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意外提拔

　　日子真的是不经过。
　　不知不觉间就临近二0一二——二0一三学年度第一学期期末。小田林合已经过了三周岁生日。因为我俩都忙于高级中学期末繁杂的工作，只能在小家伙刚过了生日就忍痛提前把她送进了幼儿园，害得岳父岳母大人时常用眼泪和长吁短叹去填塞我俩寒假前的这段日子。
　　二0一三年正月初四上午，像往年一样，山镇高级中学高三级部的师生全员返校补课。
　　寂静了五天半的废弃工厂大院又恢复了琅琅的读书声和抑扬顿挫的讲课声，焕发出紧张有序与活力高效的人气，就连后面寂然无声的小山，似乎都能感受到勃勃生机。
　　肯定又是一个板上钉钉儿的高考大获全胜和高一高二期末考试大捷的预期，使得校长放开了胆量，一无牵挂二无顾虑地把教育教学工作全权放给大哥和我，调度着三个级部主任和政工主任，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自己则一头扎进了春风浩荡、沉醉迷人的社交应酬里去了。只是在正式开学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日晚上，校长接到了教育局普教科李立科长的电话。
　　校长按了接听键，然后，手机夹在右下巴和肩膀之间，一手麻利地掏牌，另一手麻利地堆着“长城”，嗯哈起来。
　　李立科长在电话里告诉校长，下周二上午八点，省‘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复查验收工作小组抵达山海县。
　　校长说：“‘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复查验收，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中教育不在义务教育范畴。照理说，“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的复查验收，跟高中没有关系，可不知上头什么思路，每次的“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复查验收，都要抽查一所乡村高中。而这十多年来，山海县有限的教育资金大部分都投给了义务教育学段，用于“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的创建和复查验收，剩余的资金，差不多全投给了县城的两所重点高中——一中和二中，所以，上面对山海县每次的“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复查验收，都是在关系融洽的前提下抽查了县城的一中或者二中，六所乡下高中，均以即将撤并为由，免于被抽查，这也是大部分乡下高中的教职员工不知道还有个“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县”复查验收的原因。
　　现在，校长突然接到李立科长打来的这个电话，自然就意外里夹杂着十二分的怨怒了。
　　李立科长说：“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可督察组接省教育厅指示，要顺便看看山镇高级中学的现代教学仪器装备情况。”
　　校长怒不可遏：“看个鸟！我家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教育局这十年投没投资、投了多少资，你不清楚啊？”
　　李立科长说：“这不关我的事啊，王校长，我只负责通知您，您要是有什么问题，问王局长好了。”
　　校长给王局长打了咨询电话，然后，就怒气冲冲，连夜赶回山镇高级中学，在我和大哥面前连骂三个“娘希匹”，通报了这个情况。
　　大哥说：“这些年，教育局对六所乡下高中几乎没有大笔的、现代教学仪器设备方面的投资，咱家差不多有一半的功能室都是空的，或者半空的，按照《学校现代教育技术装备标准》，缺口太大……你没跟王局长反映啊？”
　　校长余怒未消，说：“当时就打电话了，可王局长说，是咱三年多以前招来省教育厅督查那次的余震，人家指名要检查山镇高级中学，教育局也没有办法，自己引的火，自己想办法灭！娘希匹，听听，这是人话吗？这么大的缺口，只剩明天一天的时间，就是咱自个能造出来，也得有七仙女下凡，给登记造册吧？”
　　我说：“可不是嘛！教育局怎么能这样呢？出面挡一挡，怎么会没有用呢？”
　　校长长吁短叹：“我王思畅真是命运不济透顶了，一个躲避违规办学就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不用劳心费神了，又来个教育技术装备检查！而且连造假的空儿都不给！娘希娘希娘希匹！”
　　校长拍了桌子，差点儿摔了茶杯，却不想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哥两眼放光：“造假？校长，咱能不能借一些回来充充数儿啊？”
