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由衷夸赞

　　华灯在焦虑和无望中点亮。
　　于小颖万念俱灰，扶着楼梯扶手，拼着全身力气，一步一步往上挪，后面跟着杨老板和德兴包子铺的大小伙计们。
　　随着楼层的升高，杨老板有些抖动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手机套里的手机——他们在上楼之前做出最后、也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小滨海还没回来，杨老板即刻就报警。
　　小滨海蜷缩在门口，他清早出走的时候忘了带钥匙。
　　“滨海！”于小颖发现小滨海，两步跨上最后的五道楼梯，跳到小滨海身边，俯身抱起他，查看着，“滨海，我的好弟弟！”于小颖顾不得擦涌出来的泪水，“你可是回来了！你到哪儿去了？啊？快让姐看看，受伤了没有？”
　　“小颖姐……”小滨海摇头，扑到于小颖怀里，“我错了……”
　　杨老板、陈晓、小琴、张师傅和蔡阿姨，站在狭窄的楼梯上，默默地望着两个年龄差不多少的孩子抱头大哭……
　　周女士家静谧的客厅，听得清墙角豪华的立钟发出的极轻极细的滴答声。
　　于小颖浑身绵软，坐在沙发边缘上，心有余悸。那颗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焦虑、惊恐、无望直至绝望的心还在“砰砰砰”快速跳动着，仿佛一场噩梦，虽然已经离去，但还在用它的余威撕扯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的心。
　　极轻极细的立钟的滴答声里，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于小颖那颗脆弱的心里五味杂陈，又一次催生出委屈的泪水……
　　小滨海“哇”的一声，再次哭了。
　　于小颖赶紧站起来，摇摇晃晃，抱住了小滨海：“弟弟，没事了，没事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滨海站在于小颖面前，怯怯地问：“小颖姐，你……不生我的气了？”
　　于小颖吮进流到嘴角的泪水，用力点点头：“好弟弟，姐……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
　　小滨海抬起泪眼，问：“那……你怎么也哭了……”
　　“姐……高兴得呢！”
　　“真的？！”
　　“嗯，姐姐没骗你……”
　　小滨海轻轻笑了，说：“小颖姐，我饿了。”
　　于小颖默不作声，松开小滨海，进了厨房，煮了小滨海最爱吃的面条。
　　小滨海狼吞虎咽。
　　于小颖坐在小滨海对面，侧身望着窗外——华灯闪烁，五彩斑斓，高楼大厦在光怪陆离中沉醉着。
　　小滨海知道自己这一任性出走闯了大祸，讨好地望着于小颖，声音低得差不多只有自己听得见，问：“小颖姐，你怎么不吃呀？”
　　“姐姐不饿。你慢慢吃，别噎着；吃饱了，早点儿睡。”
　　小滨海迟疑，可还是抑制不住饥饿，低头自顾自地吃起来。
　　于小颖脸转向窗外，无声地掉眼泪。
　　回家吧，怎么还不是一辈子……不念书也能活下去，回家呆在那个穷山旮旯里，上山，下地，刷锅，洗碗，喂猪，养羊……还不照样活一辈子？
　　于小颖站起来，视线越过五彩斑斓的高楼大厦，凝望着上面迷蒙的天空。
　　可不读书，九年的努力，就这么废了……
　　泪水无声滑落。
　　不，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于小颖紧紧咬住嘴唇。
　　小滨海放下碗筷，蹭过来，轻轻拽拽于小颖的胳膊，央求道：“小颖姐，我想听你讲个故事再睡。”
　　机会太难得了！小滨海终于主动套近乎了，竟然愿意听她讲故事。
　　于小颖没有讲故事，而是认真地讲了农村的自然风景和农村人的生活方式、生存状态，最后，又来了一个总结：“总之啊，姐姐生活的农村呀，各方面都跟这城里不一样哩。不光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这么多的汽车，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公园、游乐场、海水浴场、商场、书店，更没有肯德基……可是呢，农村有好看的山坡，花开的季节，满山遍沟开满了各种各样好看的花儿，还有各种各样好看的鸟儿、野鸡、野兔儿……”
　　“小颖姐，你来我家，我领你转了好多好看、好玩儿的地方，你能不能带我到你那农村看看呀？”
　　“那得看姐姐能不能留在你家呀。”
　　“肯定能呀，我妈妈又没让你走，我也没……没让你……”
　　“你昨晚还赶我走呢！不记得了？而且，今儿一整天都让姐姐，还有姐姐的好多朋友，到处找你，为你提心吊胆。”
　　“我……那不是故意的，好姐姐，你别走。”小滨海紧紧抱住于小颖一只胳膊，轻轻摇晃着，好像他一不留神，于小颖就一下子飞走了似的。
　　于小颖轻轻抚摸着小滨海的脸颊，说：“可姐姐没有带好你，没脸再带你了，没脸再在你家待下去了。等你妈妈出差回来，姐姐就走。”
