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时明月在
作品名称:望月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10-18 08:38:04 字数:3365
太阳出来照四方,但肖振仍留在昨夜的梦里。
头午第一节是现代文学课,99级中文系6班近70名同学在北阶梯教室共上合堂。
肖振走到门口时,绝大多数人都到了。他慢腾腾地推门走进,就那么左手夹着烟。
两个班的人一齐对他行注目礼!
在中文系,肖振是名人。他若有所思的抽烟形象深入人心,且脸上总带着一种让人一见难忘的潇洒味道,兼且都听过他写的《第一次握手》,所以不论男生女生,对他均有很大的好奇心。
肖振淡淡地扫视了一遍教室,目光在极短的时间里与所有人的交锋了一遍。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心里说:“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面对这些,他丝毫不以为意,小丽的信让他的内心起了很大的变化。受人注意和被人遗忘,又有什么两样呢?
悠悠地又抽了几口烟,直到火烧到过滤嘴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扔掉。目光搜寻着空位子,他应该坐哪儿呢?
“肖振!肖振!喂,来这里!”中间第三排有个女声在喊。
肖振一看,是孙迎春,那个在八月十五的夜晚陪自已散步散心的小姑娘!他微笑了,挤过去,挨着她坐下。
迎春伸头在肖振衣服上一闻,皱眉道:“哎呀,熏死了!这么大的烟味!”肖振作势要走,被迎春按住:“你小孩子吗?好好,我改口,好闻死了!行不行?”肖振笑笑说:“行。”
迎春右边紧挨她的女生一直盯着肖振看,笑容灿烂。
肖振用眼睛一扫,立刻发现这女生竟有些成熟少妇的味儿,尤其是一双眼睛,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无法解释自已的直觉,为什么看见迎春只认为是妹妹,而看到这个女孩却想到“女人”?
“她是谁?”肖振问。
“我们宿舍的八妹,叫于凤。想认识认识吗?”迎春笑嘻嘻问。
“想得要命!”肖振故意玩笑。很多时候,玩笑在他是一种忘掉伤心事的手段。
“迎迎啊,你别胡说啊!”那女生伸右手食指一捅迎春的腋窝,似笑非笑。
“啊呀!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了。”迎春夸张地面对肖振,“她已名花有主了。嘻嘻。”
肖振笑道:“我也名主有花了。”心里印下了那双火热的眼睛。
“于凤怎么叫你‘迎迎’呢?”
“那是我的奶名,可不准你叫啊。”
“好,我发誓不叫,迎迎!”
“你刚说不叫的!讨厌!”
……
两人正闹呢,现代文学老师到了。
“同学们,刚刚学过鲁迅的《伤逝》。涓生在生活的压力面前,抛弃了子君,子君在悲哀中死去。我们这节课,就联系这个故事,来共同讨论个话题——真正的爱情。这个话题很敏感,但终有一天你们也会面对的。请大家不必顾忌什么,大胆发言。”
“嗡嗡”声响起,讨论很热烈,但过了10分钟,仍没有人主动上台。
老师不断用言语鼓励着。
“纵有真情又如何?在庸俗的追求面前,还不是一样化为乌有?”肖振想起小丽信中所言,心中流过一阵痛苦,举起了手。
“我个人认为,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应该是超脱于平凡的生活的。它可以抵住任何的诱惑,独立不改,美丽,永恒,悲壮且坚强。
现在的爱情,我觉得少有及格的。问题在于:欲望和杂念使人们迷失,从而舍本逐末,使爱情沦为了游戏和工具。《伤逝》中的涓生便是一个屈从于现实的懦夫。
难以理解的是,很多人都能认识到这些,却不能于生活中实践,以致酿成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爱情在现实面前倒下,在物质面前死亡,在欲望中化成灰烬。
……”
肖振双手扶案,神情忧郁,语音低沉,但任谁也能听出他是有感而发。
掌声起,肖振一笑下台。
迎春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哄孩子。肖振看看她纯真的圆脸,心中感动。
合堂上完后,大家蜂拥而出。
校园广播里正放《涛声依旧》。肖振独立风中,听得险险流下泪来。此中真味,现在才知!
一个难以遏止的念头升起来,他径直找到项海。
“我请半天假。”
“干什么去?”项海惊讶。
“你只管记上就行了。”肖振不耐烦的挥挥手。
项海只好在考勤表上记:“肖振请假一节。”他是班长,爱怎么记就怎么记。
公共汽车在飞驰,窗外树木飞退。
肖振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相拥而坐的一对青年男女。曾几何时,小丽不也是这样靠在自己的怀里吗?他不由自主地点上烟。每当想起小丽,他便要抽烟,不抽便受不了!
