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借钱进城寻女儿
作品名称:向阳而行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10-01 18:39:57 字数:3283
天一亮,于小颖跟杨老板说明了自己离家打工时的详细情况,杨老板爽快地答应了她回家看看,安慰说服父母,所以,于小颖就顺利地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不知不觉,于小颖出来打工快两个月了,家里什么样子了?爸爸妈妈还好吧?他们因为我的不辞而别出来打工,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的,现在,他们应该和好了吧?
于小颖一直没有收到父亲的回信。她不怪父亲,因为她这快两个月的时间里,只在“胶东鱼锅”安顿下来后给父亲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报了个平安,并且信里没有给父亲留下具体的地址。
于小颖无法判断父母因为她的这一不孝举动,一度闹到什么地步,也无从知道王奶奶做了父母怎么样的工作,更不知道现在父母有没有和好。这一个个问题,在于小颖这近两个月的打工生活里时不时地出现在脑海里,让她心不在焉。在“胶东鱼锅”那些特别累苦的日子里,于小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问题,这些问题,至多有时候在她脑海里一闪,瞬间就滑过去了。每当夜深人静,她有时间去咀嚼这些问题的时候,极度的疲累又容不得她去咀嚼,就拽着她极度疲累的身心沉沉地睡去,接着,就在体力和精力尚未恢复的当口儿睁开厚重的眼皮,开始了新一天的极度繁忙与疲累。后来,她幸运地成为德兴包子铺里的员工,充实快乐的日子,她有了比较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去咀嚼这些问题,这些问题竟然一天天活跃起来,让她时常不知不觉地就跌入其中,可杨老板对她的恩德,对她的好,又让她觉得,自己稍有点儿松懈或者失误,都是对杨老板莫大的不恭、不敬和辜负,她只能在对父母深深的愧疚和自责里调动自己的意志力,去最大限度压制着这些问题,让它们深埋在心里,稍一露头,就用力摁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心无旁骛地做好她在德兴包子铺分内和分外的一切活计……
昨天傍晚,于小颖领到了这么丰厚的工资,还有杨老板的奖励。于小颖心里清楚,这里面除了她的劳动所得,还饱含着杨老板这个好心人对她的不动声色的资助呢。于小颖彻夜难眠,血脉里除了不时地涌动着对杨老板感恩,对陈晓和德兴包子铺每一个员工的感激,便是不再对这些一股脑儿地奔涌而出的老问题进行任何压制,而是让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不厌其烦地轮番登场,直到又一个崭新的黎明悄然降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凭于小颖的直觉,父亲和继母是不会轻易分手的,因为父亲是个一天都离不开女人的男人。在这个社会上,有作为,才有地位,而在家庭里,有作为,也未必就有地位。继母护儿子护个厉害,却差不多一点儿家务活儿都不干,山里地里的活计就更别惦记了,理应是个毫无作为的人,可仔细一想,她在搽胭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同时,也满足了父亲的情感和生理需求,这在一天都离不开女人的父亲的世界里,无疑是别人无法取代的作为啊,所以,继母在父亲的世界里有作为,自然就有地位,因此,父亲不会和继母分手。而继母也尝到了这个半世再组建起来的家的甜头——这个家虽然贫穷,虽然她几乎连起码的家务都不做,但男人却对她母子百依百顺,所以,继母不会轻易离开这个家,哪怕因为于小颖将来去念高中,她不得不分担一部分家务和山里地里的活计,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因为,离开了这个家,她要再找父亲这么个男人,再组建这么一个能容纳她的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不管于小颖内心里多么期盼、祈祷父亲和继母别因为她的不辞而别、出来打工而伤了和气,害了感情,都不能改变这对半路夫妻激烈的争吵和打闹。于得福在那个夜晚被邻居王水英叫到家里一番开导和劝说之后,回到家里,和阮秀兰的争吵和打闹又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傍晚,忽然下起了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雨,伴着电闪雷鸣,雨雾弥漫,征服了整个于家沟山寨和它附近的山山岭岭。到掌灯时分,雷公电母终于疲倦地收场,只剩下无边的风雨肆虐,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歇的意思。
于得福又在麻将桌上输了个精光,撑着一把“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破雨伞,冒雨窜进他家院门前那条狭长的小胡同。他浑身湿透,像只被拔光了毛的落汤鸡。
王水英手里擎着一把深黑色的雨伞,站在院门口门楼底下。伞太小,风雨太大,除了头脸,老人家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浇透了。
于得福原本没发现这位年近七旬的老邻居,王水英也没注意到于得福从胡同外窜过来。就在于得福临近王水英的刹那,王水英仰望着迷蒙风雨中暗黑下来的天空,长叹道:“老天哪,也不知道小颖打工那地儿,下没下这么大的雨,刮没刮这么大的风……这孩子,可怜哪!”
