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国运艰难是非多（5）

　　“最让人难过的是一军系门户之见很深，始终把我们当成异己，对我们不放心，想把我们整垮。我们把蓝文彬撵跑了不久，熊克武的副官长胡信成就以游击司令的名义要强行收编我们；重庆失守，讨贼军大部队退到安岳乐至一带后，第六师余际唐的侄儿余顺筠就来打我们的主意；不久前他们全军从三台、成都几个地方败下来，到简阳聚集，占用了我们的营房辎重不说，还想把我们的枪械全都下了……他们啃不动青杠啃泡木，整不赢杨森那帮北军，只晓得来欺负我们，每次都是他们挑事情先动手，打死打伤我们的弟兄，亏得罗团长同赖心辉有约在先，我们找到他，由他出面斡旋、调停，才没遭受大的损失，但明显看得出来，熊克武这个总司令的屁股是歪在自己嫡系那边的。说起来都叫讨贼军，贼没讨倒，却来整内伙子，咋个不气人嘛！”一拳砸在桌面上，把杯盘碗盏震得嗡嗡响。他讲这些时，车耀先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但从眼神中看得出，康昭所说的也是他想说的。
　　
　　这些情况，虽在意料之中，但也令人气愤，让人心情沉重。不过，在当前这特殊时刻，不宜在下属面前表露出来。想到这里，罗亨礼劝慰道：“你们千辛万苦、受累受气把队伍保全下来，把弟兄们带出来，太不容易了，应该向你们道声谢！好在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尽去想了，归了队，今后相互有个照应，遇事就好办多了。大家手膀子扣紧些，不信闯不出一条路来！”
　　他询问起留在简乐地区的弟兄们的情况，车耀先说，我们按照你信里的意思，请李先凡出面，也主要靠他，把那些不愿离开家乡的、年纪大身体弱的都编进安保队；有伤残的都尽量作了安置，阵亡的给了抚恤，还给张先胜发了一笔特别补助费……
　　罗亨礼说：“要感谢先凡呐！多亏有他在那里，弟兄们好歹有个靠头，我们走南闯北，也就不那么牵肠挂肚了。”
　　
　　因为局势紧张，这场接风酒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康昭和其他几位营长都回自己营房去，车耀先因兼任了参谋长，便留在团部里。老友久别重逢，又都没有睡意，索性泡了壶茶，聊起共同关注的事情来。
　　车耀先目光殷殷地望着罗亨礼：“仪三兄，当着他们我不好问，你对眼下的局势是咋个看的？”
　　罗亨礼皱皱眉说；“节节败退，颓势难收，四川这场讨贼之役注定以失败告终了！”
　　车耀先说：“眼下熊克武、赖心辉正在简阳集结，也还有一定实力，江津、綦江那边有石青阳，泸县这边有吕超，如果占据川南，尚可一搏，弄得好就能与成都的杨森、重庆的刘湘、袁祖铭成鼎足之势，以此看来，还不算彻底失败吧？”
　　罗亨礼摇摇头：“熊克武怕得罪当方土地，对官宦豪绅征发的力道太小，部队供给窘迫，已经欠饷两三年，属下官兵怨气重。这次在潼川又败得如此臊皮，威望大减，队伍的士气大不如前了！赖心辉本不属南方系，是因为自身利益和熊克武答应保举他当省长才加盟的，遭此失败，定会分道扬镳；石青阳吕超等人同熊克武有宿怨不说，且实力不强，就算他们合兵一处，也难于同杨森等北军抗衡，何况……”
　　“何况啥子？”车耀先见罗亨礼有些迟疑，追着问道。
　　“我估计泸县这里旦夕有变！杨春芳一定会投向他老主子杨森。而叙府几县是刘文辉的地盘，他表面中立，实际同刘湘暗中有联系，绝不会允许其他人在川南立足的！”罗亨礼说。
　　车耀先沉默了，罗亨礼也陷入沉思，当前局势复杂，是应该好生想一想。
　　过了一阵，车耀先叹息一声，又说起来：“这场讨贼之战从初衷看本属正义之举，按理说正义必胜，可没想到主事者们不仅平庸少能，而且私心太重，打来打去就如同一场混战。眼看濒临失败，广州那边却搭不起力，让人大失所望。主啊，看来我苦难的中华，还要在混沌中摸索前行啊！”不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罗亨礼笑道：“耀先，你们万能的主，给你啥启示没有？”
　　车耀先知道他有揶揄的意思，但没见怪，仍旧老老实实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主会引导我们走出黑暗，迈向光明，但具体的路该怎么走，要靠自己去摸索。”
