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情感回归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9-27 00:44:47 字数:4295
校长在回山镇高级中学的路上,校长的妻子单素雅打电话问校长回不回家吃晚饭,校长怒不可遏,对着那头的妻子喊:“不回去不回去!你再别有事没事地打电话,我这儿的乱事够闹心的啦!”然后,就狠狠地挂了电话。
校长在大海边逡巡大半个下午,回到山镇高级中学的时候,已经开始上第一个晚自习了。
大哥、我和三个级部主任都候在“官房”里,把这个不大的房间种满了焦虑。
校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问了句:“都吃饭了?”
大哥说:“没,都等着你回来。”
校长就嗓子发热,艰涩难耐,同时,两个眼眶里渗出两团水儿,在那悬着。尽管校长竭尽全力想把它们沉下去,可非但没有如愿,两团水儿反而挣脱束缚,跌到校长脚下的木地板上。
大哥的声音就有些哽咽,一听就是沾满了湿气的那种,说:“校长,其实,也无所谓……咱尽力了……”
校长疲惫地摆摆手,说:“今儿晚上,没有工作交代,你们,都回家吃饭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离去,剩下校长一人独守在空旷冷寂的“官房”里。
下午,王局长钻进教育局办公大楼前丢给他的那句话,连同局长不阴不阳的神态、语气重新映现在校长面前,如密布天穹的浓云,令校长看不透,也想不透。
校长清楚,作为这次惊天动地的引火者,他绝不能,也不应该像其他校长那样无动于衷,他必须在今晚王局长入睡之前有所表示,这样,于公于私,都不失最基本的理道。
校长决定向王局长表达心迹,缓解一下王局长心头的怒火,可是,他掏出手机却为难了:打手机给局长,担心局长难抑满腔怒火,破口大骂他一顿,这倒无所谓,可一旦局长没容他表明心迹,大骂一通之后,挂了电话,那他的目的非但没有达到,反而更恶化了局长的心情;发短信给局长?可以免除打电话的风险,可事关这么严重的大事,发短信给顶头上司,是百分之二百的不礼貌和傻帽儿啊!
校长权衡再三,终于决定还是打电话,能不能达到预期目的,只能听天由命,具体说,是“听王局长由自己的命”了。
校长掏出手机,竟意外地发现手机快没电了。
校长翻遍衣兜、提包和抽屉,也不见充电器的影子,终于想起充电器落家里了。
校长抓过座机,可座机竟然断线了。
今天晚上给王局长的电话必须打。
校长用内线拔打了总务主任的电话,要他马上找人检查座机线路。
总务主任声音里传递着很困难的意味儿,犹豫半天,才表达清楚电工已请假回家了;再说,叫他回来,黑灯瞎火的,恐怕也查不出哪里出了故障。
校长怒不可遏,对着电话里面的总务主任喊:“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思维,怎么想的啊老黄!你没叫他过来查,怎么就知道查不出来啊?再说了,外面黑灯瞎火的,我办公室还黑灯瞎火的吗?你怎么就知道,不是电话机本身或者家里这段线路出了问题,而一定是外面黑灯瞎火的地方出了问题啊?”
总务主任吞吞吐吐,说:“电工的老爹病了,住院了,可能……今天晚上做手术……”
校长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打电话叫网通的人来看一看啊?”
总务主任声音里的困难意味儿依旧,说:“早下班了,校长,我……又不是网通……局长……”
校长嘟囔一句,不知是骂总务主任,还是骂网通:“娘希匹……”然后说,“算了吧,我还是回家拿充电器吧。”
校长挂了电话,开上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风驰电掣赶回家。
家里漆黑一片。
校长走进厨房,拉开电灯,灶台上锅冷饭凉,拌好的饺子馅儿,孤寂伶仃地聚在菜盆里,和面的盆里放着一瓢干面,等待主人加水搅和的样子。
校长退出厨房,推开卧室的门,拉亮电灯,发现妻子单素雅合衣而卧,眼含两团泪水,瞅着天棚,洒满一卧室的委屈和哀怨。
校长抑制着满腹的焦虑和憋屈,冲单素雅说:“怎么,没吃饭啊?”
