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苦尽甘来

　　深夜。
　　于小颖躺在“胶东鱼锅”储物间那张破床上，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她的嘴唇干裂，泪水流出。枕头一角，放着那块“中国地图拼板”和“世界地图拼板”。
　　老板娘担着一杯热水进来，连同几粒感冒药，递到于小颖嘴边，说：“你傻不傻呀？啊？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哪？啊？要借钱，就把钱全借给她呀？啊？你怎么不把你也借给那个挨千刀的啊？”
　　于小颖扭转过身，任泪水再次涌出，说：“她不是在你这儿干了两年多了吗？你都没看透她，我一个女孩子，才跟她相处了一个月，怎么可能看透呀？”
　　老板娘把药硬塞进于小颖手里，说：“所以，你傻啊。”忽然发现两块拼板，惊讶，然后就嗤笑起来，“哎哟哟，难怪你心眼这么不够用呢！敢情多大个人了，还玩儿这种老掉牙的幼儿玩具。”
　　于小颖转过身去，眼泪再次涌出。
　　老板娘干咳两声，说：“哎，不说了，赶紧把药吃了。这个缺德的杜苗苗跑了，你又病成这样，害得我今儿晚上辞了一大半的客人呢。”
　　老板娘犹豫片刻，又干咳两声，说：“小颖呀，我看哪，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活儿，就先在我这儿干着吧。工钱嘛，我适当再加点儿；还有啊，那个挨千刀的跑了，你就搬到她住的房间住，虽说也挤巴，可比这储物间可是舒服多了。”见于小颖不为所动，又说，“你要是执意要走，也等你找到了更好的活儿再走，也让点儿时间给我物色新的服务员。这样，对咱俩都好。你看怎么样？”
　　又是一个凌晨三点就起床忙碌，直到打发走了来吃早餐的最后一个食客，已经到了上午九点多。
　　连续六个小时的超强工作量的付出之后，于小颖匆匆扒拉几口饭进肚，马上就埋在餐具堆里洗刷餐具，并准备中午这顿饭的一切工作。
　　于小颖浑身冒虚汗。
　　老板娘扇着芭蕉扇进来，一脸的不悦，说：“哎呀呀，小颖，你这样刷，得刷到猴年马月呀？啊？不用这么干净，油腻少的，冲冲就行了，不用这么刷，费事费力又费水的。难怪你能被骗个浑身精光哩……”
　　临近正午。滨海市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来自哪里，又去往何方。
　　于小颖背着书包和简单的行李卷儿，走到一个流动的包子摊位跟前。
　　周围，不少顾客在等着买包子。
　　于小颖挤进去，望着卖主，问：“大哥，包子多少钱一个呀？”
　　卖主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叫陈晓，正麻利地把三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包好，递到一顾客手里，同时接过对方的一元纸币，说：“谢谢，您走好！”
　　陈晓环顾着四周不少顾客，抬高声音：“包子，包子——一块钱三个，两块钱七个，三块钱十一个！美味可口的包子，便宜好吃——不多了，要吃，抓紧时间啦——”
　　排队的和散站的顾客纷纷擎着手里的纸币，七嘴八舌喊着：
　　“三个！”
　　“七个！”
　　“七个！”
　　“十一个！”
　　“给我来六块钱的！”
　　于小颖站在旁边，看着顾客争抢包子的场面，疲惫的脸上露出羡慕。
　　实在找不着地方打工，能像这位大哥这样卖包子，也行啊！
　　于小颖挨到包子卖完，追赶上推着空饭车的陈晓，问：“大哥，大哥，请等一下好吗？”
　　陈晓停下脚步，意外地打量着于小颖：“你？刚才问价的那个妹妹吧？”
　　于小颖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点点头。
　　“没包子了，你刚才怎么不买呀？嫌贵？”
　　于小颖摇头，说：“我……想卖包子，跟你一样。”
　　“你……”陈晓十分意外，望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穿着太一般、看上去又有些瘦弱的女孩，“乡下来的？”
　　于小颖红润的脸有些发烫，点点头。
　　“你……来打工？不念书了？”
　　于小颖把自己的情况做了简单的介绍，真诚地说：“大哥，像我这种情况，真的需要一份活儿。”
　　陈晓想了想，说：“你都考上重点高中了，要是不去念，还真是太可惜了呢。”
　　于小颖赶紧说：“所以，大哥，你得帮我。”
　　“可我帮不了你呀，小颖。实话说，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你看，这三轮车，这柳条箱子，还有刚才卖完了的包子，都是老板的。”
　　“那……你带我去见你的老板，可以吗？”
