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倾囊相助

　　杜苗苗看着于小颖走向门口，欲言又止，就在这时，老板娘喊杜苗苗去接老家打来的电话。
　　杜苗苗扯下于小颖的行李卷儿，丢下句“等我回来。”便匆匆出了储物间。
　　于小颖看得清楚，吧台前面，杜苗苗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剧烈颤抖，眼泪溢出眼眶：“妈……太远了，我白花了路费……寄钱回去吧……”
　　杜苗苗放下电话，六神无主。
　　“咋啦？”老板娘瞅眼杜苗苗，嘴里吐出一瓣瓜子皮。
　　杜苗苗求救般地望着老板娘：“阿姨，我爹得脑血栓住院了，您……能不能把下两个月的工钱先给我……我寄回去？”
　　老板娘收了果盘，站起来，象征性地拿把笤帚扫几下原本就很洁净的吧台，叹口气，说：“苗苗呀，不是我见难不帮哈，你也知道，我这是小本经营，今天开门营业，保不准明儿就关门了；再说，你是长腿的，哪天不在我这儿干了，我上哪儿找你啊？”
　　“阿姨，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跑的。”
　　“算了，你提前预支工资，肯定不行，我借你五十块，应应急，这下够意思了吧？”
　　杜苗苗愣怔，旋即连连鞠躬：“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杜苗苗走进储物间，抓住于小颖一只手，声音近乎哀求：“小颖，借我点儿钱，行吗？下个月领了工钱就还你。
　　“怎么……”
　　杜苗苗眼泪流下来，说：“我妈打来电话，我爹得了脑血栓，住院了。”
　　“那你赶紧回去呀。”
　　杜苗苗摇摇头，说：“太远了……我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住院治疗，我回去一趟，路费太贵了，我电话里跟我妈说好了，寄钱回去。”
　　“那……你借多少？”
　　“一……二……一百吧。”
　　于小颖没加犹豫，把二百七十元掏出来，塞杜苗苗手里，说：“赶快寄回去吧。”
　　“这……”
　　“治病要紧，你快去寄吧。”
　　杜苗苗双手颤抖，声音也颤抖：“小颖，我这当姐的，不能帮到你，反而……”
　　“嗨，苗姐，你就别客气了，治病要紧，快寄走吧。”
　　杜苗苗快步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望着于小颖：“可你……凑不够学费怎么办？”
　　“放心吧，只要人不倒，路总会有的。”
　　“可……”
　　“放心吧，苗姐。”于小颖冲杜苗苗笑笑，摆摆手，说，万一凑不够，我可以和学校沟通一下，缓交，还可以申请减免一部分呢。”
　　杜苗苗从储物间出来的时候，老板娘还在查对账目，清点酒柜上的酒。
　　杜苗苗跑向门口。
　　老板娘喊一句：“哪儿去？”一把拽回杜苗苗的心都有。
　　“寄钱。”
　　“就快上客了！”
　　“一会儿就回来，先让小颖替我应付着吧。”杜苗苗跑出门。
　　老板娘盯着消失在门外人流中的杜苗苗，嘟囔道：“吃错药了？不就住了个院嘛！人又没死，一刻都等不得了还。”
　　储物间里，于小颖再次背起行李卷儿，环顾居住了一个月的脏乱狭窄的储物间，心里忽然涌上股酸水。
　　她扭头走出储物间。
　　老板娘挡在过道上，脸上挤出笑容，抓扯着行李卷儿，说：“小颖啊，刚才呢，我态度不太好，你看，还是留下来……”
　　“说好了的，我就走。”于小颖用力掰开老板娘紧抓行李卷儿的手。
　　老板娘挡住于小颖去路，说：“可你的学费还差得远呢，何必呢，小颖？就是要走，也得先找到新的活儿，再回来取行李吧？再说了，你这样背着行李卷儿去找活儿，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了呢，是不是啊？”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
　　“小颖，你看这样好不好？苗苗去邮局给家里寄钱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这店里呢，眼看就上客了。你先帮我料理着，也算是替苗苗打会儿零工。等苗苗回来，你再走。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白干，（伸出五个手指）五块，这五块呢，我格外出的，不扣苗苗的。这样呢，对咱三方都好，你看行不行？”
　　于小颖犹豫，心里合计着：帮苗苗姐倒是可以，免得苗苗姐回来晚了，挨顿指责不说，还要扣工钱。于小颖点点头，说：“我留下来干会儿行，不过，我不要你这五块钱。”
　　“这怎么行呢？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都奔六十了，从来不占别人便宜的。”
