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向坚定

　　于小颖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
　　于小颖睁开厚重的眼皮。一拨儿接一拨儿的“站居客”，拖着沉重的行囊和同样沉重的身子，从她身边经过，走向滨海市长途汽车站站前广场的不同方向，渐渐消失在几条大街和小巷里。
　　打工的事毫无着落。于小颖的大脑被唤醒的瞬间，就塞满了“打工”“活儿在哪儿”“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儿无论如何得找到活儿”等念头。
　　于小颖费力坐起来，立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浑身也没力气。年纪轻轻，体力恢复得应该快。在家里，不管白天干了多少农活和家务活，写完作业之后睡得有多晚，睡上一宿，第二天哪怕起个大早，小身板也能轻松不少，保证了她新一天的超负荷劳作；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了这种睡过一宿过后那种习以为常的轻松。
　　于小颖有些惶恐起来。这时，肚子开始抗议了。于小颖想了想，恢复体力是需要能量的，而昨天，整整一天，五毛钱的两个素馅儿包子，能给她奔波了一天加大半夜的身体提供多少能量啊？她还一直背负着打工毫无着落的精神压力和焦虑……
　　于小颖按按咕咕叫的肚子，心里说：“再坚持会儿吧，老伙计，活儿还没有着落呢。等找着了活儿，好好犒劳犒劳你。”可是，肚子却很不解主人的心意，叫声依旧。
　　于小颖想了想，破旧的书包里摸出昨天临出门的时候装进去的唯一的那个黑面馒头。馒头干硬。于小颖晃晃见底的玻璃水杯——进了旁边一家早餐部，跟吧台前忙碌的女主人打了招呼，要从水龙头下接杯凉水。女主人有些意外，问：“闺女，乡下来的吧？”
　　于小颖点点头。
　　女主人三十多岁，长得好看，特别是那双大眼睛，虽然周围泛着隐隐约约的一圈黑晕，但依然漂亮，有神。于小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女主人听了，无声地摇摇头，又叹口气，说：“姑娘，虽说这天儿热，可你也不能就着凉水啃这又干又硬的黑馒头吧？那边有热水，你随便倒吧。”
　　于小颖笑笑，这一刻，女主人的话让她浑身暖融融的，一直暖到了心里，说：“谢谢您，阿姨，凉水就行，喝了凉快，我都习惯了。”
　　女主人想了想，去里面端出来一盘热乎乎的油条和一碗豆浆，说：“不凉不烫，正合适，快吃了吧。”担心被拒绝，又加了一句，“你别推辞哈，不要钱的。”
　　一股暖流涌上于小颖喉咙，令她欲语凝噎：“不不不……阿姨，你做这买卖也这么不容易，我怎么能白吃……再说，我吃不惯油条和豆浆，有一次吃了，拉了两天肚子呢！”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于小颖临时编造出来的，当然，没有骗过女主人。只是，女主人不忍心再去触碰这个小姑娘的自尊，所以，她无声地摇摇头，安慰道：“姑娘，我真想留你帮几天工，可是，你也看见了，我这小店，实在……”
　　于小颖说：“知道知道，阿姨，谢谢您的好意！”
　　“这周围的小饭店，小吃部，大概都不需要临时服务员，你要是想找个服务员的差事，我建议，你到东边海滨路找找看吧，那儿的饭店、小吃部也不少。”
　　在去往海滨路的路上，于小颖怀揣着一股浓烈的感动，伴随着一股厚重的希望。这感动和希望携手包拥着她，激励着她，竟然赶跑了饥饿与疲累。
　　海滨路沿滨海市东端海岸线延伸，随着海岸线的走向曲折宛然。西侧，商家店铺宾馆酒楼林立，但都是中等以上规模，少有汽车站周围那种早餐店、小吃部；东侧，是狭长曲折的海滨公园，里面绿树绿草和百花丛中穿行着一条条曲里拐弯的人行步道、健身步道，散布着游乐场和大大小小的广场。时光还早，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流，零星散布的早起健身的人，或跑步，或散步，或打拳，或听歌唱歌……于小颖没心思欣赏这份清冷中依然不乏悠闲的风景，更无心融入其中；她乘兴吃进了大半个黑面馒头，然后就在大路西侧密密挤挤的商家店铺里寻寻觅觅。
　　有了昨天抱海大酒店找活儿的经验，她放弃了一些门面大的酒店、旅馆，可是，当她把整个海滨路西侧的中、小酒馆、饭店、餐饮店走了一遍之后，一无所获的失落感像块硕大无比的石头，压得疲累不堪的她透不过气来。
