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酒宴上的申诉（一）

　　陈副县长和王局长分别担任主陪客和副陪客，郝副厅长和他的两个随从外加一个司机分坐在四个席位上，酒宴就开始了。
　　酒菜饭食的档次就无需说了，主人的热情和客套也是必不可少的。
　　郝副厅长开始坚决不接酒，可是招架不住陈副县长和王局长的厚道热情以及披情入理的辞藻。
　　郝副厅长拿出最后一道挡箭牌，说：“禁酒令也不允许啊，咱别因为一顿酒受了处分，对谁都不好。”
　　陈副县长忙说：“不好意思啊，郝厅长，我忘了跟您汇报了——咱们县里有个规定，接待地市级及以上的领导，可以在工作日内适当饮酒，咱今天这桌上，不光有滨海市的常局长，还有您，省级领导呢！”郝副厅长只好接了一杯“国窖1573”。
　　酒宴开始，“国窖1573”及时地起到了调节气氛的作用。
　　当美酒入肚、杯底见天的时候，大家不知不觉地就从比较拘谨沉重、多少还有点儿隔膜的情绪中走出来，很快就步入了融洽、和悦、欢快和轻松的境地。
　　这时，大家才发现，郝副厅长是个十分豪爽随和的人，与工作状态中，尤其是上午座谈会上的省教育厅副厅长判若两人。
　　酒宴的气氛大逆转，郝副厅长起了至关重要、举足轻重的作用。接下来，53度精品五粮液没费吹灰之力就进了郝副厅长的酒杯，而且自然喝得特别顺当，同时，大家也就没有了太多的动作上的拘谨和言语上的忌讳。
　　郝副厅长说：“酒后吐真言。我这人，从来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之前发的火呢，完全是出于工作，跟私交没有任何关系。我也非常喜欢跟各位交朋友，不管你是分管教育的副县长，还是教育局长、副局长，更不论你是校长，还是普通教师。其实，我有一大批有思想的一线教师朋友哩！”
　　众人随声附和。
　　侯校长及时捕捉到了王局长暗示的眼神，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既然郝厅长这么平日近人，我就代表我们山海县基层学校的校长们，敬郝厅长一杯酒，也是对我们前段时间没做好工作，做个深刻检讨。”
　　郝副厅长说：“咱喝酒不谈工作，侯校长太客气了。如果是朋友之间喝这杯酒，我愿意；如果跟工作挂扯上，就不太合适了。”
　　大家就异口同声，在一片“对对对”“朋友之间喝杯酒”的应和声中一饮而尽。
　　侯校长意犹未尽，抹了把嘴角溢出来的酒，似乎要挽回座谈会上丢失的颜面，改变一下自己在郝副厅长心目中留下的不好印象，说：“掏心掏肺地跟您汇报啊，郝厅长。其实，我上午的发言，也不是不了解课程设置啊，学分认定啊，等等，而是在那么严肃的气氛下，不敢说。”
　　王局长狠狠瞪侯校长一眼，意思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已经晚了，郝副厅长意味深长地望着侯校长，说：“噢？那你现在说说，也不晚啊！”
　　侯校长这才意识到自己信口开河，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这会儿，死挺挺的，连起死回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一桌子的人都怔住了。
　　郝副厅长大概意识到，这种尴尬难堪的气氛维持下去，对谁都不好，便略微欠了欠身子，把自己出的难题缓慢地往回收：“我知道，作为校长，不可能对课程设置、学分管理、研究性学习和综合实践活动实施……这些内容没有了解。我的意思是，校长还应该进一步投放时间和精力，不光要做课程实施的知晓者，更要做课程实施的引领者和实践者。”
　　在众人的随声附和中，酒宴的气氛重新回归和悦与融洽。
　　郝副厅长意犹未尽，在接受了二中于校长的敬酒之后，竟然延续了上面的思路和话题，说：“如果我们的校长，能够成为课程实施的引领者和实践者，就不仅能有力地推动学校的课程开发与实施，更能有效地实施省《规范办学四十条》，那样，我们素质教育的步伐就会迈得更快速，更坚实，更有力！”
　　本来，郝副厅长话到这里，也算给这次的山海县之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郝副厅长在众人的随声附和中意兴大发，而且没了遮拦：“到那个时候，我们在座的各位校长，就不仅仅是潜心研究省《规范办学四十条》的脚踏实地的实干家，更是思路敏捷、目光敏锐、有头脑、有思想的思想家，准确地说是教育家！”
