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心照不宣

　　日已西斜。
　　刘伯温和徐达汤和李文忠离开武英殿，准备回家。
　　他们是中午时分回来的，被朱元璋留在宫里，一同用膳。
　　朱元璋也一改节俭的作风，令御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还叫来皇后做伴，盛情招待他们。
　　有马秀英在场，四人也不再拘谨，席间君臣无拘无束，谈笑风生，仿佛回到了战争的年代。
　　用膳完后，皇后马秀英回去坤宁宫。
　　他们回到武英殿，继续商谈有关钟山龙脉的事。
　　确定建造方案下来后，朱元璋感到疲倦，需要休息，于是也要他们回府休息。
　　四人离开武英殿，有说有笑往宫外而去。
　　这时一个五十开外身材高大双目如电身穿武官服的大汉走过来，对着四人施礼：“魏国公、曹国公、信国公、刘军师好。”
　　这人是谁？
　　带刀散骑周宗，太子朱标的传武老师！
　　四人立即回礼：“周将军好。”
　　周宗说道：“刘军师，皇后娘娘有请。”
　　徐达汤和李文忠相互看了一下，徐达首先开腔说道：“先生，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刘伯温说道：“天德兄，请。”
　　徐达三人快步离开。
　　刘伯温说道：“周兄，请带路。”
　　周宗摇摇头，神色冰冷说道：“刘军师自己去见皇后娘娘吧，我要出宫了。”
　　这副表情，似乎和刘伯温并没有什么交情。
　　刘伯温微微一笑，似乎习惯了周宗这副不鸟自己的表情，说道：“周兄不是出去游历一遭了吗？怎么又要出去游历了？”
　　周宗说道：“不是，我是回家，我刚刚回来，还没有回家就进宫探望皇后娘娘，向皇后汇报一些我在民间的一些见闻。”
　　刘伯温说道：“周兄不用管朝政事，乃天下一大闲人，真羡慕。什么时候，我刘伯温才能有这样悠闲的生活。”
　　周宗说道：“周宗一介武夫，怎么可以与刘军师相比，刘军师不会怀疑我假传懿旨吧？”
　　刘伯温赔笑着：“周兄误会了，伯温不敢存疑。”
　　周宗说道：“换做我也会存疑的，是这么一回事，皇后娘娘正巧有事找你，我刚好准备出宫回家，就代跑这一趟，所以皇后娘娘没有派内侍来宣见刘军师。”
　　刘伯温说道：“不行，不行，周兄，陪小弟一块儿去。”
　　周宗没好气说道：“自己去，我刚刚见完皇后娘娘，又回去算什么事。”
　　刘伯温说道：“你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皇后娘娘对你如同兄长一般，你又是太子殿下的传武老师，除了皇上，谁敢说你的不是。”
　　周宗说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你自己去吧，恕不奉陪了。”
　　他拱手抱拳，拔腿想走，刘伯温一把拉住。周宗气得吹须瞪眼。
　　刘伯温笑着说道：“周兄别生气，我很久没有到民间看一看了，周兄刚好回来，别只对皇后娘娘说，对我也说说民间的事。”
　　周宗沉下脸：“你自己有脚。”
　　刘伯温说道：“好的政策就要延续，不好的政策则改掉，造福天下苍生，你也是官，不能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哟。”
　　周宗说道：“别人说的不如自己去看看，还是请刘军师腾出一点时间，到边远的村寨走走，不要只在挨近繁华城市的村庄看，更不要走马观花，要深入了解。”
　　他转身就走。
　　刘伯温追上几步。
　　周宗用手往地下一划：“别过来，以此为界，否则别怪我动粗，别人不敢打你，我可敢打你。”
　　刘伯温干瞪着眼，苦笑着摇一摇头，自己往坤宁宫而去。
　　站在门外的太监一见他，恭谨说道：“先生，皇后娘娘说先生一到，不用通传，立刻请进去。先生，请。”
　　刘伯温尚未抬步上阶，只见马秀英从坤宁宫走出来，他急忙深深鞠躬：“臣刘基参见皇后娘娘。”
　　马秀英走下台阶，说道：“先生，免礼，陪我在这院落里走一走，屋里太闷了。”
　　她迈步就走。
　　没有宫女跟着，显然是她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过宫女，连跟随她多年的贴身侍女冷尚宫都不许跟着；而且选择在空旷的地方说，不是在屋里说，这说明她要说的事只能让刘伯温知道，怕遭到外泄。
　　刘伯温跟在后面。
　　马秀英停住脚步，刘伯温立即也停步。
　　“皇后娘娘，有什么要对微臣说，伯温洗耳恭听。”刘伯温躬身作揖。
　　“先生，我请你来是有事相求，但只能你一个知道。”马秀英说道。
　　刘伯温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为皇上皇后分忧是臣子们应做的分内事，刘基当尽全力去做。”
　　马秀英面带忧伤：“昨夜我看见一个故人，他对着我笑，然后化身成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在树林里飞舞，然后消失在阳光之中。我想问一下先生，我这位故人是不是真的已故了，是来向我告别的吧？”
　　刘伯温脸色一变：“大概是什么时辰？”
　　马秀英说道：“亥时末。”
　　刘伯温问道：“什么位置？”
　　马秀英回身指一指坤宁宫右侧边的一扇窗户。
　　刘伯温掐指一算，长长叹一口气，说道：“空亡日空亡时空亡位，请皇后娘娘节哀，你这位故人真的是故亡了，不久前骑鹤西去的。”
　　马秀英呆了一呆，眼眶一红，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在心里暗暗哭着：“他真的走了，他真的走了。”
　　突然，她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她急忙转过身去，用手揉着。
　　刘伯温心里咯噔一跳，急忙相问：“皇后娘娘，你怎么啦？”
　　马秀英说道：“没什么，有点儿胸闷而已，不要叫人，等一下就好了。”
　　刘伯温的眼眶有些发红了，接着泪花闪动，哽咽说道：“请皇后娘娘节哀顺变。虽然臣不知道这位故人是谁，但这位故人一定对皇后娘娘很重要的，否则皇后娘娘不会感应得到他的讯息，所以臣不敢隐瞒，照直说出来。”
　　马秀英哽咽着。
　　刘伯温调整一下情绪，说道：“皇后娘娘和这位故人的缘分并没有完，卦象显示他有亲人在世，不久之后你们有见面的可能。”
　　马秀英一听，心里一动，但是却没有说话。
　　刘伯温说道：“皇后娘娘，如果皇上问起今天这事，臣该如何回答？”