　　“我是替苗苗姐干的，你答应别扣她的钱就行了。”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老板娘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食客陆续光顾。
　　老板娘在吧台里面应酬，于小颖穿梭在食客中间传菜。
　　靠窗的一桌食客离席。于小颖忙过去收拾餐具，清理桌面。她满脸汗水，上衣被汗水湿透。
　　有食客催促上菜。
　　吧台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一瓶白酒，走向一餐桌。老板娘忙记在账本上，跑出吧台，从于小颖手里抢过抹布，麻利地擦餐桌，同时催促于小颖快去传菜，于小颖顾不得擦拭流进衣领里的汗水，跑向后厨……
　　外面的天空阴暗起来，伴着一阵阵的夏风，给原本闷热的人们带来阵阵凉爽，同时，也加快了食客们进食的节奏。热闹的餐厅里，不时地有人催促快点儿上菜上饭，要赶在大风大雨来临之前赶回家；有几个用完餐的食客催促同伴快点儿。
　　食客们比平日早了将近一个小时散尽。
　　于小颖收拾着满房间餐桌上狼藉的杯盘碗碟和剩饭菜，浑身汗水湿透。这时，她才想起杜苗苗，不时地抬头，瞟眼外面大街。
　　吧台里面，老板娘不时地往手指上吐着唾沫，数完一沓沓纸币和硬币，肥硕的脸上露出笑容，忽然发现于小颖望着外面，并且动作慢下来。
　　老板娘使劲咳嗽一声，戴着金戒指的手指敲打吧台三下：“哎哎哎，楼上还没收拾呢！”
　　大量餐具小山般堆在后厨，把于小颖包围。
　　杜苗苗向于小颖借钱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于小颖洗刷杯盘碗碟的动作越来越慢，手里一只碗突然掉落地上，“啪”摔碎。于小颖回过神，慌忙蹲地上收拾碎碗片。
　　老板娘快步进来，瞪大眼睛：“哎哟哟！怎么搞得嘛！你个快被辞退了的人，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啊？这下好了，这几个钟头的工钱没法给你了。”
　　于小颖站起来，抬起胳膊，用早已湿透的衣袖擦把满脸的汗水，望着老板娘，说：“放心吧，阿姨，我已经说过了，我留下来干这几个钟头的活儿，不是为了挣你那五块钱，我是替苗苗姐干的，你答应过我，我不要这五块钱，你不扣苗苗姐的工钱。”
　　“可你打碎了碗呀，值好几个钟头的工钱哪！你口口声声说不要钱，难道你还能赔我一只碗不成？”
　　老板娘气呼呼地从后厨走向吧台，自言自语：“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还有那个杜苗苗，寄个钱，怎么这么久……”
　　老板娘突然怔住，心里“咯噔”一下，肥厚的嘴巴随即张大得不能再张了：“假的？！她爹没住院？！骗了钱跑了？！”
　　于小颖快步跑到吧台前，望着老板娘，怯怯地问一句：“阿姨，真的吗？苗苗……跑了？”
　　老板娘捶胸顿足，说：“你傻呀？用你的脚后跟想想也能知道，去趟邮局，来回也就三四里地，这都好几个钟头了，爬也爬回来了。不是跑了，还是什么？哎哟哟，拿了工钱就跑，还生生骗了老娘五十块——整整四五天的工钱哪！哎哟哟！这个挨千刀的杜苗苗哟！”
　　于小颖发了疯般地冲出“胶东鱼锅”。
　　天空如一口无边的黑色大锅，紧紧罩住了这个繁忙的城市。风大起来，夹裹着豆粒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各种不同型号的车辆疾驰而过，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老板娘追出店门，手里挥动着一把黑色雨伞，朝于小颖的背影喊：“伞——伞——”
　　狂风呼啸，大街两边的法桐树树冠大幅度摇来晃去；大雨如泼，砸向柏油路面，暴起数不清的水泡泡，大街两边的积水涌动，拼了命地往前奔跑，似乎在和于小颖抢时间，赛速度。
　　目力所及，几乎看不见人影。偶有汽车往来冲撞，溅起两排沸腾的水花墙，劈夹成一条迷蒙的水道，霎时又合拢起来。每辆车上的雨刮器都开到最高档，还是刮不及前风挡上的水雾。
　　于小颖发了疯似地奔跑。间或冲进某个店铺，向主人打听火车站的路途，然后，在主人惊疑的目光里冲进迷蒙透凉的狂风大雨中……
　　于小颖终于冲上火车站站台。
　　风雨中，七八条铁轨黝黑发亮，散发着冰冷，伸向远方，在几百米以外狭窄的地方，并成两条，消失在迷离朦胧的远方。一辆绿皮火车，鸣着长笛，呼啸而过。
　　于小颖追赶着火车，沿着两条冰冷黝黑发亮的铁轨疯跑。她浑身透湿，泪水和着雨水，流淌满面。忽然，她脚下一绊，“扑通”跪下，朝着远去的绿皮火车大喊：“苗苗，你不该骗我的！”于小颖仰天大哭，“我那么信任你……你知道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