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信解疑团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09-29 10:54:04 字数:3795
安葬完古成竹,仲江回城上班,晚上询问辛娅收礼的事。仲江接过收礼薄翻看,说:“看一下哪些来过,加深印象,到时人家有事去还人家,不然人家背后会骂不要脸的。”他边说边翻,指着一些教办以单位名义送的礼金,对辛娅说,“这些礼金不能收,得退。”看到王林佳的名下有五百元礼金,说,“他们这钱应该交给舅妈们吧?”
辛娅说:“王书记在教育局这边交的,他家王贝贝上大学时,我们还不是去家里送得有两百。再说,先是人情后是账,到时他们有事我们还不是要还呀。”
“他们和舅爹们那种关系,应该算给他们才少有些多话谈;我们以后有的是事。”
“我晓得是亲血老表。死了都不去看一眼。”
“义勇讲了,王书记这边单位离不开。春明给我说,包县长也给他讲了,说她身体不舒服。”仲江说完,辛娅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上班,仲江收到一封来自广东的“快件”,疑惑中拆开读起来。
二哥:你好!
我已来到广东,找到坝上在这里打工的人住了下来,一夜没睡,想了很久,决定还是给你写这封信。也许你急于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一句话:我实在没有脸面在青龙坝活下去了。
你多次问我“怎么是这样”,我都以泪洗面回答。我难以启齿啊,我与易婵结婚年半,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我们结婚那晚,人们闹完洞房离去,已是十二点过。易婵仍然一句话不说,和衣面朝板壁睡去。我想,这可能是农村姑娘特有的害羞吧,我也困得不行,给她盖好被子,在另一头睡下。第二天第三天,也是这样;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如此。出于对她的尊重,再说,在这种氛围里,也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她对家中寨上老少,虽然话不多,但见到时,都是礼礼貌貌地喊一声;与我虽然少搭话,里外活路却是抢着做。随着天气变暖,她也在逐渐减少衣服。
从江霞妹家吃满月酒回来那天,阳光暖和。二四八月乱穿衣,老人们还在穿毛线衣,我们年轻人,穿着衬衣都觉得有些燥热。易婵穿上那件水红色衬衣,阳光烘烤着她红润的脸庞,很好看。晚上,她脱掉衬衣、下装,上床时,用一种羞涩而又难以抑制欲望的目光,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说:“睡吧。”我也说:“睡吧。”像往常一样,去了另一头睡下。不知道她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一会,她从那边爬过来,睡在我身边,已是一丝不挂。她颤栗着,用滚烫的身子抱着我,我也猛然转身抱着她热烈地亲吻……我们经受着欲火的煎熬,却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第二天第三天晚上,也是如此。她说,我是不是在心里嫌弃她。我叹息着说,不是,以前以为她是不愿意。一摸她脸上,满脸是泪。她说:“我以前是不愿意。第一天晚上,如果你横来,我想死的心都有——有些心事,以后慢慢告诉你。后来你和你们一家对我都好,看到江霞妹生了儿子的幸福,看到爸妈叹息的样子,我也想通了,认命吧!有人说,有了孩子,夫妻就会好好过日子……”
我叹息着安慰她:“估计是书上所说的阳萎吧,去找医生看看,吃点药,应该医得好。”话虽这样说,内心却是恐慌。后来,我暗中到青龙场,看着街头墙上的广告,寻找那些游医,钱花去几百块,时间过去了几个月,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易婵说,去正规医院看看。开始那几次只是说了大概,医生开了药,还是不见效。你舅爹舅妈,对易婵将近一年不见喜,有些不满和担心。言语中,将责任归咎于易婵。后来拿钱喊我们去沿江县医院检查(在本县检查怕臊皮),看看是谁没有生育,如果是易婵没有,只好离婚。医院的医生检查时,问我是不是被损伤过。我脑海中迅速闪过黑狗飞扑过来的身影,差点晕过去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将结果告诉了易婵,她流着泪,什么也不说。我叹息着,也无话可说。
你舅爹舅妈问我结果,我说:“是我有问题。”你舅爹又问:“去省城大医院,看看行不行?”我说:“医生说,只有去上海、北京那些大医院,少了十万不要上路。”你舅爹当然知道这十万是个什么数。是五万斤不要本钱的烤烟,是十多万斤不要本钱的大米,是将近二十万个鸡鸭蛋……你舅爹说:“娃,怎么办呢?”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今年大端阳那天晚上,在卧房,易婵对我说:“我们离婚吧。”我低着头,重复地剔着指甲,说:“离什么婚呢,当初你就没愿意去请结婚证。给双方老人家说说,你去就是了……”见我说得那么平和,诚恳,她说:“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说着跪在床前,双泪直流。我安慰她上床后,我们静静地躺着,易婵又谈了为什么和衣睡了三个月的原因。
