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继母和生父彻底转变了态度

　　于家沟山寨听到于小颖失踪消息的人们，差不多全出动了，找遍了周围的山川沟谷、水库池塘。夜幕早已降临，人们陆续回到山寨。夏风濡湿，带来一张无形的细密得几乎无缝的大网，把少有的闷热紧紧兜住，罩着这个带着几分恐惧的不安分的山寨。人们似乎忘记了回家做饭、吃饭，三个一堆，五个一簇，散布在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断定白天于小颖根本没在村头出现过，怀疑看错了人、看走了眼的；极力反驳的；断定于小颖自小就被摔打惯了，经历了那么多的累苦，即便遇到什么难事，也断不至于想不开的；即便想不开了，也不至于先出现在村头，再去寻短见，打工的城里，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了结……
　　于得福失魂落魄，从人们的议论和猜测里蹩进通往自家那条狭窄悠长的小胡同，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几次差点儿摔倒。
　　阮秀兰扯着脸挂泪痕的大宝，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临近院门口，于得福一头栽倒地上。
　　阮秀兰仓皇丢开大宝，跪下身子，使劲儿摇晃着于得福：“她爹！你怎么啦？醒醒，醒醒啊！你别吓唬俺呀！俺错了，真的错了！呜呜呜……”
　　大宝吓得哇哇大哭。
　　于得福睁开疲惫无神的眼，爬起来，猛地推开阮秀兰，扑向王水英家紧闭的院门。
　　阮秀兰一把抱住于得福一条腿，声泪俱下：“她爹！俺错了，咱回家吧！”
　　于得福冷笑着，盯着阮秀兰。
　　阮秀兰惊慌失措，松了手，两手撑地，往后退着：“她爹！你……别焦急，俺……再去找……小颖肯定没事的……”
　　王水英家院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
　　王水英站立院门口，撩起衣襟，擦把眼角，说：“小颖这孩子，俺了解，刚强着呢！肯定没事的！”
　　阮秀兰惊喜。
　　于得福两眼一亮，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着挪向王水英：一把抱住老人的一条腿：“王婶，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是在故意安慰我吧？”
　　王水英鼻翼抽动，心里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扯着，让她难以自持。其实，白天，自从得知了于小颖失踪，她的担心和焦虑丝毫不亚于于得福，她拼尽了气力，出去寻找小颖，只不过她比于得福夫妇早回家半个多小时。这位年近七十的善良老人无心做晚饭，菩萨像前点燃了一炷香，便开始了虔诚的祈祷。只是，刚才，敞开的家门传进来阮秀兰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惊扰了她。“不能再出事了！”这个念头迸进她的脑海，驱使着她走出家门，打开院门，出现在于得福夫妇跟前。
　　看到眼前可怜的于得福夫妇，王水英愤怒的情绪翻涌。“我除了安慰你，也在安慰俺自己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哪！”可刚才那个念头迅速窜上来，压住了她愤怒的情绪，让她片刻的犹豫之后，点点头，说：“俺说没事就是没事，你俩跟大宝赶快回家吧。”
　　于得福谢过王水英，进了院门。阮秀兰爬起来，拉过哭哭啼啼的大宝，进了院门。
　　于得福自顾自，咚咚咚进了家门。
　　阮秀兰扯着大宝，小心翼翼进了家门。
　　于得福坐锅台上抽烟，一声不吭。
　　阮秀兰扯着大宝站在家门口，不敢关家门，任蚊子们趁机嗡嗡嗡叫着往家里飞……
　　大宝声音细细地说：“妈，蚊子……”
　　阮秀兰仿佛没有听见。
　　大宝声音低低地说：“妈，我……饿……”
　　阮秀兰很劲儿掐大宝一把。狭窄的三间砖瓦房里便没有尽头地在一片烟雾、黑暗和焦虑、恐惧里浸泡着，渐渐走向夜的深处……
　　王水英走进来，摸黑拉亮了那个15瓦的电灯，然后，从阮秀兰怀里抱过沉睡着的大宝，放到炕上，拉下蚊帐，悄没声息地离去。
　　院门外，突然传来王水英带着哭音和惊喜的一声喊：“小颖！奶奶的好孙女，你可是回家了！”
　　于得福跳起来，冲出家门。
　　院门口，父女俩抱作一团，泣不成声……
　　昏暗的土炕上。
　　于小颖趴在饭桌前，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阮秀兰亲手擀的面条，几乎不经咀嚼就咽下去。
　　大宝坐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于得福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女儿：“慢点儿，颖儿，别噎着。”