　　太阳跃出远处海天相接的海平面；晨光弥漫开来，拥抱了整个沉睡的世界。滨海公园里的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起来，滨海路上的各类汽车也从一条条大小不等的街道上汇聚过来，虽然不是太多，但也碾压醒了沉睡了一宿的柏油路面。
　　于小颖拖着疲惫的身子，机械的目光，从眼前渐渐热闹起来的海滨公园里各种花草树木、各种游玩器械和各色游人身上机械地掠过，落在辽远的海天相接处，然后，在晨曦拥抱下的海平面上寻寻觅觅……
　　像远离大海的绝大多数农家孩子一样，大海，只出现在屏幕上和一些文学书籍里。于小颖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亲临现场，实地看见过大海。大海的博大，大海的辽阔，大海的包容，大海的深邃，大海的收纳百川，大海的生生不息……也只在一些文学书籍里阅读过，品味过。眼下，真正的大海，承载着万道霞光，就出现在于小颖眼前，但是，却没有给这个第一次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海滨城市里的农家女孩带来些许的触动、激励、兴奋、感慨或者赞叹的情绪体验！蒙住于小颖心扉的，依然是打工毫无着落的迷茫、焦虑、无望与无助……她甚至心生打退堂鼓的念头：要不，还是算了吧，怎么还不是一辈子啊……
　　今天的潮水退出去很远，露出一片开阔的海滩。晨光拥抱下的海滩，熠熠生辉，和辽阔大海泛着的迷人亮光融为一体，热情地拥抱着几个早起的赶海人。潮起又潮落，每一次的落都是新一轮的起，于日升月落、昼夜更替中演绎着亘古不变的重复，却没有一丝的相同与苟且，更看不到一毫的厌倦与怠惰。
　　一位年轻漂亮的妈妈，一手扯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赤着脚，在松软的沙滩上，沿着潮水线嬉戏奔跑，笑声清爽惬意，不加任何掩饰，融入这和畅的海风和柔韧的涌浪……海风柔和，不时地吹起年轻漂亮妈妈一头飘逸的秀发和那洁白裙子的下摆，描绘出一幅青春荡漾、活力四射的画卷；这幅画卷里又活跃着一个稚气未脱、朝气蓬勃的一身粉色的小女孩，便平添了难以形容的妩媚与律动……
　　于小颖站在海水退却后显露出来的一块礁石上，凝望着眼前这幅青春活力的画卷。她的脚下放着书包和简单的行李卷。清爽的海风轻轻拂过她清瘦的脸庞，一如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张贵凤对她温柔的呵护和抚摸，让她原本混沌的心胸顷刻间变得开朗起来。
　　母女俩追逐着海风与浪花，播撒着一路青春与欢乐，跑到于小颖眼前的礁石下面，深深地感染了于小颖。
　　“妈妈，快看快看，好漂亮的一只贝壳呀！”小女孩忽然被脚下一只贝壳吸引，兴奋地喊着，弯腰拾起了那只贝壳，端详着，又举到妈妈眼前。
　　“可不是嘛！真漂亮，跟你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一样漂亮呢！”妈妈赞不绝口。
　　小女孩摘下珍珠项链，情不自禁地比较起来，很认真地说：“不不不，妈妈，这贝壳，比珍珠项链还要漂亮呢！”
　　“噢？哪里比珍珠项链还要漂亮呀？”
　　“这珍珠，只有一种颜色，而这贝壳，你看，好几种颜色呢，还有这么对称好看的图案！”
　　妈妈忍俊不禁，夸赞道：“可不是？慧慧观察得这么仔细呢！”
　　妈妈夸赞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问：“慧慧，你戴了这么长时间的珍珠项链了，妈妈还没告诉你这珍珠是怎么来的呢，想知道吗？”
　　“想。”
　　“这么圆润好看的珍珠，是从一种贝的身上长出来的呢！”
　　小女孩眨巴着好奇的眼睛，望着妈妈：“真的？！那它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这贝呀，由于某种原因，受了伤，它就不断地分泌一种特殊的物质，在受伤的部位不断地聚集，最后，慢慢地就长成了一粒漂漂亮亮的珍珠……”
　　“真的？！太神奇了呀，妈妈……”
　　母女俩渐行渐远。
　　年轻漂亮妈妈的这番话，让于小颖一下子想起了美国十二世纪著名小说家海明威在他的《永别了武器》里面的一句话：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一个坚定的念头跃出于小颖心的海面：于小颖呀于小颖，你好不容易出来了，这么点儿挫折就打退堂鼓啊？
　　于小颖长出一口气，背起书包和行李卷，走下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