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中梦圆

　　勤勉人的日子，在充实快乐的忙碌里，就像大街上匆忙往来的汽车，疾驰而过。不经意间，高中新学年度开学的日子就到了跟前。
　　周女士黑亮黑亮的奥迪轿车，沐浴着迷人的落日余晖，缓缓停在华联商厦停车场。
　　周女士、于小颖、小滨海从车上下来。
　　小滨海被于小颖扯着一只手，蹦蹦跳跳。三人进了商厦大门。在一楼扶梯口，周女士先上了扶梯，于小颖犹豫着，这是于小颖有生以来第二次上扶梯，她在回想着来滨海市打工的第一天，怎么跟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学着跨上扶梯。
　　“姐，看我的！”小滨海一步跨上扶梯，回头，冲于小颖笑着，说，“小颖姐，这会儿敢跨了吧？”
　　于小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姐还是不如你，滨海弟。”
　　于小颖瞅准机会，跨上扶梯，差点儿跌倒。
　　周女士回头，忍俊不禁。
　　在女性服装区，周女士给于小颖买了几套服装，又在挑选着一套秋冬服装。
　　于小颖手里提着几个盛着服装的袋子，说：“够了够了，周姨，太多了……”
　　周女士说：“放心吧，小颖，没买多，我知道，学生在校期间都得穿统一的校服。”
　　三人走出华联商厦，迎接她们的是五光十色、霓虹闪烁的迷人夜晚。
　　周女士打开后备箱。三人把大包小包的衣物、洗刷用品、学习用品放进去。
　　这么多的东西，却没有激起于小颖相应的感动和感激，相反，她心里一直转悠着一个让她压抑的问题：周姨给买了这么多衣物，我真的不需要啊，我需要的是学费呀！不买这些东西，换成学费该有多好啊！还有洗刷用品，其实，眼前都顾及不上呢！还有书包，文具盒……真的用不了这么贵的，用初中用过的凑合着，就可以了呀！可周姨……
　　在商厦里，于小颖几次想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学费，学费……看来，只能等开学后另想办法了。每当这样的念头袭来，宽厚善良的于校长和萧萍老师便浮现在她的眼前。
　　于小颖打开车门，让小滨海先上去，自己坐到小滨海旁边。
　　周女士坐到驾驶位置，启动了马达，说：“小颖，你明天就要回去上学了，今晚，咱在外面吃顿饭吧。”
　　“小颖姐，你别走。”小滨海依偎到于小颖身上，要哭。
　　于小颖轻轻拍拍小滨海，哽咽，说：“好弟弟，姐放假了，就来看你。”
　　抱海大酒店前面那条大街，是滨海市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车流人流，熙来攘往，沐浴在五彩缤纷、交相辉映的灯光里。
　　抱海大酒店一豪华包间，灯光柔和温暖。服务员穿戴华贵，鱼贯而入，上足了菜品。共十道名贵菜，每道菜都不是太多。
　　小滨海坐在于小颖身边，望着满桌菜肴，很是意外，咂巴着小嘴，说：“妈，以前，你可从来没领我来这种地方吃饭，一顿饭还点了这么多好菜哎！”
　　“好了好了，我跟你小颖姐说几句话，你别打岔，好不好？”
　　“你俩说完了，我也跟小颖姐说几句话，好不好？”
　　“好好好。”周女士给于小颖倒满一杯饮料，说，“小颖，咱人少，每道菜都特意没让上那么多。”
　　“周姨，不用点这么多，这些菜，咱仨吃不了。”
　　周女士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每道菜都很少的量；不过，都按照满盘结算。”
　　“这……”于小颖疑惑，望着周女士。
　　“小颖，我不迷信，但却从俗，我听人说，在《术数学》里，‘十’是个成数，代表‘圆满’、‘大成’。算满盘的钱，就取‘圆圆满满’的意思吧，当然了，也预祝你今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圆满，成功。”
　　于小颖欲语凝噎，费了很大劲儿才忍住眼泪，说：“谢……谢周姨，谢谢周姨……”
　　“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呀。”周女士夹菜送到于小颖盘子里，“小颖，领你到这里来，不是向你炫耀，也不是我不珍惜钱财，而是要表达一下我和小滨海对你真心的谢意。如果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的话，那就是，借此预祝你将来能拥有这样的美好生活吧！我真的没有看错，你这么小的年纪，竟能只身一人出来打工，而且做得这么好！凭你的热心，虔诚，勤奋，刻苦，坚韧，执着，还有聪颖，你将来一定能把我今天的祝福变成现实……”
