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半个儿子半个娘

　　马秀英向来都有早起的习惯，天色刚亮，便已起床。
　　昨夜她心绪不宁，难以入睡，即使睡着了也是浅睡，根本睡不沉，她有一种预感，极有可能将要发生大事。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不得而知。
　　因为这种感觉很特别。
　　她起床在梳妆镜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样子，怕吓到来请安的五个儿子，今天不用早朝，太子朱标相约四个弟弟一同来，于是立即派人通知五个儿子今天不用来请安。
　　太子朱标带着四个弟弟秦王朱樉、晋王朱㭎、燕王朱棣，鲁王已经在来的路上，结果被截住请回，五兄弟不敢违抗懿旨，朱标便带着四个弟弟回东宫太子府。
　　难得五兄弟聚在一起，不如趁机坐在一起聊聊天。
　　随着他们日渐长大，能坐在一起畅饮畅谈的时间不多了，身为正宫皇后所生的儿子，封为亲王，他们担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
　　朱标已经着手为他们准备。
　　马秀英洗漱完毕，准备召刘伯温进宫一问。
　　就在这时，太监来报，散骑舍人周宗派人来说昨夜感染风寒病倒，今天不进宫来觐见皇后娘娘了。
　　她吃了一惊，周宗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周宗平时生病都不对人说的，扛一扛就过去，今天为何一反常态？
　　再说平时周宗要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根本不用觐见这两个字，可今天却用了，为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宗的字里行间隐藏着什么讯息呢？
　　这么多年的主仆关系，她深知周宗的脾性和习惯，当中必定有事，那为何周宗不进宫来说呢？
　　这只有一个可能，这件事不能在宫里说，周宗在暗示她用探病做借口，出宫到周宗家里去。
　　她结合自己昨夜的心绪不宁，马上判断出周宗的事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关系，于是她决定到周家走一趟。
　　身为六宫之首的她当然不能说走就走，平日里的微服出巡也得要向皇帝朱元璋报备，于是她先是派人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朱元璋汇报后才出行。
　　朱元璋听闻后当然批准，还派了三大高手之一的夏新元来随行。虽然是在京城，但安全措施还是要做足的，有夏新元这个绝顶高手保护，朱元璋放心。
　　她怕人多口杂，所以除了贴身严尚宫跟随之外，一个宫女不带，夏新元从守备坤宁宫的侍卫挑了十二名精锐化装成普通人护卫，乘坐一顶普通的轿子从玄武门出了皇宫。
　　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周家大门前，停下。
　　周家大门紧闭。
　　夏新元恭敬说道：“皇后娘娘，周府到了。”
　　“好。”坐在轿子里的马秀英敲一敲轿门，严尚宫立即揭起轿帘，马秀英缓步而出，望着紧闭的周家大门，说道，“麻烦夏将军，上前扣门。”
　　夏新元上前拍门。
　　里面传来喝问声：“谁呀？我家老爷身体抱恙，请不要打扰。”
　　夏新元说道：“去通知周将军，皇后娘娘銮驾光临，叫他出来接驾。”
　　大门打开，是一个老家丁，出门匍匐在阶前：“禀报皇后娘娘，我家老爷卧病在床，行走不便，不能接驾，请恕罪。”
　　马秀英故意装作吃了一惊，说道：“周大哥这回病得不轻，夏将军，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许进来打扰，本宫一人进去就行。”
　　夏新元说道：“末将谨遵懿旨。”
　　“老段，前面带路。”马秀英说道。
　　她来过周家很多次了，对周家的几个下人十分熟悉，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皇后娘娘，请。”那个叫老段的老家丁立即躬身走在前面，马秀英带着严尚宫进了周家。
　　夏新元一挥手，十二个带刀侍卫精锐立即散开，围着周府警戒，而他则和抬轿的四个乔装成轿夫的带刀侍卫守在大门前。
　　马秀英远远看见周宗正襟危坐在大厅里，她吃了一惊。
　　老段说道：“皇后娘娘，老爷说请您自己过去。”
　　马秀英明白事情不简单，吩咐严尚宫：“你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过来，违令者杀无赦。”
　　“遵旨。”严尚宫立即停步，老段也停步。
　　她走进大厅里，周宗站起来，深深作揖：“周宗参见娘娘。”
　　马秀英笑着说道：“周大哥，你这是唱哪一出？”
　　周宗笑一笑，说道：“没病装病。”
　　马秀英说道：“装病不出，欺瞒本宫，还引本宫前来，你可知罪？”
　　周宗说道：“这说明我们主仆多年，早就心有灵犀。是谁护驾？”
　　马秀英说道：“你最痛恨的三个人当中一个，夏新元。”
　　周宗说道：“我明白了，皇上派他来的，保护娘娘的安全。虽然说大明已经建立十年有余，但当年各路反王的旧部还有不死心的，想刺杀你，引起大明朝的震荡。”
　　马秀英说道：“所以我不能拒绝，可我没让他进来。周大哥，你神神兮兮的，为的是哪桩？”
　　周宗故装神秘说道：“请娘娘随我来。”
　　马秀英一愣：“去哪里？”
　　周宗说道：“后面的另一座院子。”
　　马秀英一愣，说道：“夏新元带来的人不多，但已经把你这里围着，怎么出门？你一出门，让他们看见你没病没痛，一报上去，就是欺君大罪。”
　　周宗说道：“他们看不见的。”
　　马秀英恍然大悟：“你将后面街的小庭院也买下了？”
　　周宗说道：“娘娘聪明。对，我把后面的小庭院也买下了，预留给公子的，我这里和后面的小庭院有暗道相通，外面的带刀侍卫只要不进来，就发现不了。”
　　马秀英心里一酸，想起那夜的梦，刘伯温的解梦，神情有些凄然。
　　周宗说道：“你又想起我家公子了？”
　　马秀英眼眶一红，掉头擦掉眼中的泪水，回头说道：“周大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宗变得满脸凄苦：“一剂好药，也是一剂坏药，家里来人了。”