单素雅迅速转过身去,留给校长一个倔强、冤屈的脊背和后脑勺,说:“吃气就吃饱了,还吃个屁饭!”
校长的火气腾一下就窜出头顶,声音提高了八度,说:“你能不能开阔一点儿、阳光一点儿啊?整天哭丧着个愁脸、怨脸,给谁看啊?”
单素雅终于抑制不住满腹的委屈,索性松开牙关,开始了干嚎,一如窦娥般的怨雪,铺天盖地,恣意飘洒。
校长摔了公文包,喊:“我可跟你说啊,单素雅,学校的事就已经够我烦的啦!局长还在等着我的电话呢!你有事就说事,没有事就起来吃饭,吃了饭就赶紧睡觉。我可提醒你啊,你要是不怕邻里笑话,你就使劲闹!”
单素雅跳下床,冲上去,踩着校长的公文包,就是一顿猛烈的跺脚:“有本事的男人怕老婆,没本事的男人打老婆。你王思畅学校里那点儿破事,发到我身上也就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面有了女人!”
校长的火儿再次腾地窜到头顶,说:“我是没有本事,可你别污蔑我的人格,单素雅!我跟你说,虽然也可能有看上我的女人,但我可是从来没有在外面乱歪歪的,你可以到我的社交圈里打听打听,随便一个人,要是说我王思畅逛窑子,吃鸡吃鸭,我王思畅立刻出去撞死!”
单素雅心里“咯噔”一下,停止跺脚与哭闹,愣怔片刻,扑倒床上,扎进漫长的、沉闷压抑的呜咽。
校长抓过充电器,在甩门而去的瞬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疚和悲悯。这种心理和情绪驱使他走回去,俯下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对不起啊,素雅,我不该朝你发火,我先给王局长打个电话。”
校长进入侧卧,插上充电器,然后,把要跟王局长表达的意思捋了好几遍,直到确信严密无疏,才拨通了王局长的手机。
王局长接了电话,没容校长表达,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说:“你想表达的意思,我明白。你不用说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开会后再说,你早点儿休息吧。”
校长给王局长打电话的时候,单素雅终于走出了漫长的呜咽,拱进厨房,接续着傍晚问校长今晚回不回家吃晚饭被校长一顿训斥之后中断的活计。
校长放下电话,钻进厨房,围着单素雅转着,一边尴尬地笑着,问:“包饺子啊?”
单素雅并不理睬,转着身体,保持留给校长一个后背,继续和面,揉面。
校长跟着转到单素雅侧面,老脸贴上去,恬不知耻地呵呵笑,问:“还生气啊?”
单素雅依然转给校长一个冷漠的后背,开始擀饺子皮。
校长一副死皮赖脸的神态,再转到单素雅侧面,边从对方手里抓过小擀面杖,擀饺子皮,边嘿嘿笑着,说:“我知道,老婆大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把学校的火发你身上,坚决做个有本事的男人哈!”
饺子煮出来以后,单素雅只吃了两个就放下了筷子,冷冷地说:“我不吃了,你自己慢慢吃吧。”说着便站起身,到水盆里把筷子洗了,然后,出了餐厅,进了卧室,丢下校长一个人在慢慢咀嚼着尴尬与愧疚。
校长在单素雅进厨房之前就已经没有勇气和理由咀嚼下去了,他能做而且必须做的是,忙放下筷子,站起来,跟进了卧室,在单素雅旁边和衣躺下。
单素雅冷冷地侧过身去,留给校长两片冰冷的屁股和一堵同样冰冷的脊背。
校长脸上挤出两团笑容,伸出一只胳膊,搭在单素雅身上,然,后,用力往自己这边扳,试图把对方扳过来。但是,单素雅甩起胳膊,用力把校长这只胳膊挡了回来。
校长仍保持着青春朝气的活力,往前拱了拱身子,使劲贴在单素雅后背上。
单素雅立即躲避瘟疫一般地往前挪了挪。校长再靠上去,单素雅再往前挪……如此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一无声的动作,直到单素雅挪到床沿,再无法往前挪了。校长终于得意地笑笑,紧紧贴上去,同时,伸出上面那只胳膊,搭上去,涎着脸皮,说:“嘿嘿……错了还不行吗?我又不是瘟疫……”
单素雅奋力遮挡着校长的胳膊,嘴里嘟囔着:“你还赶不上瘟疫哪,瘟疫还让我厌恶,可你连让我厌恶的感觉都没有了!”
