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请罪与迎接省厅督查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9-21 06:37:02 字数:4470
山镇高级中学的破面包车停在山海县教育局大楼下。
司机掉头望望闭目养神的校长,犹豫了十秒钟之后,见校长还是没有醒转过来的意思,只好说:“到了,校长。”
校长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默默下了面包车,进了一楼的大门。
校长改变了以往面见王局长时从一楼步行到七楼、以便利用这段时间、再把思路和汇报的内容理顺理顺的惯例,直接乘坐电梯,上了七楼。这种沉静和坦然伴随着校长,一直到他敲开王局长办公室的门、走进去面对脸色铁青的王局长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就如同什么倒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校长静等着王局长发难,可王局长一脸铁青,等待着校长的解释。所以,在静默了十多秒之后,校长不得不开口。
校长弯腰曲背,虔诚如一只快要被烤焦黄了的大虾,将愧疚、自责集于一身,说:“实在对不起啊,局长,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只好引咎辞职了。”
王局长冷笑一声,说:“你说什么啊,王思畅?像个老党员、老校长说的话吗?啊,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一个‘引咎辞职’就完了?我能不能跟县委书记说,‘对不起啊,董书记,我没管理好山镇高级中学,给咱教育示范县惹麻烦了,我引咎辞职’啊?”
校长灰灰的,惴惴的,如同过街的小鼠,沉默好久,等着王局长的继续训斥。
王局长站起来,问:“怎么不说话了?”
校长说:“工作没做好,都是我的失职。这件事,出在我家一个老师身上。这个老师,以前就经常在郝副厅长的博客上发贴,通过学校大量的工作不再发帖……没想到,他这次又旧病复发,而且比以前更加疯狂。起因是他在辅导课上拒绝回答一个学生的问题,还说了刺激学生的话,引起了家长的不满,我找他谈话……”
王局长摆摆手,说:“你说的这个老师,叫……什么钢?”
校长忙说:“赵钢,山镇高级中学缺教师的时候,从山镇初级中学调上来的。”
王局长说:“拣主要的说。”
校长就把面包车上捋好了的赵钢事件的前后过程汇报了一遍,然后,望着依然脸色铁青的王局长,说:“我愿意虚心接受局里的一切处分……包括撤职……”
王局长撇撇嘴,威严的鼻孔里鼓出两股短小精悍、既是不屑又是不满的气息,说:“这回儿,恐怕真的不是局里能够说了算的,你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应对滨海市教育局的调查取证吧。”
校长低垂着脑袋,憋了半天,说:“还是想麻烦局长给拿个主意。”
王局长抬高声音,说:“我给你拿个主意?你傻啊,王校长,不管是在全县高级中学教学工作调度会上,还是在应对这场素质教育大变革的专题会上,当着你们所有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的面,我什么话没有说?什么话没有说明白!”
校长落入进退维谷的艰难境地,一个念头滑过脑际:“他奶奶的!看来,不要乌纱帽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就在这时,王局长的手机救校长命似的响了。
校长迅速抬起头,看到王局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校长在王局长开口之前,又迅速地低下头。
王局长按了接听键,对着话筒,温和地“哎”了一声,然后,一边快速走往里间,一边温和地说:“你好,常局长!方便方便,我在自己的办公室呢。”
没用多久,王局长握着手机,出了里间小屋,对谦恭愧疚、卑微如一只被烤焦了的大虾的校长说:“不用在这儿解释了,你真行啊,老王,竟然把郝副厅长大人引来啦!”
校长如触电一般,迅疾本能地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睛,在王局长面前勾画出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惊叹号和问号。
王局长恶狠狠地说:“没想到,是吧?就你们这种‘左’法,郝副厅长就是条十足的懒驴惰马,也早该下来蹦跶蹦跶、踢两脚了!”