　　夜已深。躺在周女士家宽大舒服的大床上，于小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悄悄起来，走到阳台上，凝望着沉睡的城市和灯火阑珊的夜空，秀气的脸上充满激动。虽然周女士没有付给她一分钱的工钱，但给她买了那么多的衣服、洗刷和学习用品，加上那顿晚饭，远远超出了她应得工钱的好几倍了。
　　于小颖坚信，现在，她还有爹妈的支持，要是家里凑不够八百块，就如实跟于校长说明情况，延期交那八百块学费，于校长一定会理解她、给她这份照顾的；如果于校长没法给她开这个先例，而是坚持让她先交了学费，等以后再让她申请学费减免，也不要紧。于校长答应了，他可以用自己的钱给她补齐学费；如果她不好意思麻烦只见过一次面的于校长，她初四的班主任萧萍老师也答应给她提供帮助。
　　第二天清晨，于小颖起得很早，悄悄把房间卧室收拾得干净整洁，然后，站在那儿，环顾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发愣。一切就像在梦里一样，可又分明不在梦里。在梦里，她可以打开生命深处的记忆与幻象，任思绪在无尽的时空里自由自在地徜徉，可此时此刻的她，百感交集，还夹杂着八百元学费和最基本的生活费没有着落的一丝虚空和哀伤！她轻轻推开小滨海卧室房门。小滨海在床上睡着。她轻轻把小滨海的书、本、纸、笔整理好，其他物品摆放好。
　　厨房里传来周女士做饭的声音。
　　于小颖快步走向厨房。
　　她不想再麻烦周姨，于是真情地说：“周姨，我不饿，您不用这么麻烦了。”
　　“不麻烦，小颖，你去客厅歇着吧，我这儿，几分钟就好。”
　　“我帮什么？”
　　“什么也不用帮，你歇着吧。”
　　于小颖拿起抹布，用心擦拭着厨具。
　　周女士关上灶火，盛出稀饭、菜肴和面食。
　　吃过早饭，周女士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于小颖，说：“拿好，钱不多，可应该够你这个学期的费用了。”
　　于小颖惊讶，连忙推回来，说：“周姨，您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不能再拿您的钱了，真的。”
　　“快收好。东西再多，能顶学费交呀？”
　　“我真的不能再拿您的钱了，周姨。我带滨海弟弟才二十来天，昨晚那顿饭，您花了那么多钱，还有这满满一箱子衣服、学习生活用品……我在您家干一年都挣不回来……”
　　“别争了，”周女士打开新买的拉杆箱，把信封塞进去，说，“小滨海能有今天的进步，是我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小颖，如果你不介意，就做我的干女儿吧。”
　　小滨海突然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恋恋不舍地望着于小颖：“小颖姐，把你那两块地图拼板送给我，好吗？”
　　于小颖一惊，旋即拉起小滨海的双手，说：“好弟弟，可以呀。”
　　“两块地图拼版？你俩这是哪一出啊？”周女士坠入五里云雾，招来于小颖、小滨海异口同声：“这是我俩的秘密！”
　　旭日东升，给山海县这个不足二十万人的小县城披上了一袭金黄色的彩衣；微风轻抚，轻轻亲吻着山海县第一中学大门口正上方“热烈欢迎二00二级新同学！”红底白字巨大横幅和一面面无颜六色的彩旗。
　　山海县第一中学大门口挤满了报到的学生及其家长。
　　于小颖拖着崭新的拉杆箱，穿过人流，站在大门口，凝望着校园内应门教学楼顶“山海县第一中学”的大字招牌，坚毅的脸上写满自信。她擦去鬓角的汗水，神态凝重地走进去。
　　于小颖站在于校长面前，向宽大的办公桌对面坐着的于校长递上于校长开具的缓交学费的条子。
　　于校长看眼条子，惊讶，望着于小颖：“怎么，于小颖同学，全部费用凑齐了？”
　　于小颖自豪，点点头：“嗯，我打工挣钱了，我遇到了好心人！谢谢您，于校长！”
　　几天以后，在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老师发了一张《山海县第一中学高一新生家庭经济状况调查表》，学生人手一份，让学生如实填写。
　　于小颖沉思片刻，在《调查表》上工工整整地写起来：老师，我家情况良好，放弃学杂费减免申请。
　　班主任巡视到于小颖身边，看到于小颖写下的文字，惊疑，把于小颖叫到走廊上，说：“开学之前，于校长就全知道了你家的情况，你为什么要放弃学杂费减免申请呢？是家里经济状况有了彻底好转，还是为了自尊？”
　　于小颖摇摇头，说：“让给更困难的同学吧。”望着疑惑不解的班主任，于小颖进一步解释说，“不瞒老师说，我家里还很困难；我也知道，有些单亲同学和个别孤儿同学，比我的经济条件好，可我毕竟有父有母，我还是很幸运的，而且，我还有一个好心的干妈……”
　　“我听说了你和你这个干妈的故事，你准备继续接受你干妈的资助吗？”
　　“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干妈给我的帮助，我也会经常去看我可爱的小滨海弟弟，可是，我不想再接受干妈的馈赠和资助了。”
