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杞人忧天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10-11 22:06:46 字数:3094
周末,大哥踩着洁净的鹅毛大雪,晃进教科室,要请我晚上下去烤烤。
我说:“算了吧,真有心请我,就应该错过今儿晚上。明知道我跟林娜有约在先,而且坚持了大半年,你何必这么虚情假意?”
大哥一拍脑壳,梦醒的样子,说:“哎哟,忘了。”见我不搭话,又涎着笑脸,“你说这人就是怪哈,沉闷压抑的时候健忘,一身轻松的时候,他也会健忘。”
我说:“但愿你这一身轻松能坚持长久。”
大哥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咒我呀,老三?我可跟你说哈,老三,你咒我就是咒自己;我提醒你哈,老三,咱俩可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被逮住了,另一个指定跑不了。”
我说:“大哥,我真的不是咒,是预感。”
大哥望着我,审视天外来客一般,忽然又伸过来一只手,抚摸着我额头,问:“你没发烧吧,老三?”
我推开他的手,说:“是不是发烧,到时候看。”
大哥开始惴惴的,如一只过街的小鼠。问:“怎么说?”
我说:“一时半会儿说不好。反正,我是觉得,越是在各地违背《省规范办学四十条》、大规模违规办学的情势下,越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越应该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咱俩都是教语文的,杜荀鹤的《泾溪》不应该仅仅是一首讲给学生听的古诗。
大哥拍拍脑袋,自言自语:“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然后,点点头,一脸的凝练庄重。
大哥事后如何跟校长进谏的,我不得而知。周一上午上班不久,校长就差大哥把我叫进“官房”,开门见山,说:“我这两天反复考虑了你的提议,很有道理啊,田野。我想听听你具体的思路。”
我说:“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思路,校长。当时,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就蹦出了那些个杂七杂八的想法。”
我说的是实话,不管校长和大哥相不相信。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林娜的一个电话救了我。
林娜有些紧张,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去一趟。
我说:“刚回来上班呢,你怎么啦?”
林娜的声音越发紧张起来,说:“他爹,我……好像……要生了。”
我未语,先凝噎:“我的老婆大人,你都这情况了,还先惦记我有没有时间回去。我有时间,有有有,你别害怕啊,我这就回去……”
林娜故作轻松,安慰我,说:“正下大雪呢,你慢慢开……要不,你就先别回来了,谁还没生个孩子呀!”
林娜是大龄产妇,加上长期的超负荷工作和背负的压力,后期虽有丈母娘大人悉心照顾,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我建议她剖腹产,可她执意要顺产,说顺产的孩子格外健康。说服不了林娜,我只能暗暗祈祷上苍眷顾,保佑林娜和我们的田林合小朋友平安。田林合小朋友还真是体谅老妈的身体状况和老爹的焦虑纠结,从开始行动到顺利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只用了四个小时。谢天谢地,母女平安。
林娜虚汗淋漓,望着我,说:“对不起啊,老公,没有给你生个男孩儿。”
我说:“说什么呢?”
林娜没接我的话茬儿,延续着自己的思路。说:“虽然,早就知道是女孩儿,可没生下来之前,我一直有种侥幸——超声照得有误,或者操纵超声的女医生是个实习生,经验不足,抑或她当时正在分神,暗示反了胎儿性别。”
我说:“我的好老婆,你可真是……”后面的话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感动,感激,感恩,心疼,挚爱,痴恋……真是难以言表。
片刻的停顿伴着哽咽,我再一次表白了自己的心迹,不带丝毫虚情假意的那种。我说:“我说的是真的呢,林娜。没遇到你之前,准确地说,彻底了解你之前,我确实喜欢男孩儿,可自从有了你,我打心眼里渴望你生个女孩儿,跟你是一种类型的漂亮,像你一样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善良知性,又永远那么阳光灿烂……”
