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人来人往

　　仲江出任教育局长后，上上下下的接待，没完没了的会议，使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在家也时有客人来访。时间被来访者打得支离破碎，不要说写文章、看书，连电视连续剧也成了电视“断”续剧。来人有扯闲谈的熟人，多数时候是熟人带来他们的熟人请求帮忙：或想改善教学设施，或想提拔任职，不一而足。这办事中，又以要求调动工作最多：或从村小调到乡（镇）所在地，或从小学调进中学，或从乡（镇）调往县城，或从县城调去省会市会城市，或从教育改行到行政，也是名目众多。理由也充分：有父母年迈，有夫妻分居，有照顾小孩读书，有为了发挥特长，等等，目标都是从“坏到好”。
　　凡要求办事的，进门多有见面礼，仲江开始时一再推谢，结果收效甚微。看看太频繁，只好用“谢”表示，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也就懒得去说了。只要不影响教学质量，不违反县里和局里的规定，都尽力而为。但有两点原则：决不收取现金；坚持规定。比如，“调入学校必须空编”，必须在原校教书三年以上，必须由党组研究同意。这是因为偏远乡（镇），特别是那些偏僻村小，师资力量主要由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组成，老师本来就少，然而刚分去不久的也在寻找各种理由调动，不得不如此。渐渐地，要求调动的人少了些。
　　光阴易过，转眼迈进新世纪，回首已是新千年。新春佳节，人来人往，与去年比较，仲江和辛娅更有应接不暇之感，除了接待来人，还要应付吃请和请吃。这天下午，在吴义勇家吃过“便饭”，宁愿在家煮面条也不愿去别家吃饭的颜海菊打电话给仲江，说孟江伯爹来了。仲江赶回来，留下辛娅在那里打麻将，得知海菊已将孟江带来的汤圆和绿豆粉煮来吃过，孟江正在客厅看电视。
　　孟江特来与仲江商量儿子石牛转学到这里读书的事。说拿点零钱给石牛上学，早餐都不吃，不是和同学到处耍，就是到游戏室打游戏，进教室就打瞌睡，留了一级，考试还是科科不及格。说他不听，打他也是宁死不屈的样子。仲江说：“石牛现在这样子也是你们老少娇惯的。转到这边来读我没有什么意见，饿不着他，也冷不着他，但我和他二妈一天都忙，也照管不了好多。只能是换个环境看看，读书主要还是靠自觉。”
　　二人的谈话还未结束，门边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在家呀？我还以为比国务院总理还忙呢，吃饭都没有时间！”仲江抬头发现是陈春明，昨天下午他请仲江去他家吃饭，因张国乾和任齐芳已提前约好，只好改期。仲江嘿嘿笑着站起来，走到电视机前从条柜里拿出一条打开的软装遵义香烟，取出一包抛给春明，随后又递一包给孟江。春明伸出双手将烟接住，笑着说：“这里来得，不送烟还发烟。”
　　仲江说：“反正是人家送的，自己又不抽，便宜来便宜去。”
　　仲江刚说完，春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只听他说着“我马上来，马上来”，朝仲江双手一摊：“这年都不让人过了。”仲江问是什么事，他边说边向外走：“离开这几分钟，又有人报案，说摩托车被偷了，金耳环被人扯了。”
　　仲江送他到门口笑着说：“说我？我看你比总书记还忙！”春明嘿嘿笑着离去时，听到楼下有人问春明颜局长家坐哪里。他伸颈一瞧，从楼梯上路灯下走来的人，手提红布口袋，头发黑白相间，鼻梁高高的。那人抬起头向上看时，仲江不觉喊出一声：“牛老师！”来人是牛世发。
　　将牛世发让进屋，看电视的孟江也急忙起身让坐，随后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一支烟递给他，从饮水机里泡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仲江接过他手中的口袋，放在条柜上时发现里面是瓶茅台酒，一边问他什么时候进城的，问候中，仲江递给他一包烟。牛世发推让说，还是抽叶子烟劲头大点。仲江劝他：“你带在身上，拿去递人。”闲聊了一会，仲江几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他，“牛老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牛世发黑黝黝的脸开始赤红，说话也全无上课时流利。结结巴巴说半天，仲江才听清他是为“民转公”而来。说第一年参加考过，得了第五名，后来有人举报他，说他母亲捡那个男婴，是他所生的第四胎。第三胎是女孩，出生不几天就抱养出去了。这个男孩是他两口子假装扯皮打架，老婆跑到外面生下后，托人放到他母亲赶场的背篼前，请她照看一会，那人去了就再没有回来。他母亲因此被乡计生股罚款两千元，他老婆离开半年后也回来了。他是民办老师，书教得不错，人缘也不错，再说这青龙坝也缺老师，乡里就没有过多追究。“民转公”开始后，有限的指标，让符合条件的人瞪绿了眼睛，他被举报了，举报人声称只要乡里查处，愿意出资到省城做亲子鉴定，他只好放弃。也因此，连中级职称也不敢申报，至今还是初级。
