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相大白

　　杨老板安排好包子铺里的活计，买了些水果，和于小颖直奔滨海市骨科医院。
　　路上，于小颖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杨老板一遍一遍地开导她，安慰她，说：“小颖啊，事情没到最后，千万别老往坏地方去想，自己吓唬自己。我看哪，那位老人不一定有心要跟儿子儿媳合起伙来讹诈你，多半是身不由己，有难言之隐。”
　　于小颖摇头，说：“您就别安慰我了，杨叔。什么‘身不由己’‘难言之隐’啊？他要是没有心讹诈，如实说出当时的情况，多简单的事呀！即便他没看清撞他的那个愣头小青年，可我在他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唱着歌，他肯定是注意到我了；而撞他的人，明明是从他身后撞的嘛！他就是再痴再呆，还是分得清的。何况，他一路上，直到让我给他儿子打电话，都在不断地说着感激我的话呢！”
　　“所以啊，这事很蹊跷，老人一百八十度转弯，不符合常理。这里面肯定有情况，咱俩去见了老人，就都清楚了。”
　　于小颖依然痛苦地摇摇头，说：“清楚了又怎么样哪？横竖老人不跟儿子儿媳妇配合，儿子儿媳妇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这么理直气壮地讹诈呀！”
　　杨老板心里灰灰的。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姑娘说得太有道理了。可不到最后一刻，杨老板还是试图宽慰宽慰这个倔强又不甘平庸的姑娘的心。
　　“小颖呀，别钻牛角尖儿了，啊？你的怀疑，只是常人常理，可生活当中，有好多不太合乎常人常理的事情呢。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次真的被讹诈了，你也别犯愁。这笔钱，杨叔先给你垫上，等你将来大学毕业了，有了好工作，挣到了钱，再还给我。你说呢？”
　　杨老板这句话，无疑一双温暖的大手，拨开了笼罩在于小颖心头、令她窒息的浓雾，或者说，在于小颖黑暗的眼前燃起了一盏灯，照亮了她继续走下去的路。
　　于小颖咽下嘴角的泪水，用力点点头：“嗯！”
　　两人来到那位老人的病房。
　　于小颖擦掉眼泪，准备推门进去，杨老板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制止了于小颖。
　　于小颖跟在杨老板身后，来到医生办公室，详细了解了老人的情况：医院已经给老人作了全面检查，包括CT、B超，轻微骨折；老人一直迷迷糊糊地，老说头晕，医生怀疑有颅内伤，接下来作脑部CT检查，有轻微脑震荡，只需住三四天院就可以出院，回家调理。谢天谢地！于小颖和杨老板长长地吁了口气。
　　两人来到老人病房。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老人一个病号。老人的儿子、儿媳妇坐在老人病床，刚刚结束了跟老人的一场谈话的样子，见于小颖和杨老板来到跟前，两人的脸都冷若冰霜，阴沉得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让人喘不过气来。老人的儿子十二分不满地说：“是不是知道爹的情况不妙才有意躲着我们？这么磨磨蹭蹭的！”
　　杨老板忙解释说：“不是躲着，我们也根本不需要躲着，是不？”
　　中年女人斜乜杨老板和于小颖一眼：“那好，钱带来了吗？”
　　杨老板说：“这位大嫂，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怎么可能谈钱的事呢？”
　　“这不是秃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老头一直头昏脑胀，一直持续到现在……”
　　于小颖和杨老板目光转向老人。
　　老人面容痛苦地躺在病床上，额上捂着块儿湿毛巾，双眼紧闭着。任凭于小颖和杨老板就是没有言语，也不睁眼，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只在杨老板问了六七遍“头稍微有点儿昏还是昏得很厉害”后才机械地点了点头，神仙也不知道他是真昏还是假昏，是轻昏还是重昏。总之，老人的表现明显在佐证儿子、儿媳话的正确。
