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渺渺香烟

　　古成竹睡到第二天，说身上不舒服，也没有起来到仲江家吃年夜饭。正月初一凌晨，他起来开了“财门”，放了一万响火炮，早早吃过“茶”（忌说“饭”，因与“犯”同音），就催仲江与他一道去坟山给老人拜年。
　　去坟山的路上他燃香烧纸，说是保一家出入平安。到水井边燃香烧纸，说是保一家没有火灾水灾。到了他父亲古福贵墓前，久久凝视着两边碑柱上行草的碑联：龙真穴正生贵子，山明水秀出贤人。焚香燃纸后，喊江华去曾祖父坟上拜年，并嘱咐，沿途其它坟前，也燃两张纸烧一炷香。江华走后，他跪在父亲坟前，用手指在碑上江华名字的下面比划着问：“老二，你说江华们有小孩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仲江心里一阵难过，安慰说：“到时再说。有的怀得迟，我听说，像古成林家，也是他爸爸结婚七年多了才生的。”他这样说不知有什么用，听母亲说，易婵未生育，可能是江华的原因。
　　“江华之后，逢年过节，谁来为我烧纸呢？”成竹说着，眼泪像两道山洪冲泻在脸上。仲江不知如何回答，他想，成竹已不是在问他，是在问自己。
　　初二下午，仲江去孟江家拜年回来，在屋里坐着看书。不一会听成竹在喊：“是哪家的羊子，在柏杨坡害人（吃庄稼）啦？”喊了十几声，没人答应，听声音成竹好像朝柏杨坡跑去了。过了好一会，成竹家的院坝就有人吵了起来，仔细一听，是古成竹和古成林的声音。
　　“老子嘴巴都喊干了，没有人答应。得些牛羊天天放敞，那几厢（块）麦子都啃完了。”是成竹在说。
　　“你狗日欺人太甚，吃你几窝麦子，就把羊子打死？”古成林在骂。
　　“狗日的，今天你敢把羊子甩进屋！”
　　“老子今天不把羊子甩在你家香盒上，不叫人！”
　　“你狗日野种养的杂种！你今天敢过来，过来老子就做你成渣渣！”
　　“你狗日满脑壳的毛都旋完了，还在充打将。别人怕你狗日‘断尾巴’，老子今天就不怕你！”
　　“要不得！要不得！”有人在喊。好像是打起来了，仲江起身跑了出去。
　　跑到院坝，一只白色的死羊子丢弃在大门边，成竹和古成林两人身上滚了许多泥浆，颜河义等人将他们隔开，二人还在指着对骂。古成林的鼻子流着血，被他随鼻涕涂了两腮。仲江跑去拉了古成林喊：“舅舅，走，去上药！”成竹被颜河义等人招呼进了屋。
　　古成林随仲江边走边骂：“你狗日‘断尾巴’，不赔老子羊子，老子叫你过不成十五！”……
　　嗨！成竹这个新年过得真是不舒心。
　　
　　新春伊始，锦江地区的大事是撤地建市，各县的换届工作推迟。据说，这撤县建市是全区生产总值达到人均八百美元的结果，领导在讲话中称赞本地区经济发展日新月异，突飞猛进；说撤地建市后更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争取国家支持，云云。王林佳则说，撤地建市的好处是：市长的称呼比专员好听，人大和政协不再是省人大和省政协的派出机构“工作委员会”，特别是人大，有了对市长、副市长和局长们的选举任命权，往日不把他们放在眼中的人，从此不敢再大胆放肆。
　　仲江看看身边的状况，总认为这经济还是“涛声依旧”，行如蜗牛，至于撤地建市，是换汤不换药。辛娅解释说，这撤地建市是地区卷烟厂的功劳，它提供的生产总值占了全区的一半，其组成主要是上交的税金，有三分之二被国税征收上交中央财政，剩下的上交地区财政后又以支持企业的名义返回一半，这是人们感觉不到经济发展实惠在哪里的主要原因。她还举例说，如果十个工人和一个老板的工资，以前每人每月发一千元，后来老板的工资上升到每月一万元，且拿到外地消费，工人工资则不动，这时老板对外吹嘘说“本企业职工工资人均达到1800多元，比以往提高了80%”，工人们的感受如何？大家听她这么一讲，恍然大悟。
　　乌江县领导班子年初基本调整到位，力大伟调任地委副书记，沿江县县长调任乌江县委书记，包章莲兼任县委副书记。全县主要精力忙于进行乡镇换届，一切都按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只是在双龙镇选举镇长时出了问题。武装部长朱从军被代表另提名当选镇长，接着纪委接到举报，说他贿选，给每位代表送了一条阿诗玛香烟。纪委立案调查，举报属实：全镇41名代表有32名收到他的香烟。处理结果很快出来了：选举无效，撤销其党委委员职务，建议县武装部撤销其部长职务，调江边乡工作。