一曲《涛声依旧》击垮了他,也击垮过去和现在之间的那道高墙。他默默地唱着这首歌,如烟往事飘散心头。
……
他想起了两人手挽手踏雪的情景,两行足印交织在一起,延伸到远方……
他想起了两人课间学习的趣事,一个拿着书提问,一个回答,谁答不出刮鼻子。……
他想起一次上课睡着了,她用一根头发捅他的鼻子,让他“啊啾”一声,惹来满堂哄笑。…
……
那是一个细雨飘飘的夜晚吧,她和他搂在一起。她火热芳香的面颊紧贴着他的,湿润的嘴唇凑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幸福!……”他心中激情澎湃,也在她耳边掷地有声地说:“我会让你永远最幸福!”她衣衫的“索索”声仍在耳边,她嘴唇的柔软湿润仍清晰可感,但有关幸福的承诺已没有价值可言了。
还记得某周末返校,她小鸟投林般地扑入他怀里,用尽全力搂他,似要把他搂进身体中去。她哽咽失声:“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那才一天不见呀!
那年元旦前夕,她和他趴在课桌上默默相望。他玩笑般地把钢笔递到她手里说:“留作纪念吧。”谁知惹来一场大祸,她哭了半天,哭着说:“你那样说我难受!……”
……
多少事,在心头?
母校在望,肖振下车,走向校门!
一踏进校门,他全身不由一震,鬼魂附体般,眼前的一切全变得恍惚起来,如镜中花,似水中月。
他神志不清地踏进教学楼,来到当年的教室外。
隔窗一望,见一片陌生的面孔正在听课。
南边第三排右边那位置就是她坐过的,中间第五排是自己呆的地方,他就曾在那儿,每一班做贼似地看她的背影。……
眼前的一切淡去了,高三时的老师们轮番出现在讲台上。她一脸专注,时而看黑板,时而低头飞快地记。而他呢,则像傻子般地盯着她的发梢看个没够。……
她是他的亲人,血脉相连、呼吸相关的亲人。这是他对她的感觉。当她柔软温热的躯体倚靠在他怀里时,他相信了命运,相信了缘份,相信了月下老人的传说。他看到了一根火红的绳子在两人的足踝上拴着,刀砍不断,火烧愈坚。这根凡眼难见的红绳注定了两人白头到老的末来。……
可现在,红线呢?
旧地重游,他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无论如何,他将永远深爱着她,高三时候的她!那个她是他永远的恋人,至死与他相伴!
……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肖振喃喃念诵,心如死灰。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未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
项海最喜欢李白的这首《长干行》,他说这首诗高度概括了他和秀梅的爱情。
两人的父亲是光屁股的朋友,成家后依然亲如兄弟。
秀梅早项海一个多月出生。一看是女娃,王父就对项父说:“如果弟妹家添个小子,我这闰女就是你儿媳妇了。”项父大喜,当即指着妻子的大肚子说:“就冲你这句话,也得生个小子。”
天遂人愿,项海“呱呱”坠地了。王父乐哈哈地摸了一下项海的“小酒壶”说:“女婿呀,我这后辈子可就指望你了。”两家人哈哈一笑,自此关系更不一般。
项母奶水不足,小项海饿得“哇哇”直哭。王母则奶水淋漓,喂完秀梅后,奶子还涨得鼓鼓的。这可便宜了小项海,他拱进王母的怀里大吃特吃。王母嫌抱来抱去的挺麻烦,索性把项海抱到家里去了,只要一哭,解开怀就喂,反把秀梅冷落了。几个月下来,项海胖如小猪,秀梅却瘦小枯干。项海的父母感动得泪水汪汪。
项海快周岁时,远远看见王母,还撅着屁股,“娘,娘!”地叫着,爬过去拱到怀里要奶吃。
两个孩子懂事后,自然就玩在一起。上小学,上初中,都结伴而行,天天形影不离。
16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他们手拉着手走在回家的田间小路上。忽然狂风大作,刮得天昏地暗,草木皆惊。秀梅惊叫着扑到项海怀里。不一会儿风停了。项海一阵冲动,就用嘴去拱秀梅的脸。秀梅觉得毛茸茸的,“咯咯”直笑。以后没人处,两人常常这样亲热。直到三年后一个美丽的夜晚,两人才完成了初吻。
项海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秀梅则初中毕业后就留在村里了,但两人之间的恋情丝毫没受影响。周末和节假日,项海总是和秀梅在一起。两人在田间地头一起拔草,摘菜,做农活,感觉踏实且温馨。学会吹口琴后,项海便把会吹的曲子一首首吹奏给秀梅听。秀梅依偎着他,幸福地闭着眼。
……
“老天侍我不薄。”项海得意地说,“别人为了爱情死去活来,我却坐享其成。看来上一辈子我一定是做了好事了!”
肖振、张涛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