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找到一份工作

　　临近滨海路南端尽头，浓烈的饭香扑鼻而来。定睛看处，绿树翠竹掩映下，一个中等门面的餐馆呈现在于小颖面前。
　　餐馆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头上的“胶东鱼锅”并不亮眼，甚至有些土里土气。虽然地处偏僻，但大清早的，就有很多食客进进出出，比于小颖去过的那些地处繁华地段的中小饭店、早餐店热闹多了。于小颖尽管没有经商经验，但也能猜想得出，这饭店，并不占地利之便，生意能如此兴隆，要么是凭靠了特色饭菜，要么是价格低廉，服务周到，大众品牌，或者两者兼备。
　　于小颖背着书包和简单的行李卷，站在餐馆前，凝望着不大的门头和窗上张贴的“价格公道，吃饱吃好”字幅，心里冒出丝丝的兴奋和激动。
　　可这份隐隐的兴奋和激动没维持多久，就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人打扮的妇女给打破了——她提着行李，神情激动，气哼哼地走出餐馆。
　　透过窗玻璃，于小颖看到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细高挑儿姑娘在收拾餐桌。
　　于小颖截住中年妇女：“阿姨，您在这儿……打工？”
　　中年妇女白于小颖一眼，气鼓鼓地说：“怎么，这么个黑心店，你还想试试啊？”
　　于小颖望着气哼哼走远的中年妇女，犹豫起来，心里的疑云在酝酿升腾。于小颖一时想不明白，生意这么兴隆的饭店，能是黑心店？黑心店能有这么多的食客光顾？
　　于小颖转头瞥眼渐去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的打工妇女，又转头端详着“胶东鱼锅”招牌，转身离开，可又有些不甘心，心里便继续盘算起来：如果这真是一家黑心店，黑的应该是食客呀，从这饭店的门面上看，这家饭店开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名声口碑好还是坏，早就传开了……可生意这么兴隆，它的名声口碑应该不会差了呀。
　　于小颖仔细打量着进进出出的食客，有不少是买了饭菜，打包带走的，从部分食客的行头和跟店主人与服务员热情打着招呼的熟络程度上看，他们应该是附近懒于做早饭的居民；另一部分食客，从他们的行头和举止上看，分明是初来乍到的进城人，要么打工，要么出差。不管哪类人，能光顾这个地处偏僻的饭店，一定是这个饭店早已有了极好的口碑，怎么可能是黑顾客的黑心店呢？可是，刚才那个农村打扮的阿姨怎么这么气愤地离开了呢？因为服务态度不好，被辞退了，故意抹黑店主？还是店主人捧食客如上帝，而对服务员苛刻得不近人情？于小颖有些失望，但这种失望很快就被自己的自信驱赶得无影无踪。她坚信，自己是来打工挣学费的，自己充其量也就能在这里待两个来月，店主再怎么黑心，又能黑到哪里去呢？何况自己自小吃惯了苦，遭惯了罪，练就了一个好身板，再看看那个忙里忙外一阵风似的姐姐，不是干得很开心吗？
　　于小颖不再疑惑，不再犹豫，怀着虔诚，带着祈祷，走进餐馆。
　　餐馆上下两层。餐厅较大，摆满了桌椅。于小颖在外面看到的那个细高挑儿姑娘从厨房里推出满满一推车清洗好的碗筷茶具，穿梭在一排排饭桌间，麻利地往饭桌上摆放餐具。
　　迎门的吧台里面，看似六十多岁、体态肥胖的老板娘低头拨弄着算盘，查看着账本：“苗苗，你怎么还没摆上哪？楼上楼下，你打算磨叽到猴年马月哪？”
　　“哎，就好。”被叫着“苗苗”的姑娘熟练、飞快地摆放着餐具，腾手擦把满脸、满脖子的汗水。
　　“厨房刚送来的那堆韭菜，赶快摘好洗净了。”老板娘头不抬，眼不睁，继续拨打着算盘。
　　“哎。”苗苗摆好最后几只碗碟，应一声。
　　于小颖越过苗苗，走到吧台前，怯怯地喊一声：“老奶奶。”
　　老板娘抬眼扫于小颖一眼，复低头查看着账本，拨弄着算盘珠子：“你啥眼神？我老吗？”