　　陈晓犹豫。
　　于小颖急了，说：“大哥，我刚才看见，你这包子这么好卖，我要是有幸让老板留下来，可以在后厨帮工，多包些包子，要是也需要出来卖包子，你放心，我跟你保证，不在你闯出来的地儿卖，不会对你的销量造成影响的。”
　　陈晓说：“你误会我了，小颖。我不是担心你将来影响了我的销量，而是……我家老板的店面太小，根本用不了再多的人手啊。”
　　“你带我去见见你的老板吧，兴许就行呢。”
　　陈晓还在犹豫，说：“你别误会啊，小颖，我是担心……担心老板嫌我多事……”
　　失望袭上于小颖心头。
　　于小颖呆呆地望着陈晓远去的背影，忽然跑上去，拦住陈晓，说：“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在你后面拉开一段距离跟着，你权当不知情，我只要见了你的老板，行和不行，我都真心地感激你。”
　　德兴包子铺位于滨海市宁波路西段路北一僻静的街巷里面，老板姓杨，四十多岁，近视眼，瘦削，一脸温和，正在后厨忙着洗菜。
　　陈晓来到后厨，脸贴杨老板耳边，嘀咕了几句。
　　杨老板随陈晓来到餐厅，听了于小颖的情况介绍之后，摘下眼镜，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于小颖使劲儿点点头，眼里充满了虔诚和渴望，说：“杨叔，我说的全是真的，我拿我十六岁的人品担保。”
　　“你想在我这儿卖包子？”
　　“在后厨帮工也行啊，杨叔，我来您这儿之前，在‘胶东鱼锅’当过一个月的服务员；在家里，什么家务活都会干。杨叔，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离开学只有四十多天了，学费还一点儿着落都没有呢。”
　　杨老板面露难色，说：“这……你看哈，姑娘，我这门面不大，小琴管着店里，陈晓跑外面卖，够了，不再需要帮手了。”
　　“杨叔，我刚才在大街上看见了，您店里的包子特别好卖。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让我留下来，洗菜、择菜、切菜、和面、包包子、收拾卫生，我都拿手，咱再多包些包子，我也出去卖，这样一来，您多了收入，我也挣了学费。可以吗？”
　　杨老板犹豫。
　　于小颖不肯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说：“杨叔，您让我试着干两天，就两天，要是不能给您的生意带来好处，不用您说，我自己主动离开，这两天就算我白干，您看行吗？”
　　小琴帮于小颖提着行李卷，和于小颖跟在杨老板后面，穿过德兴包子铺后院，走向小琴住的一间屋子。
　　临近屋子，杨老板说：“我这儿，住的条件太差，好在有小琴跟你做伴儿。”
　　“杨叔您放心，我什么苦都能吃。”
　　杨老板忽然站住，转头望着于小颖，问：“哎，小颖，你怎么不打听价码啊？不怕我给的工钱低啊？”
　　于小颖和小琴对视一眼，会心地转向杨老板，说：“您看着给吧，杨叔。”
　　杨老板和善的脸上浮现着笑容，说：“我明白了，你能这么信任我，肯定在心里做了盘算，凭自己的勤快，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一场狂风暴雨过后，这座城市像是周身洗了一个清水澡，街道、路面、路面中间和两边的隔离栏杆、楼堂厅馆的外墙和门窗玻璃、遍地的花草树木……无不一身洁净，连空气里都充满了一种清新的味道儿。
　　德兴包子铺厨房里，一派忙碌的景象：四十多岁的矮胖男厨师张师傅在揉面，小琴和一个姓蔡的四十多岁的女雇工在择菜，于小颖弯腰在一个大水池里洗菜，之后，走到案板前切肉，剁肉。
　　张师傅停下揉面，惊异地望着于小颖，赞叹道：“真行啊！有的是气力，剁得也在行，在家干过？”
　　于小颖摇头，笑笑，说“没。在家劈过木头。”
　　张师傅赞叹道：“看得出来，你勤快，会干活，舍得出力。”
　　于小颖羞赧，低下头。
　　蔡阿姨好奇，问：“哎，闺女，这么热的天，你小小的年纪，为什么要出来打工呀？家里条件不好？”
　　于小颖红了脸，勉强笑着，说：“不……是。我是想，锻炼一下自己……”
　　“啧啧啧，还有这样的孩子。”蔡阿姨显然对于小颖的回答将信将疑。
　　杨老板站在门口，无声地摇摇头，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转身招呼小琴来到餐厅，问小琴有没有把于小颖的情况告诉张师傅和蔡阿姨，小琴摇摇头。
　　杨老板叮嘱道：“那就好，回头我再跟陈晓说说，不要把小颖家里困难的情况说出来。”
　　小琴吐吐舌头：“幸亏我没来得及说。”
　　杨老板点点头：“没说就对了。小颖，自尊心强，如果不是找活儿的需要，她在我跟前也绝不会说出自己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