　　他走出大厅，往后院而去。
　　马秀英没有丝毫的犹豫，跟着他。
　　这么多年的主仆，风雨同舟一路走来，她相信周宗，倘若周宗要害她，早就害她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她想起周宗的一句话，不禁神色一变，问道：“周大哥，你说的家里来人是什么意思？”
　　周宗说道：“见到了你就知道。”
　　马秀英神色大变，连声音都颤抖：“他……他派人来了？”
　　周宗没说话，带着她来到后院的书房，打开暗藏在墙壁的机关按钮，按动机关，地下现出一个地道入口，入口有木梯连接。
　　马秀英瞪大眼睛看着。
　　“娘娘，我先下去。”周宗率先沿着木梯走下去。
　　马秀英没有多想，随后跟着而下。
　　这是多么的相信周宗。
　　周宗按动下面的机关，关上地道入口，地道立即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掏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一个火把，走在前面。
　　密道的只有半人高，前行得要半猫着腰，但路面很平整，没有凹凸不平。
　　马秀英说道：“周大哥，这条密道修整得不错，很平坦，看来你花费了不少心血。”
　　周宗说道：“这条密道可是用来救命的，当然马虎不得。”
　　马秀英说道：“你担心皇上会对你不利？”
　　周宗坦然说道：“天威难测啊！”
　　马秀英说道：“他不会对你下手的，你是我的人，又是标儿的授艺师父，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情面他还是会给的。”
　　周宗说道：“谢谢皇后娘娘。”
　　马秀英说道：“留有后手，的确是稳妥的做法，但如果重八真的要置你于死地，你又如何逃得出京城？”
　　周宗说道：“见一步走一步，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况且我一个人没有后顾之忧，越墙而出还是可以的，除非守城的士兵全部都是像老杨头这种绝顶高手，这可能吗？”
　　马秀英说道：“不可能，你和子枫的关系，只有刘伯温知道，但刘伯温却一直没说出来，因此你是安全的。”
　　周宗冷笑一声，说道：“他不说，不过是怕我家公子不知哪一天突然回来，他有讨价还价的本钱而已，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马秀英说道：“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他不说出来，让你平安无事，还是要谢谢他的。”
　　周宗说道：“皇后娘娘，不再提这个人了。”
　　马秀英伤感说道：“周大哥，你这个句话剜我的的心呀，我们说好的，没外人在的时候，你不要称呼我为皇后娘娘，现在你这样称呼我，是不是不当我是你家公子的人？”
　　周宗没说话，但在心里感慨不已：“虽然你心里爱着我家公子，但是你的确已经不是我家公子的人了，你是朱元璋的人了，我之所以守在你身边，是因为我家公子尚未令我离开。”
　　马秀英心念一动，哀伤说道：“周大哥，是不是要离开我母子俩了？”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抓紧周宗的手臂，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是不是他来了？是不是他来了？”
　　她眼里有了泪花：“难道刘伯温算错了？”
　　周宗安慰着她：“不要急，等一下你就知道。”
　　马秀英说道：“你不说是吧？那我就不走。”
　　她来了脾气，真的停步不走。
　　周宗苦涩一笑，说道：“周大哥不勉强你，所有的答案就在上面。你一上去，一切自有分晓，你自己决定吧。”
　　马秀英见这一招不灵，没招了，轻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向前一挥手。
　　周宗无声一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周大哥，你欺负我。”
　　“哪有？”
　　“你断定我好奇心重，不会往回走，一定要见到那个神秘人，所以一直不说在上面的是谁，还不是在欺负我吗？”
　　“你想知道真相，就要眼见为实，我说了，就没有意义了。”
　　两人边走边说，片刻到了地道的尽头。
　　“到了。”周宗按动机关，一阵隆隆声响起，上面出现亮光，是洞口，他将火把弄熄灭，插在洞壁上的挂钩。
　　两人沿着木梯走出洞口，原来上面也是书房，但是却没有什么书籍。
　　“夫人，请跟我来。”周宗领着马秀英出了书房，往前院走去，到了大厅，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英朗少年笔直站在大厅里。
　　马秀英全身一震，发愣地看着赵飞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埋在她心底深处的无法忘记的人。
　　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然后落下，低声喊着：“子枫——”
　　周宗对着少年敛眉低首说道：“少爷，她就是你要见的人。”
　　马秀英闻言心头一惊，明白眼前人是什么身份了。
　　赵飞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说道：“羽儿拜见大娘。”
　　马秀英惊诧地看着周宗，声音颤抖：“孩子，你叫我什么？”
　　赵飞羽说道：“大娘。”
　　这一声大娘不是普通称呼的大娘，而是身份的肯定，赵飞羽是赵子枫的儿子，亲切地称呼她为大娘，则是说赵子枫的心里一直认可她是妻子，故此要求儿子这样称呼她。
　　马秀英自言自语着：“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从梦里醒过来，目不转睛看着赵飞羽：“你是他的儿子？你凭什么说是他的儿子？就凭你有几分相像吗？”
　　赵飞羽从怀里掏出一支发簪，双手奉上：“羽儿奉父之遗命，前来向大娘交还当年的信物。”
　　马秀英看着这支既熟悉又陌生的发簪，刹那间悲喜交集，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