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被无理克扣工钱

　　于小颖满腔热情地投入了“胶东鱼锅”店的工作。
　　可是几天下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家饭店留不下服务员了。
　　店主人对食客热情周到，视每个食客如上帝。她初来这里碰上的那个愤然离去的农村模样的妇女留下来的一句“黑心店”，只是针对她雇佣的服务员的。在这儿当服务员，活儿累得超乎想象：四个服务员都干不过来的活儿，要由她和杜苗苗两个人完成，每天早晨四点就得起床，收拾完卫生，再骑上人力三轮车到四五里外的面食加工点带回老板预订好了的早点。这些早点，本来可以由加工点送货上门，但老板娘为了降低成本，连这点微薄的利润也看在眼里，一直让自己的服务员去取。接下来，就开始招呼一批又一批吃早餐的外来农民工和临时进城人员。应付完早餐，刷完餐具，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早饭还没完全吞到肚子里，就得在老板娘的吆五喝六中摘菜洗菜，做着招待中午客人的一切准备工作。招待完了中午的客人，下午又重复着上午的劳动，三四点钟才能填点东西到肚子里。接着，就开始了为准备晚餐必须完成的新一轮的劳作，收拾完最后一批食客留下的活计，常常是晚上十一二点。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
　　于小颖由于初来乍到，只能睡这个储物间，里面堆满了废旧的灶上用具和生姜、土豆、大蒜等，坐在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稍一动弹，木板床就“吱吱咯咯”地响；铺的垫子和褥单，是多年前从一个倒闭的路边店里收购来的，上面脏得令人恶心；挂的蚊帐是于小颖家里一直挂的那种黑中泛黄、密不透风的棉线品，透气性极差，躺在里面，闷热难耐；这且不说，蚊帐上面数不清的洞能钻进蚊子和苍蝇，夜里赶不尽的蚊子，增加了入睡的难度。每到夜深人静，超负荷劳累了漫长的一天的于小颖，躺倒这破败不堪的木板床上，木板床吱吱呀呀的抗议，蚊子嗡嗡嗡的叫嚣，家具物件淡淡的霉潮味儿夹杂着生姜、土豆、大蒜等发出的刺鼻的味道儿，常常让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如果不是每天十六七个小时的劳作让身体深陷极度的疲乏，她真的是彻夜难眠！不仅如此，稍有不如老板娘意的地方，就要遭到老板娘的责骂。所以，来这里打工的服务员，大多干不上一个月就离开了。
　　对于小颖来说，吃再大的苦，遭再多的罪，受再多的委屈，也能挺过去，她也必须挺过去。
　　月落日升，于小颖又迎来充满希望的新的一天。
　　“胶东鱼锅”餐馆里食客满座，笑语声喧，仍不时地有食客进出。
　　于小颖穿梭在餐桌和食客中间传菜，麻利地收拾刚空出来的餐桌。
　　“啪”的一声，五号餐桌最后起身离开的一个男胖顾客摇摇晃晃，碰掉了一只小勺，在地上摔个粉碎。
　　于小颖大惊失色，冲男胖顾客压低声音，说：“哎，大叔，您……”
　　男胖顾客剜于小颖一眼，说：“你看见了是我？我还看见是你弄地上了呢！”
　　众人嘈杂的谈论声和敬酒声盖过男胖顾客的声音，男胖顾客摇晃着离去。
　　于小颖本能地瞅眼吧台里面忙着算账、收款的老板娘，收回目光，赶紧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最后一批食客终于散去，餐馆内杯盘狼藉。
　　老板娘手指频繁地点着于小颖的额头，指责道：“你看看你，像个在家刷锅洗碗干家务的吗？连个小勺都收拾不好，像你这样，一顿饭打碎一个小勺，一年算下来，我得赔上多少钱的小勺呀？啊？”
　　于小颖满心委屈，却极力保持着微笑，说：“阿姨，真的不是我弄地上的，是……”
　　“还敢犟嘴？就算是客人碰地上的，你有没有看护责任哪？啊？”
　　“这……”
　　楼上传来杜苗苗的喊声：“小颖！快上来帮忙抬抬桌子——”
　　于小颖可怜巴巴地望着老板娘。
　　老板娘不耐烦地摆摆手：“走走走！”
　　于小颖逃也似的“咚咚”跑上二楼，发现杜苗苗不需要她帮忙抬桌子，立时明白了杜苗苗的用意。
　　于小颖眼里噙泪，说：“谢谢你，苗姐……”
　　“要在这儿多挣点儿，就得忍受。”
　　“可真的不是我弄地上的。”
　　“算了，已经过去了。记着，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老板娘没发现，就别说了，送出去扔了，什么事都没有。”
　　“可这样瞒着老板娘……”
　　杜苗苗戳一下于小颖额头，说：“你呀你，活该受这份委屈。行了，我不说什么了，往后，你掂量着办吧。”
　　于小颖叫住走向里间卧室的杜苗苗，打探这次会不会扣工钱。