校长还是执着地把身子往上贴着,胳膊往上搭着,说:“不至于吧?嘿嘿……这会儿,你可没有地方躲了吧?再往前躲,当心掉地上了哈!”
单素雅拿开校长的胳膊,往旁边一甩,“呼”地坐起来,怒不可遏,说:“你要是不想让我在这张床上清静,我就到沙发上!”
校长忙后退两尺,说:“让让让,怎么能不让老婆大人哪?我已经让出地方了,你往中间一点儿,别掉地上摔着了。”
校长蜷缩在那里,如一只被谁狠狠地戳了脑袋、半天不敢再探出头来的乌龟,任时光无声无息地流进无边无际的夜的深处,直到单素雅渐渐发出了厚重、疲累和百年沧桑般的鼾声。
校长跟身边这个默默无闻、仁忍、贤惠、体贴的女人结婚,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四个年头了。儿子在北京大学读二年级,按照校长的精心布局,将来是要去美国读书深造的。校长就任山镇高级中学校长一职后的大部分时间,仍然用于社交应酬,加上这个特殊学段,又剥夺了校长很多的周末休息日和法定节假日,致使校长跟妻子单素雅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尤其跟徐小姐演绎着那支流传千年而不朽的经典舞蹈,并乐此不疲的那七个年头,校长跟妻子单素雅相处的时间就少之又少。单素雅没有固定的工作,常年在县城一私人办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印刷厂打工,最近这几年,印刷行业不景气,私人办的这种小型印刷厂难以为继,纷纷倒闭,单素雅便处于居家状态,除了做家务,既不善于交际应酬,又没有玩儿扑克、打麻将、跳街舞的爱好,其孤独程度可想而知。曾有一段时间,校长一度担心妻子会不会患上精神抑郁症,好在妻子善于睡眠,而且睡眠质量一直很好。或许,现实会让人病痛和伤痕累累,而睡眠能让人完成自我修复。校长早已习惯了单素雅的这种鼾声,并能在这种鼾声中酣然入梦。但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因为校长深切感受到了单素雅这次鼾声里的厚重、疲累和百年沧桑……
置身在校长当前的这种境况里,想不怀旧都难。
虽然距离凉爽的秋天还很遥远,但是,校长的思绪合着妻子单素雅这种厚重、疲累和百年沧桑般的鼾声,却如秋夜里一拨拨流萤,闪着光亮,编织着他跟单素雅的一幅幅甘苦与共、尤其单素雅对自己关怀体贴的画面,夹杂着他跟徐小姐曾经的,无数次舞台演出的情境,随着徐小姐美丽迷人的容颜渐去渐远,最后定格在那次在烟台毓璜顶医院门诊大楼里单素雅手拿他的CT报告单,如释重负,激动喃喃地站在他的面前……
校长五味杂陈,百感交集,陷入难以言说的自责与愧疚……
校长在这种自责与愧疚中拖下自己身上的毛毯,轻轻盖在单素雅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和单素雅换下来的衣服,连同单素雅没有来得及洗的床单,一并端进洗衣间,尽量压低声音,细搓慢洗起来。
校长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么漫长的年月没有洗衣服了,包括自己的臭气熏天的袜子,都是单素雅给洗的,更不用说妻子的衣物和两人共用的东西了。面前的这些衣物,如果不是自己把工作上的委屈拿回了家,并火上浇油,大光其火,惹恼了单素雅,一定是单素雅晚饭后的活计,而他王思畅则要么在外面潇洒地应酬,要么在客厅里悠闲地看电视,或者看书,或者学者似地想点儿什么。现在,这种惯常的、延续了多少年的状况,被校长“毫无道理”的一通大光其火给无情地破坏了,自然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校长表达自责与愧疚的自觉选择了。
校长拎出最后一件床单,拧干水分,转身要拿到阳台上晾晒的时候,猛然发现,单素雅不知什么时候倚在洗衣间门边,任无声的泪水如清泉般汩汩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