　　郝副厅长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校长，令校长陡然间心生一个强烈的念头：为山海县政府和教育局领导，为山海县普通高中校长挣回自尊；这也算是对自己逆天过失的一个补救，尽管这个补救难以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于是，校长没请示王局长，就站起来，说：“对不起啊，各位，尤其是郝厅长一行。由于我工作的疏漏，导致领导百忙之中劳心费神，尤其郝厅长一行，千里迢迢，一路劳顿……”
　　王局长挺直上身，逼视着校长。用意大家都明白：“你干什么呀王思畅？还嫌惹的祸不够大，不够惊天动地啊？”可是，一头钻进牛角尖儿里面的校长，已经收拾不住自己的情感与思想了。校长端起酒杯，说：“我先自罚一杯，就当作给各位赔罪了。”
　　王局长使劲咳嗽一声，笑着对郝副厅长说：“你看，郝厅长，我们的王校长喝得有点儿大了，您千万别见怪呀！”一边对校长身边的两个校长摆摆脸，说：“还不快扶思畅校长下去休息？”
　　郝副厅长来了兴致，赶在校长两侧的两位校长欠起屁股之前，说：“别别别！我看王校长也没有喝醉，酒后吐真言嘛！正好，我想听听山镇高级中学的王校长的一些想法哩！”
　　校长便在王局长愤怒和众人惊讶或担忧目光的注视下清清嗓子，说：“先请郝厅长提问吧。”
　　郝副厅长笑了笑，说：“那好，请你谈个你可能在今天上午已经思考过的问题：你们学校，目前在实施素质教育中还存在哪些不彻底的地方，或者说有哪些违规的问题？出现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王局长凶狠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校长，一口吃了校长的心都有；其他人都在为校长捏着一把汗。
　　校长从容不迫地坐下来，俨然一位正在主持会议的主要领导，把省课程设置方案、学分管理、选课走班教学、研究性学习和综合实践活动的实施，连同规范作息时间的具体要求，做了条理清晰、简明扼要的复述。
　　郝副厅长红润的脸上贴着慈祥宽厚的笑容，说：“王校长，你刚才的话，纠正了我上午座谈会上的一个错误判断，因为你这些话能够说明，咱山海县的普通高中校长，并不是不研究素质教育新形势下的教育教学的。可我刚才提出的问题是，你们学校，目前在实施素质教育中还存在哪些不彻底的地方，或者说有哪些违规的问题？出现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校长看了一眼郝副厅长，然后又看了看酒桌上所有人的脸，依然保持着特有的沉静坦然和胸有成竹，说：“对不起啊，郝厅长。我上面说的，是为下面的问题回答做铺垫的，不过，在回答郝厅长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郝厅长是喜欢听真话，还是喜欢听假话啊？”
　　郝副厅长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王局长和陈副县长、常在理副局长、姜胜天副局长自然紧张起来。
　　郝副厅长忽然来了兴趣，说：“当然是喜欢听真话啦！”
　　校长笑笑，说：“那好，我就讲真话了，讲错了，权当没讲，行吗？”
　　郝副厅长点点头。
　　校长说：“实话说，我们山镇高级中学，目前确实存在着许多违背素质教育改革新政的问题；否则，也不会一度引起网上吵声一片。比如，加班加点的问题，有时组织统一考试的问题，课程开设不全的问题，等等，还有啊，这届学生升了高二之后，面临的选课走班教学，就目前的态势，我们肯定也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除了郝副厅长本人，大概所有人的心都紧张起来，情不自禁地为校长捏了一把汗，包括郝副厅长的两个随从和那名司机。
　　王局长变了脸色，厉声打断校长，说：“王校长，你醉啦！赶紧下去休息吧！”
　　“我真的一点儿醉意都没有，王局长！既然郝厅长都给了我发表意见和看法的机会，您就让我说说我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了吧。”
　　校长说完这话，不管王局长此时此刻的感受和脸面，赶紧接上了原有的思路，“可所有这些问题，不是我们不去克服，不去消除，而是克服不了，消除不了。根源在哪里呢？”
　　校长顿了顿，泰然自若，仿佛在给山镇高级中学的师生做学术报告，因而了无紧张、拘谨、顾虑之体验，相反，借着一杯“国窖1573”和53度五粮液的催化，封闭日久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洋洋洒洒，恣意流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