　　小滨海执拗地抱紧于小颖的脖子，近乎哀求，说：“好姐姐，你别走，妈妈回来，我跟她说，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你留下来吧，你还要带我去你那农村玩儿呢。我保证，再也不躲了，我再听你的话，练字，完成作业，学英语……”
　　“谢谢你，小弟弟，姐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弟弟，不会让姐姐和妈妈失望的。”
　　小滨海用力点点头，说：“小颖姐，这样你就不走了，是吗？”
　　“嗯，不走了，姐陪你，该玩儿的时候，咱就尽情地玩儿；该学习的时候呢，咱就好好地学。好不好？”
　　“好，小颖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让你干活儿了。”
　　“可姐姐自小就干惯了活儿。你要是允许姐姐多陪你学习，姐姐就抽不出身多干活儿了。”
　　“这……多学……多少啊……”
　　“乖弟弟，其实，姐姐刚才真累，一点都不想再讲故事了，可你想听故事，姐姐就坚持给你讲了起来。姐姐知道，你不想让姐姐累着，不想让姐姐辛苦，可是，你知道吗？姐姐真的好想念书，可家里穷，没有钱哪！你等一下。”于小颖离开小滨海房间，在小滨海疑惑的等待中拿着那两块地图拼板回来，说，“小弟弟，姐姐知道，你对这两块拼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可你知道这两块拼版的来历吗？”
　　小滨海摇头。
　　“这两块拼板，是姐姐童年、也是姐姐这辈子唯一的玩具。”
　　“真的？！”小滨海瞪大眼睛，“你，你家里也太穷了吧？”
　　于小颖点头，说：“是啊，姐姐家里太穷了，一件玩具都买不起。这两块拼板，是姐刚上幼儿园那年，姐姐一个在城里的远房亲戚的孩子落在姐姐家的。”
　　“那你这么大了，都出来打工了，怎么还带着呀？还玩儿它？这也太低级了吧？刚会走路的小孩子，还有幼儿园的小孩子才玩儿呢。”
　　“姐带在身边，不是玩儿的。”
　　“那是干什么？让人看见了，多丢人哪！”
　　“这两块拼板哪，是姐的精神力量，也是姐的人生目标。”
　　小滨海好奇，懵懂，打量着两块拼板，轻轻摇头，问：“什么……意思呀？”
　　于小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迷人的夜景，说：“每当姐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一想到或者一看到这两块拼板，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了。你看，中国这么大，世界就更大了。姐姐呀，想改变命运，想走出落后闭塞的山沟沟儿，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是不是就得坚持，就得坚强地走下去呀？”
　　小滨海这下听懂了，点头。
　　于小颖说：“就拿眼前来说吧，你知道姐姐出来打工挣钱有多难吗？”
　　小滨海摇头。
　　“姐姐家里有好多的农活儿要干，姐姐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爹妈，同意姐姐出来打工挣学费呢。姐姐是为了能念重点高中，将来考上好大学，接受更好的教育，才出来打工挣钱的呀！你的条件这么好，应不应该好好读书呀？”
　　小滨海沉思起来。
　　“还有啊，你妈妈整天在外面辛苦，这次出差，来回就得七八天，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好的条件、让你不用像姐姐这样出远门打工挣钱就能读上书吗？姐姐呢，答应过你妈妈，一定陪伴你好好学习，你要是不用心好好学习，姐姐怎么有脸待在你家呀？”
　　一周后，周女士打开家门，走进客厅，清晰地听到小滨海房间里传出小滨海唱的熟练的英语歌曲《我爱北京天安门》。
　　周女士惊喜，快步走向小滨海房间。
　　小滨海在于小颖打着的节拍下用英语演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两人都没发现周女士。
　　周女士环顾房间：满屋子贴着花花绿绿的纸条条儿，设有“记忆默写比赛榜”、“英语口语对话成绩”、“看图说话比赛榜”等专栏，每个专栏里都张贴着于小颖和小滨海的比赛成绩；家具和一些物品上贴着英语单词。
　　“小颖，谢谢你，谢谢你啊！”周女士眼里有些潮湿。
　　歌声戛然而止。
　　“妈！你回来啦！”小滨海扑到周女士怀里。
　　于小颖忙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说：“周姨，您回来了？
　　周女士点点头，连连说：“我没有认错人，我没有找错人呀！”
　　“周姨，我没有做什么，做得也不好……”于小颖两颊绯红。
　　“小颖，阿姨不用验证就知道，你照看好了小滨海，让他树起了勤奋学习的意识，培养了他的学习兴趣，还做了不少功课，呵！连英语歌都会唱了呢！还把家务料理得这么干净利索，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