林娜原本疲惫且有些苍白的脸上泛上我熟悉的那种红晕,同时,温和的声音一如外面洁净的白雪洒落:“你就使劲儿夸吧你!当心夸大了,夸多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消不了。”
我说:“瑞雪兆丰年。我对这漫天瑞雪发誓,没有丁点儿夸大的成分。”
我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实话。
我时常感恩老天对我的眷顾和偏爱,让我在枯燥、乏味、紧张、疲累的高级中学教书育人的岗位上,坚守、奋斗了这多年之后,赏赐给我这么好的老婆。想想我们兄弟五人,除二哥张斌,都往四十岁上奔了,还在天马行空地飘着外,都或早或晚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从韩梅嫂子,到苏敏老师,再到肖思雨小弟妹,每个人都不乏作为一个女人所具备的、对自己的男人的磁力和闪光点,或知书达理,或干练精明,或沉稳老练,或清纯简单,或隐忍,或痴情……但都有着或多或少难尽人意的地方。人嘛,总有两面性。无论男女,一旦置身柴米油烟、衣食住行、家长里短、迎来送往等纷繁世事,这种难尽人意之处,便会或多或少地登场。于是,就有了韩梅嫂子居无定所、结婚家具遭损后的抱怨,有了苏敏老师在四弟眼里的邋遢俗气和没有艺术品位导致的家庭大战,有了肖思雨家常便饭般的任性和“不可理喻”。
林娜不是圣人,自然应该免不了不尽我意的地方,可直到今天,这种不尽我意的地方没有露出丝毫。不是林娜在刻意掩藏,也不是我被迟来的爱情婚姻封闭了心扉,蒙蔽了双眼,而实在是看不见,摸不着,也体会不到。林娜跟我一样,一直置身高级中学,担任高考主要学科繁重的教学任务,且大部分年头任教毕业班两个班级的课程,担任毕业班级班主任;她担任学科教研组长和年级备课组长的年限,比我还长。她跟我一样疲累着,感叹着,但却从没有抱怨过,浮躁过,敷衍过。她不但对高级中学教师职业没有丝毫的厌倦感,她对生活也一直都抱有满腔的热情,更有一般女人难以具备的地方——她从没计较家长里短,从没反对我这面对亲戚的付出,就连拐了好几道弯儿、上门或打电话求助的远房亲戚那种超越常理常情的求助,都没有丝毫怨言,有时,那种超越常理常情的求助,我都接受不了,怨气出来了,她倒劝我想开点,说:“帮帮吧,田野,能叫别人想着咱,别叫咱想着别人……”
所以,从认识到现在,我俩从没有红过脸,大争小吵就更与我俩无关了。
校长和大哥消受着我的喜烟喜糖,满脸的喜悦和轻松自在,了无三天前我接到林娜临产的电话时萦绕两人心头的、那个我曾忧虑的问题的困扰,也许,那个问题在校长和大哥那儿根本就不是个什么问题。想想也是,不仅山海县、滨海市,整个全省都回归应试教育的老路了,素质教育决策者们即便想再有动作,大概也是无从下手了。那么,我的担忧,真的是让人笑掉大牙笑二牙的杞人忧天。
可是,好像着了魔一般,回到教科室,那个担忧依然萦绕我心头,挥之不去。
大哥推开门进来,嘴里呼出一股淡淡的糖香,说:“老三哪,你好像有心事啊,怎么,因为没有生个儿子?”
我撇撇嘴:“屁呀,你懂什么?”
大哥说:“我不懂什么,可我看出来了,你情绪不对劲啊,老三。不是因为孩子的事,你还有什么心事呢?”
我有些不耐烦,白大哥一眼,说:“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你怎么非要问出个什么事来呢?”
“都写你脸上了呢!还有你说话的腔调。”
我未置然否,索性盯着电脑屏幕,不断地刷新着郝副厅长的博客网页,目的是让大哥自悟,我再顺便把我想提醒校长和大哥适当地、谨小慎微的话和盘托出。
实话说,我这样打算,并不是把山镇高级中学下一步的走向,具体说,当前这种毫无顾忌的完全回归,会不会让山镇高级中学再陷入兵凶战危的风口浪尖,放在第一位,而是想能在山镇高级中学的一帆风顺、风平浪静中,一无牵挂、了无枷锁地用尽所有正常工作之余的时间和精力,照顾好林娜和田林合小朋友。
大哥是个精明的人,从我不停地刷新郝副厅长博客网页上,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嘿嘿笑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因为你前几天提出的那个疑虑没有得到我和校长的回应……”
我说:“先不说校长,只说你,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当下这种毫不顾忌的回归会不会再招来祸端?”
大哥敛了笑容,想了想,说:“担心嘛,不能说没有,可就当下全省的形势……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儿远了啊?”
“是太远了。”我猛拍一下脑袋,关了郝副厅长的博客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