　　“还要。”于小颖伸出空碗。
　　阮秀兰赶紧接过碗，盛满，递给于小颖。
　　于小颖狼吞虎咽。
　　于得福双眼就再次蓄满泪水。
　　阮秀兰第一次慈母般的关怀脱口而出：“慢慢吃啊，小颖，面条有的是。饿了一天，别一下子撑坏了。”
　　“知道，妈。”于小颖咽下一大口面条。
　　“哎，都是妈不好，死活不同意你念书。自从你留下封信出去打工，我和你爹……”
　　于得福胳膊肘碰碰阮秀兰，说：“孩子刚回家，就别提了。”
　　“嗯嗯，不提了，不提了……”阮秀兰擦把眼角的泪水，连连点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这就对喽，这就对喽——”
　　敞开的院门口，王水英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远，布满皱纹的脸上爬满笑容。
　　夜已深。
　　在于小颖狭小的炕间，于得福搓着两手，脸有些发红，说：“颖儿，你既然这么想念书，我和你妈合计好了，再也不反对了。”
　　“真的？！”于小颖惊异。
　　于得福点点头。
　　“爹，你跟妈，真好！”于小颖热泪夺眶而出。
　　于得福忙摆手，说：“丢人哪……害得你小小年纪遭这么多罪，还要到城里打工。今儿，还差点儿……”
　　“哎呀，爹，今儿我差点儿做了傻事，是我一时糊涂，您放心，有了这一次，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坎儿，我永远都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了。”
　　于得福又点点头，若有所悟的样子，说：“小颖啊，这人哪，真个是善有善报啊！我在想，为什么在那个时候，那只大刺猬就出现了呢？而且，你拿石头打它，它都不走……”
　　于小颖一时不明白父亲要表达什么意思，抬头望着父亲。
　　于得福提示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就是你亲妈还活着的最后那个秋天，我在山里逮了一只大刺猬，要杀了下酒，你偷偷给放回了山里？”
　　于小颖想了想，点点头，说：“想起来了。为这事，我还挨了你一顿好揍呢！”
　　于得福感叹道：“善有善报，善有善报哪！今天那刺猬，不是平白无故地冒出来的，它是出来阻止你干傻事的哩！”
　　于小颖不解，说：“你的意思是，它就是我放回山里的那只刺猬？”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那地儿，隔咱山寨，十多里地呢，那只刺猬怎么可能爬那么远呢？真的是凑巧呢！”
　　于得福说：“万物都有灵性呢，闺女。”
　　于小颖若有所悟。
　　于得福说：“自从你走了以后，你妈和我都后悔了。你王奶奶说得对，我虽然腰腿不好，但也能干些农活；更应该把烟酒和麻将戒了。你妈呢，也不再懒得干家务了，山里地里的活儿也干了。颖儿，你放心，我跟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和大宝把书念下去。你姐弟俩尽管使劲儿念，念到哪儿，我跟你妈就供到哪儿！”
　　于小颖跳到于得福腿上，搂住于得福脖子，由衷地说：“爹，谢谢你和妈！”
　　阮秀兰推开门进来，忙说：“要谢，就谢你爹吧。你爹为了你，烟不抽了，酒戒了，麻将就更不打了；你还没看见呢，咱家又添了六只奶羊，大热的天，每天晌午，你爹都去山上割羊草呢！”
　　于小颖眸子潮湿，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感动，低喊一声：“爹。”
　　“别听你妈胡咧咧，你妈也……”
　　于小颖转向阮秀兰：“妈，谢谢你！”
　　阮秀兰不好意思起来，说：“嗨，谢什么呀？应该是我跟你爹谢谢你才对，是你让我俩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再也不用被街坊邻居和亲戚戳脊梁骨了。噢，对了，你别忘了好好谢谢你王奶奶，我跟你爹能转过这个弯儿来，差不多全是她的功劳呢。”
　　接下来，于得福和阮秀兰都劝于小颖不要再打工了，在家温习温习功课，别把初中学的东西忘光了，上了高中跟不上。阮秀兰还告诉于小颖，这些日子卖羊奶，已经挣了三百多块了。
　　于小颖说：“妈，爹，您俩辛辛苦苦挣的钱，就留着自个花和供弟弟念书吧。我都计划好了，不光这个暑假剩下的时间，以后的暑假和寒假，只要妈跟爹同意，我都出去打工挣钱。至于功课，您俩更不用担心，我不会落下的。”
　　“可……”于得福望着于小颖，面露不解。
　　阮秀兰说：“小颖啊，你该不是还在生我和你爹的气吧？”
　　“哪儿有啊，妈？感激您和爹都感激不过来呢！”
　　“可你要是再去打工，我和你爹……还是得让人嚼舌头根子啊……”
　　“妈，我理解您跟爹的顾虑。可从今往后，我去打工，完全是自愿的，是为了磨炼自己呀，只要您俩勤快起来，支持我把书念下去，时间一长，自然就没有人爵舌头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