　　这时候，总务官刘福和团部刘参谋匆匆跑来，分别报告了几条重要消息：
　　杨春芳已公开宣布“归正”，决定重新投靠杨森，已将吕超扣押。吕超无奈，只好通电宣告解除四川讨贼军第一军总司令职务；
　　熊克武、赖心辉各部在简阳集结后经内江抵达隆昌，可能南下泸州；
　　熊克武的第一军在第一师遭受重创后又发生溃散，第二混成旅两个支队长向岱昌、青翰南和营长袁品文、皮光泽叛变，拖走八个营到乐山投靠了陈洪范的川军八师，第六师向康衢、余顺筠两个旅也被敌方招纳，全军实力大减；赖心辉所属几个旅损失不大，但已经对熊有怨言……
　　听完汇报后，罗亨礼立即下令通知各营加强戒备，营长安排好防务后于上午8时来团部议事，吩咐车耀先稍事休息，自己则喊上陈刚，打马向龙脑桥方向奔去。
　　
　　那几天，情况紧急而多变，叫人神经绷得紧紧的。
　　杨春芳倒戈是早就料到的，但没想到他会将吕超扣押起来。
　　来泸县后，通过交往，罗亨礼对吕超产生了好感甚至敬意，听说吕超被扣押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如何保障他的安全。不过，他打马冲过龙脑桥并不是去求杨春芳——那无疑自投罗网，他是去八旅驻地找范绍增。他知道，范绍增虽然人称“哈儿”，其实非但不傻，而且相当聪明，有眼光、识利害、讲义气，对自己颇为友好，他同杨春芳是结拜弟兄，在杨面前说得起话。
　　果然，无须多费口舌，范绍增一口答应：“你哥子放心，这事有我，保证没得问题。袍哥人家，说话算话，绝不拉稀摆带！”说完就喊勤务兵牵马，直奔下川南道尹府而去。
　　罗亨礼回到团部，营长们陆续到来，大家仔细研究了应对当前局势的几种方案，然后各自回去落实。
　　
　　两天后，熊克武、赖心辉率余下的讨贼军到达沱江北岸，驻扎在五峰顶高地和南津街一带，大有渡江夺取泸县之势。果然，第三天午夜，随着三声炮响，第一军郑英师的团长吴克雄即率两营官兵涉水过江，攻入泸县城内，占领了杨春芳的司令部，解救出被拘押的吕超，重新树起讨贼军第一军总司令旗帜。然而，由于后援不到，特别是原定攻占龙透关的王丽中旅没有按部署行动，让杨春芳缓过气来，以龙透关为据点集结部队组织反攻。吴部损失惨重，两个营长被俘，残部涉江而逃，吕超不愿跟败退的讨贼军官兵过江，坚持不离开总司令部，又被杨春芳扣押起来。
　　熊克武、赖心辉见泸县没攻下来，便率部向江津转移，途中得知江津已被北军占领，无奈之下转道合江县。
　　
　　讨贼军进攻泸县县城的炮声响起后，罗亨礼按原定计划命一营向龙透关靠近，伺机采取行动。然而，前方侦查得来的消息却让他大吃一惊——杨春芳正在关里集结队伍，而关外讨贼军连影子都没得一个！这怎么可能呢？攻占泸县必取龙透关呀！他立即派刘参谋前往核实，果然如此！
　　“情况有变，改为执行第二套方案！”罗亨礼果断下达命令，随即让陈刚带警卫连两排士兵随车耀先去福集镇北面沱江南岸康昭的四营，自己亲率团部其余人马跨过龙脑桥奔向在东路设防的二营营地。
　　二营营长王栋报告完当前情况后，忍不住问：“团长，昨晚县城里枪炮从半夜响到天亮，就算他杨春芳能顶得住，或者反败为胜，控制了全城，难道还有底气有本钱来打我们么？您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能给属下说说么？”
　　王栋向来把罗亨礼视为上司兼老师，罗亨礼也将他当做爱将和爱徒，尤其看中他凡事喜欢问个究竟，认为这是成大器的必要条件。听他连发两问后，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说：“杨春芳虽是滚当皮出身，但奸猾老辣，颇有心计。他绝对悟得出，无人攻打龙透关，必定是内部出了大问题，攻城者单兵独进，后援肯定乏力，他一定会抓住对方这个软肋痛下杀手，快速解决战斗。这场战事消耗不了他多少实力，反而让他集中了兵力，提振了士气，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野心又会膨胀起来的。他会认为，他们两军相斗之时，我们必然放松对他的警惕和戒备，而他的人马比我们多一倍，打了胜仗后士气正盛，这是吃掉我们的大好机会，机会难得，他岂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