窜到跟前的于得福心里一紧,猛地站住,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旋即,冲进院门。
这之前,于得福是鬼迷心窍也好,意乱情迷也罢,他一头扎进对阮秀兰的依恋之中,难以自拔,就像他身陷抽烟、喝酒、打麻将这三个嗜好里难以自拔一样。这两个“难以自拔”,让他竟然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挤出了他的精神家园和亲情世界,让他对结发妻子的临终嘱托,对亲生女儿的一切不管不顾。可就是老邻居王水英这风雨里的一声嗟叹,猛地唤醒了他那颗被意乱情迷深深蒙住了的亲情之心。
一个人对他人、对环境的不满和反抗,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哪怕是极度的不满和反抗。或举力反抗,或消极躲避,或介于两者之间。
于得福跌跌撞撞走到家门口,家门从里面闩着。里面飘出锅铲翻动铁锅的声音和香油炒鸡蛋的味道儿——那是阮秀兰母子特爱吃的一口。
于得福快速地敲打着家门,喊:“秀兰,大宝,快开门!”
屋里面锅铲声依旧,迅速甩出恶狠狠、冷冰冰的一句:“做梦吧你?你在外面吃麻将睡麻将就行了!”
按照常态的剧情,接着,应该是于得福谩骂,狠劲踢门,砸门;再接着,门被迫打开,或者被直接撞开,于得福冲进屋,夫妻更激烈的家庭大战上演……可这次,于得福竟然破天荒地偃旗息鼓,丢了破伞,神情痴呆,蹭到羊圈里,蹲在一角,抱头抽泣……
第二天,于得福忽然跑到丧妻张贵凤坟前,“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喊一声:“贵凤啊,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心愿,逼走了小颖外出打工挣学费……”
于得福蹭回山寨,来到王水英家里,跪下,向老人借一百块钱。
王水英白于得福一眼,冷冷地说:“别说俺没钱,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不会借给没良心的人去赌博。”
“老婶子,我不是要去赌博,是……去找小颖……”
“得福啊,我都快七十了,求求你,你就别骗我这个孤老太婆了吧?老古话可是没有错说的,‘养汉的胯,赌钱的爪’,改不了的。”
对于得福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王水英半信半疑。她脑海里瞬间掠过昨天掌灯时分于得福冷丁冒出来听到她风雨里挂念小颖的话后,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的反应。难道于得福这会儿真的懊悔了?晓过理儿来了?要真是这样,可真的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哪!这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当时心里就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这无意中发自内心的、对小颖的牵挂,在于得福心里引起了震动;眼下,于得福又跪在面前,从没有过的后悔的样子,不像是要借钱去赌博,可她还是心里不踏实:鬼知道,这个特别迷恋抽烟、喝酒、打麻将的懒汉,到底有多大诚心,拿着她借给他的钱,会不会半道反悔,又去了麻将屋,或者去买了烟酒。所以,便拿出那句老古话来刺激于得福。
于得福急了,站起来,信誓旦旦地说:“王婶啊,我知道,你以前没少劝过我,可我一直没听进心里;可这次,我于得福上顶着苍天,下踩着大地,真的是要去城里寻找小颖!”说着,掏出于小颖寄给他的那封信,展开,给王水英看,说,“看看,小颖写来的信,她在滨海打工,只是,没有写具体的地址,可这上面有邮戳,大致的位置能确定,我还需要挨片寻找,所以,才借一百块钱……”
王水英还在犹豫。
于得福想起了什么的样子,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于小颖的一张照片,说:“看看,我连小颖的照片都带上了,不是去寻找小颖,难道还能带着小颖的照片去打麻将啊?去买烟抽买酒喝啊?”
“俺相信你眼下是真心实意要去找小颖,可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变卦、进了麻将屋呀?”
“你可以跟着我到山寨口,看着我上了那趟公共汽车,天哪,王婶,你该不会又说‘我半道儿下车再回来进了麻将屋’,找借口不肯借我钱吧?”
于得福忽然受了天大侮辱一般,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等等。”王水英叫住于得福,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得福,俺就信你这一回。你记住了,即便你骗了俺,也只能骗俺这一次了,俺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卖鸡蛋积攒的这几个钱,你掂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