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旧仆新主

　　傍晚。
　　一人头戴竹笠，身穿浅蓝衣服，背着剑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从东华门进了应天。
　　回城的人特别多，络绎不绝。
　　这人戴帽有些特别，把帽檐压得很低，成了前低后高，遮住了半边脸。
　　他不引人注意，但这匹马却引人注意，路人无不发出惊哗声。
　　“好马！”
　　“好一匹宝马啊！”
　　“是不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有可能。”
　　“不是汗血宝马，也是大宛良驹。”
　　“这匹马至少价值千金吧？”
　　这人仿如没有听见一般，沿着东大街往城里走去。
　　他是谁？
　　赵飞羽。
　　从来没有踏足过京城的他并没有被京城的繁华所吸引，他沿路问路人，在路人的指点下左转右拐来到一座宅院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
　　带刀散骑舍人昭勇将军周宗的府邸。
　　这时天色已暗。
　　周府的大门紧闭。
　　赵飞羽上前叩响大门上的兽头铜环。
　　铜环的高低和造型可是有讲究的，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一般富户人家是简单的环形，不能高五尺，
　　“谁呀？”里面有人喝问。
　　赵飞羽说道：“请问周将军在家吗？”
　　“你不知周将军从来不见客的吗？你来捣什么乱？”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烦。
　　赵飞羽心平气和说道：“请告诉周将军，故人之子前来，有事相告。”
　　“周将军不在家，听口音你不是京城的人，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请转告周将军一声，武当山下，青莲草居。”
　　“行了，走吧，别站在门口不走，门侧的那块拒客令石碑见不到吗？那是皇后娘娘亲笔题写勒石以令百官莫扰周将军的，违者不听警告，当受棒赶。”
　　里面没有了声音。
　　赵飞羽自言自语：“果真如此，还以为路人骗我。”
　　以他的武功，当然可以硬闯，但是他不想破坏规矩，可又不能就此一走了之，如何是好？
　　他看了一眼拒客令石碑所在的位置，退了开去，大声说道：“里面的人听着，我已经退到拒客令界碑外，我在这里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周将军不见我，我便走。”
　　里面没有声音。
　　周宗真的不在家吗？
　　当然不是，这不过是周宗交代下人这样做而已；但是还有另一个交代，无论什么人在门口求见，都要如实汇报，不能漏报一个。
　　他生怕原主人派人来联络他，因此必须要上门求见的人留下籍贯，以防他外出的时候错漏掉。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一个他要等的人出现。
　　他依然坚持着，他有一个信念，主人不会丢弃他的，无论生死，都会派人来联系他的。
　　此刻的周宗，正在后院里闲庭信步。
　　他到现在还孑然一身，没有结婚，很多人曾经想为他做媒，但都被他以曾经重伤不能生育以免害了人家女人为由拒绝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府中也没有多少个人，只有一个厨子，两个老家丁，再没其他人。
　　这与他的身份地位有些不相符。
　　“大人。”守门的老家丁走过来。
　　“什么事？”
　　“门外来了一个人，求见大人。”
　　周宗笑起来：“很久没有人到访了，长什么模样？”
　　他突然来了兴趣，想了解清楚。
　　老家丁说道：“看不清楚，像是个年轻人。”
　　周宗顺便多问了一句：“他说什么了？”
　　老家丁说道：“来人说是大人的故人之子。”
　　周宗皱一皱眉头：“哦？故人之子？他没说姓名吗？”
　　老家丁回答：“没有。”
　　周宗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老家丁说道：“他说武当山下，鸣翠谷中，青莲草居。”
　　周宗全身一抖，接着眼眶一红，潸然泪下，自言自语着：“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公子终于派人来联系我了！”
　　他快步如飞向着大门跑去。
　　老家丁发愣看着。
　　赵飞羽像根木桩般站在石碑外，雪狮马安静地站在旁边。
　　“吱”的一声，大门打开，周宗神情激动地跑出来，看着赵飞羽：“公子贵姓？”
　　赵飞羽没有回答，反问：“您就是周宗将军？”
　　他没有见过周宗，当然是先确认。
　　周宗点头：“我就是周宗。”
　　赵飞羽摘下竹笠和脸上的蒙巾，深深作揖：“赵飞羽奉父命前来，您是我的长辈，侄儿见过周伯伯。”
　　周宗仔细端详着赵飞羽，含泪而笑：“像，和公子真有几分相像。”
　　他看了一下四周，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说道，“进去再说。来呀，把公子的马牵去马厩。”
　　“是，老爷。”后面的老家丁上前。
　　赵飞羽取下马鞍上的包袱，轻轻一拍雪狮马，雪狮马这才迈步跟着老家丁从侧门进去。
　　周宗说道：“好一匹灵性十足的宝马。”
　　赵飞羽说道：“这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近不了身，制服不了。”
　　两人进了大门，周宗关上，然后带着赵飞羽到大厅，躬身说道：“请上座。”
　　赵飞羽刚坐下，周宗“噗通”一声跪下：“周宗拜见少爷。”
　　赵飞羽立即起身扶住：“周伯伯，不要这样，请起。”