校长想说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得说,喉咙里如同被塞进了一团干涩难耐的面团,只能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听凭局长大人发落,也就成了他唯一的作为。
王局长不再理会呆傻愣怔的校长,拨了姜胜天副局长的电话,说:“刚接了滨海市教育局常在理副局长的电话,他说,他刚接到了省教育厅的电话,郝副厅长要亲自到山镇高级中学看看,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山镇……对,他们不进咱教育局,也不进滨海市教育局,直接到学校,要常副局长马上从滨海市出发,直接到山镇……常副局长邀请他们先到滨海市教育局,以便尽可能多地给我们留出应对的时间,但是,他们没有答应。常副局长只好跟郝副厅长约定,在高速公路山镇出口会合。对对对,常副局长跟我通完电话,也已经出发了……对,看来郝副厅长是真恼怒了,不然,他不会不进滨海市教育局,也不会计算着时间,在剩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到山镇时,才给常副局长打这个电话。显然,他是算计好了,常副局长从滨海走高速到山镇,正好需要一个半小时。”
校长听得真切,仿佛五脏六腑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失去了能量供给,只觉得浑身虚脱,两腿绵软,顺势跪在王局长面前的冲动猛烈地袭来。
校长用尽浑身的力气,紧咬着牙关,终于压住了这股冲动,停住了腰身,同时,意识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王思畅啊,王思畅,你个草包!你个软蛋!千万别跪下去啊!需要你去做的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你要是跪下去了,那可真是千古笑柄啊!”
王局长还在对着话筒说:“这样吧,我先不出面,我必须马上去跟陈县长汇报一下;省厅这边,只能由你出面,配合调查吧,等你见了郝副厅长,就跟他说,我正出席县里一个重要会议,电话打不通。我让思畅马上回学校,啊不,他的面包车慢,坐你的车,马上出发,路上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俩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跟郝副厅长解释。还有,到了山镇高速出口,你别进学校,马上去迎接常副局长。你俩约定一下,在文城服务区碰面,这样,你和常副局长到山镇的路上,大约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沟通一下情况,确定一下配合督查的策略。”
校长紧盯着王局长,在王局长跟姜胜天副局长交代完之后,忙不迭地说:“我走了局长,我马上打电话让家里赶紧……”
王局长未置然否,丢下校长,迅疾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公文包,边往外走,边呼叫了司机。
大哥接到校长的电话,来不及跟我通报,就当机立断,立即安排教务处所有干事,兵分三路,紧急出动。第一路,一位干事直扑各办公室,第二路,一位干事直奔教室,两路干事均通知郝副厅长马上要来学校调研,马上清查、隐藏所有的违规材料,重点是课程表、成绩单、成绩分析材料。哪个办公室出了问题,哪个办公室的教研组长和备课组长承担责任;哪个教室出了问题,哪个正在上课的教师和班主任承担责任,谁出了问题谁负责任。第三路,三位干事,加上几个音体美教师,火速分散到校园各个角落,拣拾垃圾,清理卫生死角。
一时间,所有的课堂教学活动和一切与教学活动有关的工作,全部进入停滞状态,代之以窃窃私语中的意外、惊讶、兴奋和冷眼笼罩下的忙乱无序与尘土飞扬……
校长在山镇高速公路出口下了姜胜天副局长的帕萨特轿车,之后,来不及等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便跳上了等在收费站出口的一辆黑出租小面包,飞速抵达山镇高级中学。
这时,办公室和教室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活动和秩序,只是土里土气的校园里依然望得见徜徉弥漫的尘土,夹杂着几片零星的纸屑和塑料袋,在清冽的西北风中徜徉飘舞。
校长冲候在大门口的大哥和我,还有所有的中层领导说:“再有半个多小时就来了,保证主要地角的卫生就行了,别搞得乌烟瘴气的,叫人一看就知道,在家临时突击打扫卫生。估计他们也没有可能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走到。”
大哥尾随校长进了“官房”。
校长气喘吁吁,问:“怎么样,能保证他们找不到违规的东西吗?”