　　朱从军跑到包章莲家求情，可否不调离双龙镇，母亲七十多了。章莲批评他：“你是聪明人干憨包事。你最近几年都是‘优秀’，自认为了不起，不提名你当镇长就是委屈你了。我问你，乡科级领导中，获得‘优秀’的多得很，难道都要提拔？我承认组织提名为镇长人选的刘梅有些方面不如你，且不说其他，女干部要不要培养？非党干部在领导中必须有一定比例的政策要不要落实？你也承认嘛，这刘梅在女同志中在非党干部中比起来是姣姣者。话又说回来，就算你有本事，你有能耐，你让代表们自觉提名选你呀，你口头打招呼都行，何必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上面正差你这方面的典型呢！”
　　朱从军被章莲连珠炮的批评呛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抽闷烟。章莲放缓语气说：“在讨论对你的处分时我是赞成的，你也必须服从。等一年半载后再谈调回来的事。至于你母亲的问题，我想嫂子在家会处理好的。你在家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没有干些什么。”
　　乌江县几大班子换届结束，接着对二级机构进行换届。任齐芳被任命为财政局副局长，组织上提名方圆为统计局局长，谈话时被他谢绝，并向组织推荐了辛娅。他私下对包章莲开玩笑说，那统计局长，图不到名也图不到利，听说因集资建房将业务费都投到房子上去了，欠账加贷款十多万。章莲说可打报告从房改办退回旧房房改资金归还一部分贷款，剩下的另想办法。他只好说实话，主要还是为印刷厂的事，无所事事的上班有时不得不缺勤。为了给反映他“不认真履行职责”的人腾出一个位置出来，他打算停薪留职，贷款收购县印刷厂，组建乌江彩印集团，承接县内和周边县份的印刷业务，甚至省、市一些厂矿企业的包装印刷业务，至少要让县内的印刷资金不外流。比如拟议扩为周二报的《乌江报》，因此每期可节约往返市报印刷厂的邮寄运输费上百元，时效性也将增强。包章莲说支持，并承诺说，如真是这样，可享受县里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
　　辛娅被任命为统计局局长前，仲江劝她慎重考虑，两人都当主要领导，家里没有人管。辛娅反唇相讥：“你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在作祟。真为了家庭，你可以不当主要领导呀。”见仲江沉默不答，她解释说，“以前当副局长，除了没有分管财务，其它审核报表监督考勤兑现奖惩哪样不是她负责?当了局长一些事还可合理安排他人，自己反而超脱些。致于女儿，学习很自觉，成绩没有下过前三名，不用操心。”
　　王林佳坚辞教育局长职务，理由是章莲现在更没有时间管家，他得抽时间为读高中的儿子洗衣煮饭。为发挥余热，可调一中任一名普通教师。他私下说，他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来访，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应酬接待，受不了没完没了的跑项目，受不了跑项目时对方鼻孔朝天的神态，真想给对方一耳光还得满脸堆笑给人家送礼不停地说谢谢……不这样又要影响乌江的教育发展。“还是俗话说得好：变得成牛就变，变不成牛不要误阳春！”
　　县委书记同意了他的请求，也同意他推荐颜仲江出任教育局长，只是不同意他回一中任教，结果将他下文为党组书记。事后开玩笑说，有时间就抓一下，没有时间交给副书记颜仲江就行了。
　　不觉进入夏末。那天傍晚，夕阳衔山，透进办公室的阳光，仲江感觉还是那么滚烫，空气好似凝固一般，电风扇开到最高档，吹出的风也是热呼呼的。这时仲江的手机响了起来，号码是青龙乡的。“喂，二哥吗？我是江华。”他刚接通电话，对方喘得像跑完百米赛，在那边喊着。
　　“听出来啦。死人啦？火急火燎的。”
　　“易婵死啦！”
　　仲江惊呀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寡言少语的少妇形象，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死亡联系。他摇了摇头，确认不是做梦，于是急切地问：“怎么就死了，上星期我回家不是还好好的吗？”
　　“被人强奸后，用被子捂死的。你快回来看看。”
　　“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