　赵飞羽站起来。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问道：“孩子，你爹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赵飞羽说道：“有，他说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大娘您，倘若有来世的话，他不会再丢下您。”
　　马秀英一听，即刻情绪失控，掩面而哭：“我没有爱错人，我没有爱错人，他没有忘记我，他没有忘记我。”
　　拿着包袱回来的周宗也是泪流满脸。
　　赵飞羽说道：“大娘没有爱错人，但也没有嫁错人，现在是贵为六宫之首，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马秀英擦着眼泪：“如果能回到当年，我会跟他一起去大都的，生死与他在一起，我这心病就是因为太思念他而落下的。”
　　赵飞羽说道：“如果你们在一起，那就可能没有我的出生了。”
　　马秀英又哭又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天意安排你来世间一趟，完成你的使命，自然会来，不会因为我和你爹在一起就阻碍你爹和你母亲的结合。大娘不是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肯定可以和你娘相处融洽，如果能是这样，我就是真正的赵子枫妻子，你名正言顺的大娘。”
　　赵飞羽说道：“大娘的贤惠豁达，天下皆知。”
　　他对周宗招招手，周宗上前把包袱双手呈上，他打开包袱，取出一个小葫芦，拔下木塞，倒出一颗蜡封的小丸。
　　马秀英看着他：“孩子，你这是——”
　　赵飞羽说道：“这是鬼医毛不易伯伯炼制的九转还魂续命丹，可解百毒，调理阴阳，活五脏强六腑，化瘀血软经脉，能多续几年命，弥足珍贵。”
　　马秀英惊诧不已。
　　“不瞒大娘，您的身体表面不错，但实际上暗疾丛生；尤其是心脏，再不治理，一旦爆发，将阴阳失衡，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以救回。羽儿这次出来只带了十颗，只能救有缘之人。”赵飞羽严肃说道。
　　马秀英欣慰一笑，说道：“孩子有你这份孝心大娘就满足了。大娘这残躯应该还可以拖上十年八年，别浪费如此珍贵的药，留着救那些年轻有用的生命吧。”
　　赵飞羽严肃说道：“大娘，您高估了自己的健康了，如果不立即救治，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是问题，还说十年八年。”
　　周宗吓一大跳：“不会吧？”
　　马秀英笑着：“这孩子，吓唬人，别听他的。”
　　“大娘，对不起。”
　　赵飞羽双指一动，隔空封住她的穴道，捏碎药丸的封蜡，把药丸拍进马秀英嘴里，顺着马秀英的咽喉一捋，药丸落入食道，马秀英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周宗笑起来。
　　马秀英瞪着他，吓得他立即收声，不敢再笑。
　　赵飞羽解开马秀英的穴道：“大娘，请恕羽儿的僭越。”
　　马秀英叹一口气，说道：“孩子，你这是为大娘好，大娘怎么能怪罪于你？孩子，见了鬼医毛不易，替我谢谢他。甘愿平淡，绝迹江湖，守护你爹二十年，这份情谊，有多少个人能做得到。他有什么需求，来向大娘说一声，只要大娘力所能及的，大娘一定做到。”
　　赵飞羽说道：“羽儿一定转达。”
　　马秀英说道：“前些日子神医澹台建星到京，在一众大臣面前亲口说他的医术比不上鬼医毛不易，而鬼医毛不易谁都不服，只服你爹一个。”
　　周宗感慨说道：“公子有一好就是信任朋友，但有一不好也是信任朋友，所以被好朋友刘伯温出卖，神医澹台建星为何要救他，他该到天堂向公子请罪的，不，应该是到地府受油锅烹炸之刑。”
　　话说到最后，语气由感慨变成了愤慨，可想而知他痛恨刘伯温的程度有多深。
　　赵飞羽说道：“站在兄弟立场上说，他错了，站在君臣立场上说，他没错。他出卖我爹，是各为其主而已。”
　　周宗气愤说道：“如果不是他捣鬼，你母亲就不会死！”
　　赵飞羽的神色变一变。
　　马秀英紧张起来：“周大哥，别说了，孩子，你……”
　　赵飞羽控制住情绪，说道：“大娘不必担心，羽儿不会去杀他的，也不会去为难那些当年围攻我母亲的人。”
　　马秀英看着他，看他是不是言不由衷。
　　赵飞羽说道：“我爹说过，已经死的太多人了，不要再起杀戮，所有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
　　周宗哽咽了：“公子大义！”
　　马秀英露出醉心的微笑。
　　周宗不解：“夫人笑什么？”
　　马秀英说道：“他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孩子，大娘这一生最骄傲的不是坐上了皇后的宝座，而是能得到父亲的垂爱，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
　　她脸泛红霞，竟然有点羞涩了。
　　赵飞羽淡然说道：“大娘不应该在羽儿面前说这些事。”