　　于小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哭音：“老爷爷，你是个好人，肯定比我懂，都是住家过日子的，都不容易，你凭良心说，到底是不是我撞的你？”
　　老人浑身抽搐一下，身子转向里面。
　　中年女人忙说：“哎呀爹，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如实说嘛！怕什么？有儿子、儿媳在，谅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老人没有反应。
　　于小颖抽噎：“老爷爷，可能您一时想不起来了，您再好好想想，当时，在那条街巷里，我是从北面往南走的，唱着歌，您是从南往北走的，咱俩面对面哪……撞您的人是从后面撞的您，怎么可能是我呀？”
　　“我……我……头晕得厉害……什么……都记不清了……”老人依然背朝众人。拉过床单一角，蒙住了头。
　　于小颖急了，上前扯下老人头上的床单：“那你该记得我喊那个撞你的人回来、又追出街巷，后来又跑回来把你扶上饭车，然后拦车、打听路、把你送来医院吧？”
　　老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两眼也终于睁开了，从于小颖和杨老板的身上移过去，落在了儿子儿媳妇身上，然后就收归原处，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头……昏涨涨的，就像一盆糨糊糊，真的记不清了……”
　　“老爷爷，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不能这么装糊涂吧？”
　　中年女人猛地一把推开于小颖，指责道：“哎哎哎！你干什么？！我公爹都被你撞成这样了，神志不清个厉害，你还想诱骗他按照你设计的道儿走啊？”
　　“我没有！”于小颖跺脚，喊，“我说的全是事实！”
　　中年男人恶狠狠地说：“谁证明？”
　　“除了老爷爷，没有谁能证明！”于小颖泪水涌出眼眶。
　　中年女人冷笑道：“真看不出来哈，你小小年纪，撞了人还不承认，不老老实实赔偿，还要死人嘴里捏活气！”
　　于小颖满腔愤怒变成难言的冤屈，缓缓跪下，道：“求求你们，真的不是我撞的，要是我撞的，我怎么可能把他送来医院啊？还垫上了卖包子的钱、丢了饭车和柳条筐子……”
　　杨老板拉起于小颖，盯着中年夫妇：“人心都是肉长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们好好想想吧！当时，街巷里一个人都没有，小颖完全能跑掉，可孩子没有跑，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你们可倒好，不但不感激、答谢，竟然忍心讹诈一个家境贫寒、念不起高中、趁假期出来打工挣学费的农村小姑娘！”转向于小颖，“小颖，我们走！”
　　两人走出病房。背后传来中年女人尖利的喊声：“她没跑，还是因为她胆子小，没敢跑！”
　　中年男人追出病房，在走廊上截住杨老板和于小颖，恶狠狠地问：“刚才也对质了，你们还想跑？”
　　杨老板冷笑道：“我们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为什么要跑？”
　　“那就赶紧把钱赔了，你俩愿干啥干啥去！不交钱，就别想走人！”中年女人追过来，声嘶力竭，吸引了大量围观的人。
　　杨老板义正辞严，说：“你俩放心，你俩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小颖撞的人，我们按照法律程序，该赔多少钱，一分钱都不少，可要是拿不出证据证明是小颖撞的人，我们不光一分钱都不出，还要讨回垫付的一切费用和饭车、饭筐子钱！还要追究你们的诬陷罪，讨要名誉损失费！”
　　回德行包子铺的路上，于小颖心有余悸，问：“杨叔，看刚才老人儿子儿媳妇的表情，好像被你最后的话镇住了，你看，他们……还会不会讹诈下去啊？”
　　杨老板停下脚步，望着于小颖，想了想，摇摇头：“难说哪。我最后的话虽然会让两人有所收敛，但不能保证他俩回就此收手。”
　　于小颖稍微平复的心忽地又紧张起来：“那……真的？”