　　于小颖赶紧喊声“阿姨”，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老板娘低头查看着账本，拨弄着算盘珠子，说：“早饭过点儿了；中午饭，还没到点儿，你到别家转转吧。”
　　“阿姨您好！我，不是来吃饭的。”
　　老板娘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打量着于小颖。
　　于小颖赶紧递上自己的学生证和身份证，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老板娘肥厚的脸上露出笑意：“在我这儿打工，可是很累的，住的条件也不好，不过，工钱，我敢保证，是滨海市最高的。”
　　于小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赶紧说：“没关系的，阿姨。我吃得了苦，造得了罪。”
　　于小颖背着书包和简单的行李卷，跟在老板娘身后，走过狭窄昏暗的走廊，在楼梯旁边一储物间门口站住。
　　老板娘打开储物间的门，于小颖跟进来。
　　储物间不大，二十平方的样子，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各种蔬菜瓜果米面。到处都是灰尘，空中有几张蛛网。
　　老板娘指指一个角落：“就那儿。你收拾收拾。能住，就留下；不能住，就走人。”
　　于小颖的工作是当服务员，和那个叫杜苗苗的姑娘一起干。包括招呼客人，端盘端碗，刷碗洗碟，收拾卫生，择菜洗菜等等。
　　于小颖反复合计，在这儿干上七十多天，不光解决了入学费用，还能有剩余，这样能满足开学头几个月、甚至一个学期的学业需要。这份差事虽然会很累，吃的住的也很差，可对她这样一个只身一人、又是第一次来城市打工的农家女来说，已经是很值得庆贺了，所以她打定主意：干！
　　于小颖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投进附近邮筒，回到“胶东鱼锅”，便一头扎进没有停歇的劳作里，直到深夜，还趴在洗菜池前面洗刷碗筷碟子。旁边堆放的洗刷干净的碗碟小山似的，脚下，还有一大堆待洗的蔬菜。
　　于小颖趴在洗菜盆前喘息。
　　杜苗苗推着一车筐餐具进来，走到于小颖旁边，轻拍下她后背，说：“后面歇会儿，我来。”
　　“谢谢苗姐，我还行。”于小颖感激地望着杜苗苗，笑笑。
　　杜苗苗拉起于小颖，说：“你才来一天，这么大强度，当心累趴下了，白干。”
　　终于忙活完一天的活计，于小颖疲惫地推开储物间的门，摇摇晃晃走到吱吱扭扭的破木头床前，坐下去，捶着腰，喘息。
　　杜苗苗跟进来，问：“不行了吧？”
　　“还行……吧。”
　　“我可提醒你啊，小颖，在这打工，可累了，工钱不多，还随时可能被扣工钱。”
　　于小颖惊讶：“啥？扣工钱？咋扣法？”
　　“比方，传错了一道菜，打碎了一把小勺，都要扣钱的。”
　　于小颖吐出堵在喉咙口的那道粗气，如释重负，说：“知道了，谢谢苗姐，我小心就是了。”
　　“哎，小颖，老板娘答应一月给你多少工钱哪？”
　　凭直觉，于小颖意识到，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在同行跟前透露工钱的。如果自己的工钱比苗苗少，倒无所谓，即便差不少的数目，自己初来乍到，也很正常，苗苗两年前就在这儿打工了，资历自然比自己老很多，哪怕早一天，早几天；按照常理，自己的工钱肯定不会比苗苗多，可如果相差不大，或者一样，万一苗苗心里不平衡，再表露出来，自己会很难堪的，老板娘要是察觉到了苗苗的这份不平衡，得知了原因，事情就会变得更糟。所以，于小颖只能装作没听见杜苗苗的话。
　　杜苗苗碰碰于小颖的胳膊，穷追不舍：“哎，问你哪，一个月，给你多少啊？”
　　于小颖有些为难：“这……老板娘不让私底下议论工钱的事。”于小颖只好编话，把球踢给老板娘。
　　“我知道。不过，咱俩是姐妹，咱俩不说，老板娘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呀？”