易婵说她深深地喜欢着一个人,那人叫龙情所,在他们寨上村小教书。她说喜欢听他朗读课文的声音,也喜欢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每天路过村小,都要多看两眼,都要与龙情所说上两句。她说,他们从小就谈得来。龙情所年长易婵三岁,高考时差了八分,没能补习,回家到村小当了民办老师。他的理科成绩不好,不过教这些小学生绰绰有余;文科成绩不错,所以很能吹。在易婵的眼里,龙情所是“天上晓得一半,地上全知”,崇拜得只差五体投地了,时常到村小操场做针线活,也是为多看他两眼,多听他说话。龙情所父母多病,姊妹又多,家庭贫寒,婚事也是高不行低不就。
易婵对龙情所,不仅仅是“郎才女貌”般的倾慕,他们从小到大,也算“两小无猜”。小时候,一起办家家,男当新郎女做新娘,有时也像夫妻一般睡下。有一次被她父亲发现,打了龙情所一耳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稍大些懂事了,才知道,这些事,是不能做的,即使大了也不行。易婵说,她忘不了和他一起的情景:一起上山割猪草,他割得慢,她帮他;下山时,她的太重时,就用树皮捆一捆搭在他的背篼上,下山后再交还她。与她一道上山砍柴,他将自己砍的柴送给她一些;一道割柴草,她捆不牢,他去捆好,提起来放在她背着的背篼上。寨上的人也看得出,龙情所热心助人,但对易婵的关心,却比别人要多些,易婵不时也做双布鞋或鞋垫送给他。大家也没有往深处想,叔子关心侄女多些,姑娘给长辈做些针线活也是正常:他们不但都姓龙,也共同生长在一个寨上;虽不是什么亲房,易婵称龙情所也是“叔叔”;他们没有,也不可能走向婚姻的殿堂。易婵在流泪和叹息中,成了我的妻子。她的心里,还留存着一片幻想的天空,直到三个月后,算是在我的感召下破灭。
易婵出嫁后,龙情所的婚事一直未落实。我对易婵说:“去找龙情所商量,如果他愿意,就一道去‘杀广’。你们在这里,族人打死你们也不会让你们‘丢脸’的。大不了在外漂泊一生,总比这样活受罪好。”那天,易婵与龙情所去赶双龙场,约定六月十六上路。这时学生放了暑假,不误学生上课,也好让校长有时间另请新老师。谁知,在这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出了事……
我拉拉杂杂谈了这么多,你还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出走。易婵的死,使我伤心;还有我不是男子汉的事,大白于天下,让我难堪;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当你舅爹听说我们要离婚时,他说:“娃,不能呀,今后你到哪里去找媳妇呢?我们家香火在你这里就断了啊!”我说:“总不能误人家易婵一生吧。今后抱养一个就是了。”你舅爹叹息着说:“有儿穷不久,无儿久久穷啊!现在丢弃的都是姑娘,有谁会丢儿子呢!”说着,眼泪像檐水一般流个不停。我心情不好,没有再理他,走开了。
你们那晚离开后,我们将易婵停在堂屋,寨上老少和亲友们都去休息了,你舅爹和我在那里守灵,我们谁也不说话。半个小时后,他脑袋埋在裆里,两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泪水无声地淋落,把脚下的泥土淋湿了一块。他突然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说:“娃,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易婵!”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一边抹泪一边说:“昨天我没有去赶场,我离开家走到青龙山半坡,就从山上横路走下青龙塘,转到白虎山来到了我们寨后的山林里。等到下午,估计寨上的人都出工了,悄悄回了家。我想,只要易婵有了身孕,她就不会离开我们家,我们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了。谁知易婵不愿意,她竭力反抗,嘴里喊着‘不!不’。将她摁倒在床上时,她大声喊‘救命’。我一急,就用被子捂在她的脸上……我跑出来时,没有看到一个人。近处,只有鸡在打鸣;远处是狗在叫。我在山上树林里躲了一会,又从原路返回青龙山,天擦黑了才回来……”
那个老畜生,说完从地上站起来,走了出去。我木然着,头脑一片空白。后来我瘫坐在地上,心一阵阵地绞痛,泪水滴下来,在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嘀嗒”声……不知什么时候,我沉沉地睡过去,人们一阵喧闹,把我吵醒,此时天已大亮。有人在喊我,我出去看时,那老畜生吊死在院边那棵柿子树上了……你说,我还有脸面在家乡生活下去吗?
请你转告我母亲,请她不必担心,我会将打工的钱寄给你转给她;也请你动员我母亲,不要让乜妹辍学。乜妹好学,成绩也还过得去,学费我会尽力给她筹。不管乜妹是否考得上学校,是否有工作,让她找一个本份老实的丈夫,由他们给母亲养老送终。家中所有房物田土,全部由乜妹继承。易婵的东西,全部退给人家,即使她后家有些过激的行为,也不要为难人家。这封信,算是我的“遗嘱”,也算是单方面的合同。
拜托了,二哥!
你苦命的表弟江华
仲江来到陈春明办公室,将复印信递给陈春明。陈春明看后,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报告,叹息说:“我们和吴义勇去吊孝那天,将看热闹的人喊出堂屋,关门取了精样,鉴定结果证明,龙易婵是古成竹害死的。人死不再追究,只能到此为止。只是想,这为什么的答案将随着古成竹的去世被带进了坟墓,没想到这封信却给结案画了圆满的句号。”
仲江回到办公室,打电话给双龙教办,请他们通知龙情所到局里来一趟,说有事找他。第三天龙情所来到仲江办公室,仲江问过他的情况,得知他的教龄差半年才符合“民转公”,就对他说:“你想办法把工龄改一下,明年争取把你转了。”龙情所称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