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国运艰难是非多 （6）

　　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后，北面东面相继响起密集的枪声。
　　向康昭营发起攻击的，竟然是第一军王丽中旅的李章甫团！李章甫外号“李牦牛”，为人骄横自负、狠辣狡诈，他早就对王丽中不满，暗中在各团活动，培植自己的势力，如今见讨贼军节节败退，便决定叛投北军阵营。他纠合部众拒绝执行涉水过江抢占龙透关的命令，用武力赶走了王丽中。为了挣得一份“投名状”，决定趁泸城混乱时对罗团实施偷袭，然而事与愿违，碰了个头破血流。
　　从东路攻来的是杨春芳，结果钻进罗亨礼布下的口袋阵，遭到一二两营和从三营抽调的两个连的夹击，由于罗团官兵一开始就喊话说，看在原来的兄弟情份上，要枪要弹不要命，因此人马伤亡不多，可枪枝弹药基本无归，最终狼狈不堪地缩回城内。
　　
　　不久，陆续传来消息：熊克武及其余部包括彭竹轩师已悉数退入贵州，四川讨贼之战以失败告终；赖心辉到合江后就同熊克武分道扬镳，通电拥护北京政府，被委任为川军第一师师长兼四川边防军司令，驻军合江、叙永、古蔺；杨春芳让人把迎接吕超入城时扎的写有“义旗重举，还我本来”八个大字的牌匾又抬出来，正式宣布重归杨森麾下；李章甫投诚后，被刘湘、刘存厚封为旅长，令其协同杨春芳驻守泸县……
　　吕超再度被拘押后，杨春芳说，就是这个瘟神把讨贼军招惹来的，又硬起颈项不肯服软，留起是个祸害，干脆“做”了算了。范绍增劝阻说：“我们是袍哥，不能随随便便就做那种杀害长官、不讲义气的事!”派人将吕超送往重庆。
　　吕超离开泸县前，托人带了一封亲笔信给罗亨礼，信中说，那次长谈回去后，即向川军总司令部呈报将罗团升格为独立旅。虽然现在刘成勋已经主动下台了，这事也没有下文了，但不管批准与否，务必早日将旗号扯起来，以便扩大影响，在川内角逐中占据一席之地。罗亨礼看完信，轻轻叹息一声，随即把信纸摺好插进上衣口袋里。
　　纷争之世，战后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驻扎在泸县西北富庶之地的罗亨礼这支队伍，很快就成了别人觊觎的对象。
　　杨春芳打算硬上。他自恃有杨森做后盾有李章甫当帮手，胆更大气更粗心更急，公开扬言说，老子巴不得一火色就把姓罗的那伙人吞毬了！若不是范绍增怂恿他把李章甫推上去打头阵，而李章甫耍滑头故意拖延，恐怕早就动手了。
　　袁祖铭步步紧逼。他凭借援川各军前敌总司令的职权，给驻营昌隆昌的黔军补充兵员和枪械弹药，命他们以清扫讨贼军残余势力为名，逐渐向南挤压，扩大巡防区域，务必“伸一只脚”到靠近贵州老家的泸叙地区去。
　　赖心辉是利诱加威胁。三番五次派人来劝，说罗团本就与边防军有渊源，如果同意整编，可以升格为独立旅；若固执己见，旅长团长们都不放心，说不定哪天就会“擦枪走火”。
　　这时候，驻扎在叙府的九师师长刘文辉亲自前来拜访罗亨礼，热情邀请他将队伍拉过去“同锅造食”，被罗亨礼委婉拒绝了。他对车耀先说：“你这个小同乡过去同我有一些交情，我们来这里后他对我们也比较友好，但他那个人呐，志向大而气量不大，终难与之长久相处，与其日后急流争渡，倒不如趁风波未起时各自行舟，还能够把这份情谊保持得绵长一些。”
　　“那——如何应付眼下东南北这三面的威胁呢？”车耀先不无担心地问。
　　“跳出这个口袋！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罗亨礼掷地有声地说，这表明他已经考虑成熟了。
　　
　　转眼间，罗亨礼和他的部属们从泸县回到简乐蓬遂边缘地带已经三个月了。在此期间，队伍得到一定的休整，他也认真地思考了吕超信中的嘱告，经与李先凡、车耀先和几位营长反复计议，决定着手调整建制，但旗号暂时不变，要看形势的发展再作区处。
　　这时候，熊克武第一军在四川的势力已全部瓦解，刘成勋的第三军、赖心辉的边防军都已被收编，驻顺庆的何光烈第五师已暗中投向杨森、刘湘；杨森率第二军十六师控制成都及附近州县，袁祖铭、刘湘占据重庆和川东地区，刘存厚、邓锡侯、田颂尧、刘文辉、陈国栋、陈洪范和边军陈遐龄等都各自拥兵据地；北京政府已于五月末下令：特派杨森督理四川军务善后事宜，特任邓锡侯为四川省长，特命田颂尧帮办四川军务善后事宜，特派刘存厚为川陕边防督办，特派刘湘为川滇边防督办，不久又命刘存厚兼四川陆军检查使……
　　官职和防区大体确定以后，四川局势表面趋于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各路军头都着手巩固和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新的军阀混战已在酝酿之中。