　　没了退路，以后还要跟对方共事，于小颖下意识地瞅瞅门口，只好压低声音，说：“一月三百，两天休班，要是不休，两天给加30。你呢？”
　　杜苗苗说：“我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后来，老板娘看我肯吃苦，下力气，给加到了350；再后来，我就决定在这儿干下去了，跟老板娘签了三年的合同，到现在，每月能挣……哎呀，你刚来，又是临时打工，比不得我的。”
　　于小颖明白，杜苗苗不肯说出自己眼下的真实收入的原因：害怕老板娘责怪她口无遮拦，顾虑于小颖可能会因为工钱低而产生心理上的不平衡，甚至担心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工友会因为自己挣得少而有意偷懒，这也就等于增加了自己的劳动量。
　　于小颖忙说：“我知道，苗苗姐，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呢。”
　　杜苗苗没跟老板娘签订合同之前，老板娘就因为杜苗苗肯吃苦，下力气，把工钱加到了350，于小颖对争取老板娘给自己加工钱充满了自信：我一个从小就吃惯了苦、遭惯了罪的农家孩子，更不怕吃苦、下力气哩！第一个月，不休班，挣到三百三，第二个月，虽然干不上满月，可争取老板娘给增加工钱，还是不成问题的……
　　笑意写在于小颖黝黑而青春的脸上。为了掩饰这瞬间涌上来的惊喜，于小颖忙转移了话题，问：“苗姐，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黑龙江漠河的。”
　　“好几千里吧？”
　　“嗯。”
　　“那，你……为什么跑这么远出来打工呀？”
　　杜苗苗叹一声：“还不是这边的工钱高点儿？”
　　“不念书了？”
　　“念什么书呀？我家里姊妹多，我妈身体又不好。”
　　这一刻，于小颖忽然觉得不该问这些，戳了对方的伤痛，可话已至此，收不回来了，又担心对方反过来问她同样的问题，只好及时刹车，说：“我是假期出来打工，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各方面还得仰仗姐多提醒呢。”
　　杜苗苗站起来，捶几下腰背，说：“其实，也没什么，你只要肯吃苦，勤快，服务态度好，再就是仔细，别跟顾客发生冲突，别打碎餐具……”
　　“这些都没问题，苗姐。”于小颖轻松起来。
　　杜苗苗笑笑，说：“还有，就是白天我跟你说的，在这儿干活儿，特别累，你来的时候，又走了一个，就是因为太累，受不了。”
　　“这倒没什么，不累，人家也不能给这么高的工钱，是不是？”
　　杜苗苗敛起笑意，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这种累，或者说，格外多干的活儿，和多出来的工钱，根本就不对等。你不知道，我在这儿干了两年多了，走了十来个了呢，我要不是人生地不熟，再找活儿太难，又奔着每月多给的那几十块钱，也早离开了。”
　　于小颖陷入沉思。
　　杜苗苗压低声音，继续说：“哎，小颖，你是本地人，可以再找找看，没必要在这儿受罪哩。”
　　于小颖抬头望着杜苗苗，笑笑，说：“我昨天溜达一天了，也没找着合适的活儿，而且……”
　　“而且什么？”
　　“苗姐，我信任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在这一刻，于小颖对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头、又苗条的东北姑娘心生信赖。也许是杜苗苗贫苦的家境和出来几千里地打工的经历，让她有了同为一体的认同感。
　　杜苗苗点点头。
　　于小颖说：“我还差五百块钱学费，我算计着，在这儿干上七十多天，中间不休假，能挣七百多块呢。要是到别的地方打工，肯定挣不到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