　　“那你今后的路怎么走？毕竟，你现在的钱，维持不了你三年高中的学业，而且还有学费更高昂的大学在等着你去深造。”
　　于小颖坦然笑笑，说：“打工啊，还可以拿奖学金呢！”
　　“你好不容易遇到了周女士，她也完全能够资助你完成学业，你何必要放弃呢？”
　　于小颖眼睛湿润了，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幸运地遇到了王奶奶、杨老板、陈晓和我干妈这样的好心人，我真的很珍惜这些经历和真情。可是，在别人的资助里生活，是一件痛苦的事，依赖别人的资助，容易滋生惰性，我还没有到失去自立能力的境地，也就不会去没有止境地接受别人的资助。”
　　一夜大雪盖满地。
　　山海县第一中学银装素裹，阳光下分外妖娆。
　　于小颖从校园里跑出来，望着大门口站立的杜苗苗，一时难以适从：“你……苗……苗姐，你怎么来了？”
　　“来洗脱我的罪名呀。小颖，你一定和‘胶东鱼锅’餐馆的老板娘一样，认为我是一个大骗子，骗了你的钱跑了，对吧？”
　　“苗苗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我借了你的钱，匆匆往邮局赶，因为惦记着你要离开‘胶东鱼锅’，是我让你替我应付一会儿，我要是回去晚了，你受累不说，老板娘肯定要找我的麻烦，扣我的工钱。我就想赶紧赶回来。可是，坐公交，不舍得，打出租，更不舍得，我只能往邮局跑，心里又惦记着餐馆这边，一分神，被一辆无牌摩托车撞了。骑摩托车的人跑了，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好心人把我送到了医院。我在医院两天两夜才醒过来，差不多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哎，现在想想，我身上要是没有那么多钱，估计，是活不过来了，医院肯定要查找我的家人，交足所有的治疗费用，才能继续治疗。”
　　于小颖惊讶，瞪大眼睛，问：“那后来呢？”
　　“我出院后，只剩下六十八块七毛六分钱，又需要休养，没办法打工还你和老板娘的钱了，只好买了回东北老家的火车票。”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只记得你说过，你考上了山海县第一中学。我知道，依你的个性，你肯定挣够了学费，来这儿念书了。这不，从老家一回滨海，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着找来了。”
　　于小颖一阵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良久，问对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还要回“胶东鱼锅”干下去。
　　杜苗苗微笑着，摇摇头，说：“不了。这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一个多月前，我定居美国的大伯从美国回来了，他选定在滨海市投资，办了一个服装厂，让我到他厂里干呢！”
　　“太好啦，苗苗姐，祝贺你！苦尽甘来，你终于有了份好工作。哎，苗苗姐，你不好好上班，还跑这么远过来……”
　　“这还用问哪？急着洗刷‘大骗子’的罪名嘛！”杜苗苗咯咯笑着，忽然敛住笑容，神态凝重，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于小颖怀里，“给。”
　　于小颖推回来，说：“苗苗姐，你听我说，你能过来看我，我真的特别特别感动，我的学费足够了，这钱，你赶紧收好，就当做我当时去医院探望你了。”
　　“这哪儿成啊？我会一辈子不安的。”杜苗苗把信封硬塞到于小颖手里，说，“好妹妹，你知道吗？你借我的那二百七十块钱，是救命钱呢！”
　　“哎呀，苗姐，你言重了，真的言重了。”
　　“真的。当时，要是我带的钱不够，医院肯定不会第一时间抢救，他们要查找我的家人，这样，肯定就耽误了抢救时间，我可能……”
　　“真的没那么严重。”
　　“还有啊，没你这二百七十块钱，医疗费中断，我或许只能提前出院，留下个后遗症什么的……”
　　上课铃声响起来，浑厚辽远。
　　杜苗苗不好意思起来，说：“哎呀，不打扰你了。你要是有机会到滨海，记得一定到唯美服装厂财务科找我玩儿哈——”
　　于小颖用力点点头：“嗯，我一定会的。”
　　杜苗苗跑出几步，忽然站住，转回身，望着一直朝她挥手的于小颖，喊：“好妹妹！你是好样的，好好念书，肯定能考上个好大学。要是钱不够了，姐帮你！”
　　“哎——”于小颖用力挥动着手臂，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