　　处在各大势力包围中的罗亨礼团，已明显感受到来自多方面的压力：还留在重庆的刘存厚以老上司的姿态要他回归建制；驻三台、盐亭一带的田颂尧将主力向南调动并命孙震率四十三旅开赴简阳，颇有南北合围的架势；驻遂宁、潼南等地的陈国栋也陈兵乐至虎视眈眈；杨森数次派人许以旅长之位促其归顺，并拿出一摞指控罗团“附逆”、要求予以讨伐的文电“请”他“过目”。
　　面对严峻的形势，除做必要准备外，罗亨礼和他的部属们不得不认真思考自己这支队伍的前途，该如何是好呢？
　　
　　一天深夜，两位不速之客，一个着军装，一个穿长衫，在总务官刘福带领下走进设在简阳石桥场的团部，轻轻敲响了罗亨礼卧室的木板门。刚敲了三下，门应声而开，罗亨礼衣着整齐，看样子还没睡。
　　刘福刚要开口，那个穿军装的中等个子一步上前，抓住罗亨礼的双手直摇，喊道：“仪三老弟，一别经年，今天总算又见面了！”
　　罗亨礼定睛一看，是鲜英！不禁吃了一惊：“特生兄，你不是在重庆……啷个到这里来了喃？”
　　鲜英哈哈一笑，毫无顾忌地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受甫澄之托，专门来请你的！你再看看，他是哪个？”说着将站在身后穿长衫的人拉上前来。
　　“罗大哥！”那人轻轻喊了一声。罗亨礼顿感惊异，又有一些惊喜：“啊！炜和，你啷个也来了？”
　　林炜和说：“我为生意上的事去成都，过遂宁时遭几个兵大爷拦到起，想敲我的棒棒（竹杠），恰好碰到鲜支队长路过，帮我解了围，我才脱身的。他说他要来找你，邀我一起来，我就跟他来了。”
　　罗亨礼笑着说：“好哦，兵荒马乱的，能走到这里来不容易啊！来了就好，我们好生摆摆龙门阵。说实话，我也经常想起你们的。不过你晓得不？鲜大人早就不是支队长啰，人家当过川军总司令部行营参谋长兼铜元局局长，现在是督办署参赞，是大官哩！”
　　鲜英偏着头，做出要生气的样子，说：“我们今天只讲乡亲和兄弟情分，莫去扯那些空了吹的名堂。”
　　罗亨礼笑着点头，“要得，要得！你是哥子，又是贵客，一切依你就是。”
　　
　　刘福把林炜和带去歇息后，罗、鲜两人坐下来，从北京别后说起，然后转入正题。
　　“仪三，我这次来，不只是当甫澄的说客，还受文华老弟的托付和自己内心的驱使，务必要把你劝过去！”鲜英郑重地说。
　　罗亨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有这个把握么？”
　　“有！”鲜英毫不犹豫地回答。
　　罗亨礼笑了：“特生兄就恁么自信？”
　　鲜英也笑了：“不是自信，是了解你这个人，同时也大体了解当今全国全川的形势。”他喝一口茶，接着说，“你曾经对我说，‘卫我华夏，保境安民’是你一生的志向，也是良心所安，为此你甘当职业军人而不奢求其他。虽然分别多年，但我想你还是未改初衷吧？”
　　罗亨礼点点头，声轻而坚定地吐出四个字：“始终不渝！”
　　鲜英双手往茶几上一按，探过头，目光直视罗亨礼，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说，这混乱的川局，啷个才能够收场？哪天才能让民众安生？”他等了一会儿，见罗亨礼嘴唇嚅动了一下，但没说话，便径自说下去，“还是借你说过的话，‘止戈为武’，只有用武力才能平息争战。那么，纵观全川，能操武力以定巴蜀者，有哪个？唯有刘甫澄一人而已！”
　　罗亨礼与他对视片刻，笑了笑说：“眼下杨森不是重兵在握而且总领四川军政么？”
　　鲜英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他呀，带兵打仗还可以，说到治军、用人和管理民政就比甫澄差远了！就从军队这方面来说，你晓得，是甫澄当了川军总司令兼省长后，才把第二军委托给他的；民国十年秋援鄂失败，为给各方有个交代，甫澄通电辞职，他才正式当上军长。实话告诉你，二军中杨森完全掌控的只有老九师和后来升格的那几个杂牌，而潘文华、唐式遵、李樾森等得力的师旅，都是听命于甫澄的。这一点杨森自己也很清楚。去年他和袁祖铭为啥极力请甫澄出山？为啥甫澄一出来，讨贼军就败了？原因就在这里！”他顿了顿，笑着说，“还有个情况告诉你，甫澄一直没接受北京给他的那个川滇边防督办，而是依众人推举的四川善后督办行事，各路军头包括杨森都表示拥护，北京方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接着，他讲了刘湘对全国与川局的一些看法和主张。
　　“看来你很信赖他。”罗亨礼说。
　　鲜英一脸严肃，说：“是的。在速成学堂时，我就觉得他小心谨慎，做事踏实，为人厚道，比较好打堆。就是冲这点，我从钟体道的三师出来后就去了他那里。这几年同他相处，我更觉得他善于治军，行事稳重，有深谋远虑，是个可以相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