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彻底回归

　　我通过贴吧了解到的滨海市高考上线率大幅下滑的民间消息，不久就得到了官方的证实。尤其滨海市第一高级中学，集中了滨海市大量科局级领导干部的子女和亲戚的孩子在里面读书，这部分学生参加今年高考多达一百三十余人，但是达到一本线的只有七人，达到军检线的仅有可怜的15%，舆论哗然。舆论哗然之后的连锁反应是，这部分落榜学生的家长和亲戚，也就是滨海市一大批科局级领导干部，纷纷反映到了滨海市委周书记那里去了，表达了他们对滨海市第一高级中学教学质量的深度质疑和强烈不满；更要命的是，在市委没有表态之前，滨海市第一高级中学高一招生片内的学生，纷纷放弃到滨海市第一高级中学读高中，而是花高价，舍近路，跑到邻地市读高一去了，这里面就有近百名是滨海市科局长的子女和嫡系亲戚。
　　校长说：“这下有的文章看了，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滨海市第一高级中学的校长是不用干下去了；更关键的是，滨海市的普通高中教育，将如何在全省这场素质教育回归的天地里走出洼地，重新攀上社会满意的高度……”
　　校长的这一预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新学年度开学之前，准确地说，距离新学年度开学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山海县教育局王局长在全县高级中学校长会议上，还原了滨海市委教育工作专题会议。
　　滨海市市委周书记神情深邃，严肃，凝练，庄重，语调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感情饱满真挚，张力十足。
　　周书记的讲话没有讲稿，他先简要说明了开会主题，通报了今年滨海市高考上线情况，说：“我不管你们是如何执行省教育厅和省政府的素质教育要求，怎么抓规范办学的，我也没有兴趣去研究素质教育和规范办学究竟怎么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更不想在你们这些教育行家们面前班门弄斧，去阐述什么是人民满意的教育，我只想提醒大家一点儿的是，作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要清楚什么是人民满意的教育！我们吃着人民给我们的俸禄，却让人民的孩子放弃了本市的高中，都跑到外地去求学了！我们的人民能满意吗？这是人民满意的教育吗？我们滨海市的副科局级及以上干部的子女，高三学生大面积的落榜，高一新生也都走投无路，投奔其他地市去读高中了，副科局长们、科局长们怎么有心思干好工作？怎么带领我们的百姓安居乐业？他们的不满和质疑，都雪片一般地飞到我的办公桌上啦！你一个堂堂的滨海一中，两千多学生参加高考，本科上线竟然没有过去一个班级上线的人数多！你这是人民满意的教育吗？加班加点怎么了？损伤孩子们的健康怎么啦？这些东西，老百姓满意，人民满意，是民生的刚性需求！我们既然没有能力改变老百姓的这种刚性需求，就必须义不容辞地满足老百姓的这种刚性需求，否则，老百姓就会像今天这样地满大街地骂娘的！”
　　接着，周书记矛头直指滨海市教育局，说：“我听说你们教育局，处理底下加班加点的学校，比省教育厅都积极，总是跑在省教育厅的前面。这下儿满意了吧？工作卓有成效了吧？”
　　最后，周书记话锋一转，说：“当然啦，市委组织这么高规格的会议，绝不是鼓励大家跟省教育厅对着干，大家也不要做什么会议记录，用心听着，记在心里就行了。省规该遵守，就必须要遵守，素质教育该搞，就必须搞，但要创新理念和方法。我就不明白了，同在一个天下，为什么我们的周边地市升学率居高不下，怎么人家加班加点儿就行，而我们就不行？你完全让学生六点半起床，如果能保证满足老百姓刚性需求的高考升学率也行；如果不能保证这种刚性需求的高考升学率，适当的加班加点儿，为什么不可以？你们记着今天会议的主题——你如果不能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那你头上的那顶乌纱赶紧给我摘了，有的是人能顶起你这顶帽子！”
　　
　　滨海市高级中学教育教学工作专题会议之后，校长信心十足地断言，山海县教育局必定会赶在新学年度开学之前，召开全县高中校长专题会议，布置落实滨海市会议精神，大张旗鼓、旗帜鲜明地贯彻落实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可是，迟迟不见动静，在大哥的鼓动下，校长拔打了老同学姜胜天副局长的电话。
　　姜胜天副局长说：“不清楚啊，老同学，你还是直接问问王局长吧。”
　　校长为难。