　　马秀英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说道：“孩子，大娘没其他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事实而已，大娘和你父亲是真心相爱的。”
　　赵飞羽“嗯”了一声。
　　他在心里非常感慨，替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可这又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毕竟父亲认识马秀英在前，认识自己母亲在后，植入男人心坎的永远是第一个相爱的女人。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深入骨髓的。
　　他何尝不也是一样，可谓是感同身受，对唐茹梅的感情比献身于自己在先的玉川公主深得多。
　　马秀英说道：“孩子，大娘替他们对你说声谢谢，如果你去暗杀他们，他们真的躲不过去。”
　　赵飞羽说道：“大娘不愧是大明朝贤惠的皇后。”
　　马秀英的心刺痛一下。
　　周宗见状，轻轻咳了一声。
　　赵飞羽说道：“周伯伯，关起门来她是我的大娘，走出门外她就是大明的皇后，她为了大明的安稳呕心沥血，可大明的臣子又有谁为了她的健康而出手相助？”
　　周宗和马秀英哑口无言。
　　“无言以对了吧？”赵飞羽看着两人，“并不是每一个人可以做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
　　“孩子，你这是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他们不是郎中，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是冲杀沙场的战将，他们怎么懂得医术？如果大娘有危险，他们一定会拼掉自己的性命来保我安全。”马秀英说道。
　　赵飞羽看着周宗。
　　“少爷，我会义无反顾保她的安全，拿我的性命来作交换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因为她是你父亲命令我来保障她安全的，命令一日不撤销，我都要为她的安全去拼命。”周宗严肃说道。
　　马秀英哽咽了：“周大哥，谢谢你的忠心。”
　　周宗说道：“我忠于我家公子，忠于你们赵家。”
　　赵飞羽叹一口气，说道：“周伯伯，在外人的眼中，你就是忠于大明的人，是大明的忠仆，因为大娘是大明的皇后。”
　　周宗欲要争辩，结果却找不出词语来反驳，只有无奈一笑：“造化弄人啊！”
　　赵飞羽说道：“唉，周伯伯，没法子，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但若是了解你，你现在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
　　周宗说道：“如果能有选择，我情愿和公子快意江湖，或许大都一战，公子就能突围，不会落下山崖，被元廷利用放出假消息，说公子身亡。可惜我没去，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赵飞羽说道：“如果是这样，当年的义军走势将改变，可能会出现另一种结局，但历史没有假如。”
　　周宗感慨说道：“这就是宿命。”
　　马秀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孩子，问你一个问题，你爹走的时候，是不是突然乌天黑地大雨滂沱？”
　　赵飞羽吃了一惊，点头。
　　马秀英回忆着：“咽气之后是不是变得风和日丽化身为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翩翩起舞，最后消失在彩虹里？”
　　赵飞羽骇然变色：“大娘，您——”
　　“我看到了，你信不信，是你爹的魂魄带我看到的。”马秀英哭着说道。
　　赵飞羽瞠目结舌，千里之外的人竟然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离世时的情景，唯一的解释就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真是可以做到心灵相通的。
　　马秀英平复一下情绪，看着周宗，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子枫和白玉华所生的孩子来了，周大哥，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周宗欲言又止。
　　马秀英难过说道：“虽然你是保护我，但你我情同兄妹，二十多年来你一直遵照着子枫的命令保护我。你说过，如果没有子枫的命令，你是不会离开我的，现在子枫走了，羽儿代父来传令，周大哥，谢谢你的一路相护，我才安全地走到今天。”
　　她深深作揖。
　　周宗表情复杂，说道：“夫人，羽儿才是赵家的嫡子，我只能听命于他。”
　　赵飞羽隐约察觉到两人的这两句对话似乎藏有什么秘密，他没有追问，说道：“大娘，周伯伯不会这么快跟我走，至于什么时候离开，待我任务完成归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