　　校长茅塞顿开，说：“借？”然后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奶奶的，也只能这样了。”
　　大哥的脸色说变就变，比翻书都快，忽然又阴郁着脸，说：“可账目……没法借。”
　　没容校长的眉头皱起来，我抢先说：“不太要紧吧？按照惯例，这种顺道检查，充其量也就是到各功能室转转，来不及，也没必要翻看厚厚的账本吧？”
　　大哥撇撇嘴，说：“人家万一要看账本呢？咱可不能冒这个险。”
　　我说：“那也不要紧，咱随便一句话，比如，正搞校产清查，分类账都集中在总管理员那里，而总管理员家里今早出了点状况，焦急忙慌的，竟然忘了把钥匙留下。”
　　周一晚上，校长动用全体中层干部和值得信赖的教职员工，租用两辆货运汽车，跑到偏远的一所乡镇初级中学，完成了各类教学仪器装备的借用，周二顺利通过督查之后，连夜完璧归赵。
　　
　　校长顺利度过“现代教学仪器设施指名督查”难关，也让我和大哥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尽管这收获对我和大哥来说，了无吸引力。
　　周末，三个级部大休，也就是高一高二级部周六下午晚饭前离校，周日晚饭前返校；高三级部周六下午晚饭前离校，周日上午课间操前返校。
　　校长特意定在周六晚上，在县城我家楼房后面那个小狗肉馆请我和大哥喝酒，以答谢我和大哥又一次灵光闪耀，救驾成功。
　　校长第三次盛情款待，我和大哥还是受宠若惊，羞赧有加。
　　校长说：“今晚，喝酒吃饭只是个幌子，或者说只是个平台，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宣布，嘿嘿，比全国《两会公报》都重要哩！”
　　我和大哥面面相觑。
　　校长说：“走吧，别磨叽了，又不是鸿门宴。”见我和大哥还在犹豫，又加了句，“实话说，县委书记、县长、教育局的王局长，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校长拿出了九十年代初出厂的两瓶茅台，令我和大哥不安淹没了激动，如鱼刺在哽，芒刺在背，针毡垫在屁股底下。
　　校长笑笑，说：“没想到吧？呵呵！天地良心哈，实话说，县委书记和县长，我王思畅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请得到，当然了，也没必要请；王局长呢，我倒是请过几次，可他没得到这待遇；将来我儿子结婚、小孙子满月，我也不一定舍得拿出这两瓶酒。”说得我跟大哥喉结滚动，就是发不出声音。
　　酒至酣处，校长终于宣布了那个在校长看来比全国《两会公报》都重要的消息。
　　校长说，十年前，也就是他来山镇高级中学第二年，他就想进城，可那个时候，因为山镇高级中学的教学成绩低谷中不升反降，在全县垫了底儿，他没资格进城；后来，他仰仗大哥的鼎力相助，把山镇高级中学打造成山海县高中教育教学鲜红的标杆儿，高扬的旗帜，他有资格进城了，可王局长硬是觉得山镇高级中学后继无人——在王局长看来，大哥资历太浅，难胜高举山海县高中教育这根鲜红的标杆和高扬的旗帜不倒之大任，而全县范围内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能够替代校长，高举着山海县高中教育这根鲜红的标杆和高扬的旗帜不倒，所以，不肯调他进城；而五年前，也就是二00八年快到放暑假了，王局长终于觉得大哥有能力撑住这根标杆，擎起这面大旗了，可偏偏平地一声风雷起，来了这场席卷全省的素质教育狂风暴雷！这一晃，五年就快过去了……
　　大哥动了感情，声带潮湿，说：“校长，过去的不愉快，咱就不提了吧。”
　　我随声附和，说：“对对对，校长，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酒。”
　　校长自顾自一饮而尽，“嘿嘿”笑两声，两眼里就有潮气缭绕，说：“这下好啦！我跟你俩说哈，可是没有走出这房间的话。就在前天，我找了王局长，这次，听王局长的话味儿，看王局长的态度，他可是相信山镇高级中学后继有人啦！”
　　大哥问：“校长，你的意思是……”
　　校长说：“还不明白啊，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得得，不兜圈子了。王局长经过这几年对你俩的考验，终于觉得，你俩能撑得起山镇高级中学这面高高耸立的大旗啦！特别是这次应对教学仪器设施督查，你俩一个‘借’的妙计，一个‘校产清查，总管理员没留下钥匙’的绝招儿，特别加分哪！”
　　我瞥眼傻愣愣的大哥，说：“校长，你该不是要说，你今年……进城，王局长打算让刘校长接管山镇高级中学这尊大印吧？”
　　校长呵呵一笑，说：“对头。还有你，田野，就要坐你大哥那把椅子啦！你想啊，除了你俩，谁还能扛起山镇高级中学这面大旗不倒啊？”
　　大哥轰然倒地，没容我和校长反应过来，又爬起来，脸似猪肝，说：“杀了我，我也不干！老天爷说，都不行！”
　　大哥拂袖而去，任由我和校长眩晕过后愣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