　　仲江听完他的想法后，说：“牛老师，这样，‘民转公’省里规定，只要符合条件，如果教龄达到，身体健康，遵纪守法，明年全部转完。你就不要去争了，等到最后一批，只要不影响别人的利益，一般都不会有人干损人不利己的事。职称的事……你获过什么奖没有？”
　　“有，学校每年都给我评为先进工作者了，乡里也得过十来次。”
　　仲江一笑：“那你发没发过论文？”当看到牛世发尴尬地摇头后说，“我给你写篇，寄到《锦江教育》或《锦江日报》发表，我有熟人在那里当编辑，到时你到我这里来拿样报或者样刊。如果你写去，他们不熟，每篇要收三百元版面费。”他绕着说了半天，其实是怕牛世发写出来的论文质量只能“有偿发表”。
　　牛世发疑惑地看着仲江：“这样不好吧？以后人家知道了，举报说弄虚作假怎么办？”
　　仲江笑笑说：“这你不用管，大多数老师都是买版面发表，如果都查，十有八九过不了关。你先将材料准备好，等到秋季学期，乡里的职称评完上报后，我给你戴帽下一个中级名额，等评下来，我想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牛世发说了许多“谢谢”“麻烦”。正欲起身出门，又进来一位中年人，是辜家伟。仲江招呼他坐下，将牛世发提来的口袋提在手中送他出门，出门将口袋递给他：“牛老师，你来就来，不要兴这些。学生毕业这些年早把老师忘记了，老师来看望学生，还带礼物，你让我脸往哪儿搁？”牛世发胀红着脸，推让说“这大新年的，拿点东西遮个手，是不是嫌少了”之类的话。仲江将口袋揣进他手斩钉截铁地说：“牛老师，你不要多心，学生心里时常记着的，没有你就没有学生的今天，全天下人送的礼我都可以收，你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收！”
　　牛世发见仲江把这话说到这份上，只好接过口袋，说：“我们学校那教学楼要垮了，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找点钱维修一下？”
　　仲江说：“你写个报告，拿给教办签意见了报上来。全县的教育危房太多，即使解决也就几千块钱。”
　　将牛世发送下楼，仲江还未转身就见关兴明提着烟酒走来。他带兴明进客厅坐下后，把辜家伟拉到厨房问他有什么事。家伟说因体罚学生，局纪检组要给处分一事请仲江说说情。仲江说：“你也是哦，学生上课吃零食，你说说就行了嘛，最多把她拖来丢掉，何必打她。”
　　辜家伟叹息说：“当时就是不冷静哟，我去拖时她不放，我骂她，她回骂，一气之下给了她两耳光，当时用力也不重，不知怎么就失聪了。”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学生好。这样，我给校长讲一下，医药费学校报销，差额部分你负责，听医生说，她是暂时性失聪。我给家长说声，现在已经医好，就不谈那些护理费、生活费、精神损失费之类了。你与他家又没有九恶十仇，想来他们气头中说话，也不会死死咬着不放。只要家长不追究，我给纪检组说一下，只给你个通报批评就算了。”
　　辜家伟走后，仲江询问关兴明负责的两处教学楼的施工进度，郑重嘱咐说：“我一再给你讲啊，一定要注意质量哦。”
　　“见一次你讲一次。你放心，这修学校不比其它，我宁愿少赚点，也会保证质量的。”兴明笑着说，“不说其它，总不能把你那顶局长帽子搞掉了嘛。”
　　“教学楼垮了，就不是帽子的问题，也不是损失几个钱和坐牢，随便就会丧失几十上百条人命。现在多数都是一两个小孩，是缺人不是缺钱。将心比己，你我都不可能拿子女的命去换钱。”
　　兴明回答完“是是是”，接着说：“上班后——这正月间是上耍耍班。过了十五你给我拨点款，我垫付的太多了，工人的工资都还差一大砣。”
　　“不是拨给你了？不可能全额拨给你。县财政没有钱，配套资金拿不出来，上面来的投资都被挪用一部分来发工资了。你可以先将主体工程修好，早点让学生用上新教室，钱不够，可以把操场、厕所、围墙这些摆在后面。”仲江说着，突然醒悟似地问，“人家反映你卡工人的工资，年前你说拿去付工资，我们拨那些钱应该够付了吧？”
　　兴明嘿嘿笑着回答：“每人也欠不了多少。全部拿去付，我这年要不要过？大人小孩要买套新衣裳，亲戚朋友些也要拜拜年。再说，我全都付了，他们就不一定跟我，另外喊一批人又得重新熟悉。”二人正说着，辛娅打电话说十二点了，要仲江去接她。
　　仲江接辛娅时，将孟江的想法说后，她说：“不管你的，我们一天吃饭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他学习？下半年第五次人口普查开始后，我们更忙。”
　　仲江说：“是不是请一个保姆，不然海菊一天吃饭也成问题？”
　　辛娅停下来说：“把江燕从双龙中学转到一中来,和我们一道吃住如何？”
　　“舅妈和她都不愿意，说离家近点，每个星期可以回去看看。”仲江隐隐约约听说过，江燕也怕像江霞那样，来后给他们当保姆，家务越做越多。
　　“以后考上大学了我怕她不去！”辛娅停了一会说，“把楚娟喊到家里来吃住好不好？她在学生宿舍住的条件差，生活也不好，有一个月送她那一百块生活费加在我们的生活中，完全够了。那姑娘也还勤快，每次来都主动做这做那的。这样海菊也有人做伴。”
　　“管你怎样都行。”仲江说，“要问她愿不愿意，人家已经读高二了，不能影响人家学习。虽然她读书不行，但也要防止以后说些多话。”
　　“嗯，这我知道。”辛娅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