　　姜胜天副局长说：“要不，再等等吧，我觉得，局里肯定会表个态的。”
　　校长说：“再有两天就开学了，总得让出点儿时间，给学校准备准备吧？”
　　姜胜天副局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真着急，只能亲口问问王局长了。”
　　校长握着手机，坠入五里云雾，说：“怎么搞的嘛，这不是王局长的风格啊。”
　　大哥说：“要不，你就问问王局长，又打不掉牙去。”
　　校长转向我，见我点点头，权衡再三，拨了王局长的手机。
　　王局长说：“市里专题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嘛，你们没听懂吗？”
　　校长说：“听懂了，办人民满意的教育，不管怎么搞素质教育，教学成绩必须保证。”
　　王局长说：“那就严格执行就是了，局里又生不出别的主题，观点也没变，你们还迷糊什么哪，思畅？”
　　校长一番谦卑地应答之后，关上手机，嘟囔一句：“狡猾。”
　　我跟大哥相视一笑。
　　校长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走出“官房”，把我和大哥的视线引向目力所及的大门口西侧花园中心那棵耐冬身上。
　　校长变换着各种姿势，端详着、抚摸着那棵枝繁叶茂的耐冬，任凝重虔诚的情绪和纷繁芜杂的思绪在上面弥漫……
　　
　　山镇高级中学二00九——二0一0学年度第一个全体教师大会上，校长采取了稳妥的渐进式政策：首先，详尽传达了滨海市高级中学专题会议的背景和精神；然后，回顾了山海县以往历次高中校长会议的调子；接下来，说了些收好心、备好课、上好课之类的例行套话。至于新学年度山镇高级中学如何抓素质教育，或者应试教育，只字未提，把无尽的想象和猜测留给了老师们去自由讨论，恣意发挥。
　　老师们没有了预料中的新政改良或者老调重弹，陷于一片迷茫懵懂，如天降大雾，紧锁心头，夹杂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慵懒，难见过往那种久盛不衰的高效率和快节奏了。
　　大哥忧心忡忡。
　　校长从耐冬上拿下目光，瞭望着雨雾蒙蒙的辽远天空，自言自语：“再等等，总有天晴的时候。”
　　
　　“天空”终于在三天后变得晴空万里。
　　校长跳下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脚没沾地就打电话，让大哥叫上我，进了“官房”。
　　校长眉心舒展，面带微笑，告诉了我和大哥两个“晴空万里”的好消息：一是今年高考大滑坡的滨海市一中校长被就地免职，常在理副局长兼任滨海市一中校长，开始了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大张旗鼓的加班加点，办人民满意的教育；二是王局长透露给校长，截止目前，全省通报的共有56名高级中学校长因为违规办学受到免职或者降职处理，所在学校被摘了规范化学校牌子，但都没有改变当地教育行政部门的实际性关照，也没有从根本上革除被处理学校抓考试成绩、抓高考升学率的传统观念和传统做法。
　　校长狠劲啜口上等“金骏眉”，等它润过应该滋润的部位之后，兴奋的目光凝望着我和大哥，说：“知道咱该怎么办了吧？”
　　大哥点点头。
　　校长打个漂亮的响指：“说说看。”
　　大哥说：“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大张旗鼓地加班加点，办人民满意的教育。”
　　校长点头，又摇头。说：“你前半句说得挺好，后半句，就不要这么酸了，干脆直白了说，恢复咱以往的成功做法，既保住咱这面旗帜在山海县高中教育这块阵地上坚如磐石，高高飘扬，永远不倒，又要保证做好师生的思想教育工作，别让老师学生再捅到网上，再送到举报平台和举报邮箱里；还要发扬各种技术培训的优势，保证不被明察暗访到。简单地说，既要办成办好大事，又不能出大事。”
　　
　　山镇高级中学新学年度的一切教育教学工作，便在校长的这一既定方针的指导下迅捷而全面启动，并立即彻底回归到老路上去了——
　　照旧的“高效率快节奏三餐”，照旧的“课间无缝隙衔接管理”，照旧凌晨四点半教室里齐刷刷一片，照旧晚上四个自习外加一个小自习，照旧的自习分到具体学科，照旧的自习辅导讲课，照旧的节假日双休日补课，照旧的统一组织考试……
　　没法开全开足选修课程，也没法实行走班教学，即便偶尔在郝副厅长博客上出现举报抑或跟帖，甭管洋洋洒洒，还是片言只语，再也掀不起滔天巨浪。具体说，都是孤掌难鸣，或者星火点点，难成燎原之势。换来的，自然是山镇高级中学三个级部教学成绩的全线飘红，遥遥领先；标杆坚挺高耸，旗帜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