　　杨老板说：“下一步，关键看老人的态度了。要是他一口咬定就是你撞的，咱就没有办法了；要是他一直说‘记不清了’、‘想不起来了’，一旦他儿子、儿媳妇走法律途径，尤其找了好的律师，按照法律倾向弱者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咱也得赔偿；唯一的希望是，老人能良心发现，说出事实的真相。”
　　于小颖的眼泪唰地又留下来，说：“可真的不是我撞的啊！”
　　“我知道，肯定不是你撞的，可是，咱的希望，只在老人能说出真相上。”
　　回到德兴包子铺，于小颖躲进宿舍，终日以泪洗面，任众人好说歹劝，小琴和陈晓轮流陪护到，直到第二天清晨。
　　第三天上午，杨老板和于小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再次来到老人病房。
　　老人的病床上已经躺着别的病人，也没了他的儿子和儿媳的踪影。两人疑惑。杨老板找到当班的护士，护士说：“那个怪老头，昨天下午就偷偷地走了，这是我们在他枕头底下发现的。”护士说着，就交给杨老板一张皱巴巴的纸。杨老板急忙展开，上面用铅笔七歪八扭地写道：
　　好人小颖杨先生，真对不起你们。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走了，我会记住你们。我的一个同乡，去年春天外出打工，出了车祸，至今还躺在医院里，而且根本不知道是谁撞的，我太幸运了，被人撞了，遇上了小颖这个好孩子！小颖给我擦血的手绢我留下了，做个纪念，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们的模样。小颖替我交的押金，还有饭车和柳条筐子，我眼下是拿不出钱来啊，要不，说什么我也要还上，只能等以后了，我会找到德兴包子铺，还上的，真的。我走了，你俩一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向你们讹钱又良心发现改变了主意？实话告诉你俩吧，我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念头，是我儿子儿媳妇一时糊涂，又听了别人的一些话，就非要向你要一笔钱不可，我要是不答应就没有我这个爹！我知道他俩的倔脾气，一时难以说服他们，加上是在医院，守着这么多病友，又有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只能由着他俩，可我怎么能做这种伤天害理、违背良心的事啊？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让你们失望、生气了……真是对不起！现在好了，我支走了儿子、儿媳，离开了医院，我好好的，也祝你们永远好好的！好人一生平安！
　　你们放心，我宁肯不被儿子、儿媳当爹，也决不会再让他俩的伎俩得逞！
　　于小颖握着这张皱皱巴巴的充满温暖的信纸，眼里蓄满了泪水……
　　愉快，稀释了一天天的忙碌和辛苦，充实又加速了时光的流转。二十天，眨眼闪过，送来一个充满惊喜的难忘的月末。
　　杨老板核算完收益，递给于小颖四张百元面值的纸币。
　　于小颖惊喜，脱口而出：“这么多！杨叔，我才干了二十天。”
　　于小颖接过工钱，抽出两张，递给杨老板：“杨叔，两百就够了。”
　　“你应该得的呀。”杨老板推回于小颖的手，说，“一个包子提六分钱，陈晓也是这个算法。店里，你又格外干了很多活儿，给你三百，一点儿都不多，另外的一百，是奖励你见义勇为，救助那位摔伤的老爷爷的，这也是我有言在先的。还有啊，当时，咱还有一条，干得好，额外奖励。”于老板又拿出一张五十元面值的纸币，说，“给，这五十元，是额外的奖励。”
　　于小颖脸红，推回杨老板的手，说：“杨叔，我真的不能要，太多了。”
　　杨老板抓过于小颖的手，硬塞进她手里，说：“快拿着，这都是兑现当初的承诺的。你要是不要，以后，我还怎么用你啊？”
　　皓月当空，俯视着这个沉睡的城市；月华如水，催生出沉睡人的无数个好梦。
　　于小颖辗转反侧，几次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四百五十元钱，攥在手里，倒到另一手里，心里充溢的感激，不仅有对杨老板的，还有对陈晓的。陈晓，要不是你把那几块地儿让给了我，我上哪儿卖那么多包子呀？要不是你费尽艰难地另开辟了阵地，咱俩合伙儿也干不出这么好的业绩啊……
　　于小颖坐起来，仰望着窗外皓月，一颗兴奋激动的心已飞回了她那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