　　周宗哭了起来：“少爷，周宗等你们等得好苦呀，二十年了，今天终于等来了你。公子呢？”
　　他满怀期待。
　　赵飞羽眼眶一红，潸然泪下：“周伯伯，家父已在半年前驾鹤西去。”
　　周宗听此噩耗，如闻焦雷，整个人傻住，突然仰天大吼：“啊——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公子，你太苦了！”
　　他放声大哭。
　　赵飞羽抹着眼泪说道：“周伯伯，家父临终前要我来找你，替他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着承诺，守护着他曾经最心爱的女人。”
　　周宗一愣：“公子和马姑娘的事你知道？”
　　赵飞羽说道：“家父在临终前把他所有的往事都说了，很多以前不曾记起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周宗痛哭流涕：“少爷，当年公子他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派人来叫我回去伺候他，而是把我继续留在马姑娘身边？这些年来马姑娘和我一直苦苦追寻公子的消息啊！”
　　赵飞羽说道：“家父当年中毒后，被我师父救下，和鬼医毛不易伯伯通力协作才保下性命。但经脉尽毁，瘫痪不起，说话也不利索，三年后才说话利索，但记忆却受到影响，总是只记得一半忘掉一半。”
　　他抹一抹眼泪，继续说道：“我师父和毛伯伯为了父亲的安全起见，杜绝当年毒害我父亲的凶手闻风而动，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因此封锁了有关我父亲的任何消息，也不与任何人联系。”
　　周宗哽咽着：“原来如此，难怪江湖上对公子的生死一直扑朔迷离不知真假。”
　　赵飞羽说道：“家父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从醒来的那一刻却记得你，记得马姑娘。”
　　周宗哭着：“公子，谢谢你记得我。”
　　赵飞羽说道：“他一直犹豫着派不派人联系你，但又担心你离开后马姑娘的安危得不到保障。尽管她的身边不乏绝顶高手，但家父还是放心不下，因此没有派人来联系你，让你继续保护她的安全。”
　　周宗说道：“周宗幸不辱命，马姑娘毫发无损。”
　　赵飞羽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周伯伯，家父说对你的委托已经到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去与留，你自己决定。”
　　周宗擦着眼泪：“我周宗永远是你父亲的仆从，他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从无二心。你父亲说我完成任务，那我就完成任务，从此可以放下这个责任了。少爷，我有一个请求，可否达成？”
　　赵飞羽说道：“是不是去拜祭家父？”
　　周宗连连点头：“是。”
　　赵飞羽说道：“可以，但不是现在，等我完成父亲交付给我的任务后，我来接周伯伯。”
　　周宗吃了一惊，然后说道：“公子还认不认我是他的仆从？”
　　赵飞羽真诚说道：“你不仅是家父的仆从，你更是家父的兄弟，是你陪伴着家父长大的，是你忠心耿耿替他保护好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周宗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既然还认我是赵家的仆从，那我就还是赵家的人，你是我的少爷，我跟你一道去完成任务。”
　　赵飞羽说道：“周伯伯，暂且还不行。”
　　周宗把眼一瞪，说道：“为什么？嫌我武功低微？”
　　赵飞羽说道：“不是，周伯伯的少林武功是何等的厉害，有你相随，如虎添翼。但是我目前的任务不能张扬，只能暗中进行，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有在江湖上的地位，会引起轰动的，不利于我现在执行的任务。”
　　周宗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少爷是——”
　　赵飞羽点头承认：“不要说出来。”
　　周宗咬牙切齿：“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应该要查个彻底。那我就在这里恭候少爷的召唤，少爷此行还要见什么人？”
　　赵飞羽说道：“你保护的那个人。”
　　周宗又哭又笑：“我就知道公子不会忘记她的。少爷，你知道吗，你要见的那个人一直深爱着你父亲，而且这个人你必须要见。唉，可惜天意弄人啊！”
　　他满怀唏嘘长叹一声。
　　赵飞羽说道：“所以家父要我代他亲手交还一件物品，周伯伯言语间似乎暗有所指？”
　　周宗说道：“少爷冰雪聪明啊，但是我不能说，只能由她来说。”
　　赵飞羽说道：“我停留在京城的时间不多，顶多三天，请周伯伯安排好。”
　　周宗说道：“不可以多留几天吗？”
　　赵飞羽说道：“不能。”
　　周宗沉吟着：“带你进宫太冒险了，武功再高，也顶不住千军万马的冲杀。这样吧，明天我找个借口请她到这里来，如何？”
　　赵飞羽说道：“一切听从周伯伯的安排。”
　　周宗突然敲一敲脑袋：“哎呀，瞧我一直啰嗦不断，忘记这个时间点是吃晚饭的时间，少爷一路风尘仆仆，肯定还没用膳，出去到京城最好的馆子吃可好？”
　　赵飞羽说道：“不用，就在家里吃。”
　　周宗笑呵呵一拍大腿：“这更好，我现在就去吩咐厨房做几个菜，咱主仆俩好好唠唠。少爷，这也是你的家，不用客气。”
　　他快步走出大厅，往厨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