　　他将日后可能发生的问题抛给马秀英来解决。
　　马秀英笑一笑，说道：“就说我关心过问风水宝地一事吧。”
　　刘伯温说道：“是。”
　　马秀英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你眼眶发红，心里悲戚，其实你已经猜到这位故人是谁，只是你怕我更难受，没有说出口来而已。”
　　刘伯温点一点头，眼眶更红，他不让自己流下眼泪，保持住情绪的克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又是我背叛了他。皇后娘娘，你恨不恨我？”
　　马秀英说道：“不说假话，曾经恨过，但现在不恨，你是对不起他，但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天下苍生。当年他仗剑江湖，游走在刀尖上，不就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刘伯温感激说道：“谢谢皇后娘娘的宽宏大量。”
　　马秀英感慨说道：“你也只是为主谋事而已，在战争年代，没有谁对谁错。”
　　刘伯温动情说道：“我知道皇后娘娘秘密找了他二十年，我又何尝不是找他二十年，我耗尽了毕生所学，但就是无法找得到他的下落，似乎老天不让我找到他。”
　　他哽咽了：“如果不是今天皇后娘娘问起，我真的不敢相信他真的和我们从此天人永隔了，我刘伯温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他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然后对天说道：“兄弟，对不起，你连让我在你面前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只有到天堂的时候再对你说这句对不起了。”
　　马秀英擦着眼泪：“你是如何知道我在秘密找他的？”
　　刘伯温展袖擦拭去脸上的泪水，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周宗每一年总有一段日子出去游历江湖，其实就是去找他，所以他不接受任何高官厚职，怕的就是受到过多的约束，没有时间去找人。”
　　“唉，还是逃不过先生的眼睛。”
　　“有些事情不是说瞒就能瞒得住的。”
　　“也是，以先生的智慧，洞察秋毫的眼光，想瞒你真是比登天还难。”马秀英苦笑。
　　刘伯温动情说道：“其他人都不知道周宗和他之间的关系，但我知道。”
　　马秀英说道：“我不吃惊，毕竟你和他曾经是无所不谈的好兄弟。”
　　刘伯温苦笑：“娘娘这是在挖苦我呀！周宗的身份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周宗，我是从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武当弟子口中知道的。”
　　马秀英看着他。
　　刘伯温说道：“周宗是他从武当带出来的忠实仆从，他叫周宗投奔你，是要保护你，没有他的命令，周宗到死是不会离开你的。”
　　马秀英苦笑着：“天下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连这个你都知道，佩服。你还知道什么？”
　　刘伯温抱拳作揖：“当年我曾算过他的命，对他说过他命有二子，二子皆是非凡之命，他以为只有和白玉华生下一子，却不知道他还有一子，是另外一个女人所生的。”
　　马秀英全身一震，嘴唇哆嗦着：“他只有一子。”
　　刘伯温笑一笑，意味深长说道：“对，他和白玉华只有一子，至于另外那个女人所生的一子，请娘娘放心，这个秘密我只会带进棺材里，不会说出来。”
　　马秀英说道：“我相信先生。”
　　刘伯温感慨说道：“这些年来我们这些将士多得娘娘的庇佑，否则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马秀英说道：“我替周宗谢谢先生的守口如瓶。如果你向皇上告发，周宗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早就亡命天涯，武功最高，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抵挡不住军队的万箭齐发。”
　　刘伯温说道：“周宗是个值得人钦佩的忠仆。”
　　马秀英说道：“话说到这里，我就不妨敞开说了，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子枫的妻子白玉华被你们逼得投江自尽，你们以为没有外人知道，但周宗知道。”
　　她目不转睛看着刘伯温：“周宗很想去杀你们的，是我不让他动手，在他心里，我是他主人派来保护我的人，必须要听从我的命令，所以你们能活得到现在。重八以为我不知道他痴恋白玉华的事，我只是装糊涂而已。”
　　刘伯温震惊不已，苦笑着：“难怪这些人他一见到我就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原来皆因这事。”
　　他对麦秀英深深一揖，感激说道：“多谢皇后娘娘的说情，我也替老杨头他们多谢娘娘，若然当时周宗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很多人会惨死在他手上，也许就没有大明王朝了。”
　　马秀英说道：“你们都是皇上的忠臣，我能力所及，当然要保你们的周全。好了，先生请回吧。”
　　刘伯温说道：“娘娘，推算的事情不要当真，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就别做多想，保重凤体最为重要。”
　　马秀英说道：“我知道了。”
　　刘伯温俯首行礼：“臣告退。”
　　他往宫外走去，他的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在心里哭开了：“赵子枫，你就这样走了，你连让我刘伯温在你面前说一句道歉话的机会也不给，日后到了地府，我如何还有颜面见你！”
　　马秀英抬头看着天空，她的脸上满是不停滑落的泪水，一串接着一串。
　　她难受到无法呼吸，大口大口喘着气。
　　最终，她还是哭了，堵住嘴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