　　杜苗苗转身白于小颖一眼，说：“应该不会吧？你这么诚实，又不是你打碎的。”
　　“真的？”于小颖如释重负。
　　“但愿吧，这种事，反正我没碰到。”杜苗苗耸耸肩。
　　“胶东鱼锅”餐馆晚上的生意照样火爆。日头还老高，大部分餐桌就已经坐满了食客。
　　于小颖穿梭在餐桌间传菜，收拾餐具和剩饭剩菜，高速旋转，如同一只刚被主人狠劲抽了几鞭子的陀螺。
　　于小颖转着转着，就在传一盘“糖醋里脊”的时候，记不清桌号了。
　　6号桌一疤脸食客趁机示意于小颖，是他点的这道菜。
　　于小颖如释重负，忙把这道“糖醋里脊”端到6号桌上。
　　于小颖怀盈感激，可没容她离开6号桌，7号桌催要这道菜。这时，为时已晚——这盘“糖醋里脊”已经被6号桌几个食客大快朵颐。
　　于小颖悄悄走到“疤脸”身边，把声音压得只有她和对方能听清：“老板，对不起，打扰您了，这道‘糖醋里脊’不是您点的吧？”
　　“疤脸”食客一口酒下肚，转头盯着于小颖，说：“记不清了。”
　　于小颖急了，问：“记不清了？那您怎么喊是您这桌的呢？当时我正准备送到7号桌呢！”
　　6号桌的大多食客盯着于小颖看，有的窃笑；两食客自顾自夹起“糖醋里脊”，填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嚼着。
　　“疤脸”酒杯一顿，筷子一拍：“老子就喊了，怎么着？喊着玩玩儿，不行啊？菜单在你手里，上错了菜，你还找老子的毛病？”
　　“你……”
　　“我怎么了？你看看，这菜都吃下一大半了，还能让我们都吐出来，还是咋地？”
　　满屋子的食客望向这边。
　　老板娘匆忙跑过来，冲“疤脸”点头哈腰，说：“这位老板，您消消气，她是刚来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着点儿，多担待着点儿……老板，这道菜就白送您了，您们吃好喝好哈！吃好喝好！”
　　“疤脸”盯着于小颖。
　　老板娘赶紧捅于小颖一把，低声厉喊：“快跪下，给老板赔不是！”
　　泪水在于小颖眼眶里打转儿。
　　于小颖犹豫片刻，还是深鞠一躬：“老板，对不起！”
　　“哎呀，跪下，才诚心！”老板娘猛推于小颖一把。
　　“疤脸”摆摆手，很大度的一副嘴脸，说：“算了，鞠个躬就行了，也怪老子今儿心情不好。”
　　老板娘点头哈腰，肥嘟嘟的油光粉脸笑成了两朵花儿，忙说：“这哪儿成啊，老板？”说着，偷偷地狠扯于小颖一把，“跪下！”转向“疤脸”，媚态十足，“嗨嗨，嗨嗨嗨！她的心诚了，您的心情不就全好了嘛！”又迅速踢于小颖一脚，压低声音，“还不快跪下！”
　　于小颖缓缓跪下，两行泪水滚落。
　　终于到了结算工钱的日子。
　　于小颖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一沓纸币，抑制不住激动。可当她仔细数完大大小小的纸币，惊讶地望着老板娘：“阿姨，不对吧？我一天假没休，应该是三百三十块吧？怎么只有二百七十块呢？”
　　老板娘低头，翻看着账本，然后推到于小颖面前，两眼眯成两条缝儿，笑嘻嘻地说：“哪，你看仔细了，都在这上面记着哪。这个月，你一共有三次让顾客不满意，有一次打碎了一把小勺，有八次擦的餐桌有油渍，每次扣五块，剩二百七十块。不对吗？”
　　于小颖强忍泪水，攥着二百七十元钱，进了昏暗狭窄的储物间，坐在破败的木板床前掉眼泪。
　　“忍了吧。以后注意点儿，别出差错就是了。”杜苗苗跟进来，轻轻拍拍于小颖肩头。
　　“可明明就是故意多扣钱嘛！那把小勺，明明跟我无关嘛！再说，一把小勺，怎么说也不值五块钱吧？”于小颖差不多哭出声来了。
　　“小颖，要是你拿这个去跟老板娘理论，她一定会说，一把小勺一块钱都不值，扣你五块钱，是带有警告和惩罚性质。”
　　于小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杜苗苗说：“所以，你要是忍受不了，就得跟你第一天来上班在店门口碰到的那个阿姨那样，拍拍屁股走人；你要是想在这儿继续干下去，就得忍着，我第一个月，比你多扣了三十块呢！”
　　于小颖再陷惊讶，说：“可这样扣下去，眼见我五百块都挣不够了呀。”
　　于小颖装好钱，收拾简单破旧的行李。
　　“你干嘛？”杜苗苗瞪大眼睛。
　　“不在这儿干了还不行吗？”
　　杜苗苗拉住她，说：“小颖，你可想好了，离开这儿，一时半会儿不一定找得着活儿，耽误个三天两日的，工钱再一低，挣的钱可就更少了。”
　　于小颖心一横，说：“更少就更少吧，挣不够，再想别的办法，俺就不信，大活人能叫尿憋死！”于小颖倔强劲儿上来了，义无反顾，背起铺盖卷儿，往外走。
　　杜苗苗抬高了声音：“万一今儿找不着活儿，夜里你睡哪儿呀？”
　　“大不了，还睡汽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