大哥底气根本不足,但是,看到校长焦头烂额的样子,还是给了校长一颗定心丸。说:“责任讲得很清楚,我和田野,加上三个级部主任,又分头抽查了几个办公室和教室,没有发现违规的东西。”
校长疲惫地点点头,说:“关键是学生书本里夹的和课桌洞侧面贴的课程表,还有一些学生手抄在书本上的课程表。那些人很有经验,藏老鼠洞里的东西,都能给你挖出来。”
大哥说:“已经落实了,每个班级的上课教师都停了课,让学生清除,之后,班主任又到班上做了仔细检查和再三强调,我和三个级部主任也抽查过了。”
校长面无表情地又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学生,还有老师,一旦他们搞问卷调查和座谈会,能不出问题吗?”
大哥面露难色,只能把校长吞进去的定心丸抠出来了,说:“实在来不及培训了,校长。只能听天由命,看老师和学生的理解和配合了……”
校长无力地斜靠在老板椅的后背上,合上了厚重的眼皮,良久,才虚浮地张开来,说:“学生应该问题不大吧?关键是老师……”
大哥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老师也应该问题不大吧?我觉得,虽然学校的违规牺牲了老师们的利益,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和你那么多开诚布公的安民说服,老师们还是理解我们的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的。所以,老师们不满归不满,老骚归牢骚,议论纷纷也好,冷眼看热闹也罢,真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们绝大多数还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校长依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但愿吧。”
大哥忽然就蹦出了一条清晰明丽的思路,这一思路让大哥瞬间走出了刚才没有把握、没有绝对胜算的境地。
大哥说:“我马上找田野议定一个课题项目,把赵钢等几个重点对象召集到小会议室讨论研究,制定立项书,这样,就能保证这部分人参加不了调查组的问卷和座谈。”
校长憔悴疲累、没有血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命的律动。伴随着这种律动的唤醒,校长的大脑也恢复了正常的思维。
校长说:“你这个研讨活动,要抽调几个品质好的老师参加,免得引起别有用心的小人的警觉和猜疑,再把它列入我们应对省厅检查的罪状里。”
校长亲自站在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口,迎接郝副厅长到来。
姜胜天副局长和滨海市教育局分管教育教学业务的常在理副局长,陪同郝副厅长行进到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口的时候,距离大课间开始不到三分钟。郝副厅长示意在距离大门口十几米远的地方停车,常在理副局长抢在姜胜天副局长前面给郝副厅长拉开了车门。
郝副厅长生长得并不高大,但是,简单的介绍和寒暄之后,却用睿智、自信、明亮的目光盯着校长,尽管前后不足两秒钟,但却盯得比他高出一头的校长信心殆尽,只觉得憋闷压气,似乎脚下的地面在飞速下沉,自己则俨然一只即将被陷入地下的蛤蟆……
郝副厅长站在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口,凝视着陈旧苍老的门头和上面几块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牌匾,然后,扫了眼锈蚀斑斑、银粉脱落、需要人工开关的两扇大铁门,宽阔的眉宇间就凝结成一个扁平的疙瘩,然后,又迅疾舒展开来,之后,冷漠的目光越过坑洼不平的泥土路面,落在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石砌瓦房上,最后,转头面对着两位副局长,神态和话语里面浸透着不解和嘲讽,说:“这就是全省都已经赫赫有名的山镇高级中学?你们滨海市的市级规范化学校?”
两位副局长僵硬地点点头,脸上同时挤出尴尬的笑意。
校长丢掉了主人的身份,卑微地尾随在三位领导身后,往校园第一排教室走。
姜胜天副局长热情地说:“王校长的办公室左拐,郝副厅长。”
郝副厅长仿佛没有听见,依然脸色铁青,径直往第一排教室走。
正在这时,大课间的铃声响了。
按照大哥的事前部署,所有教室的学生们蜂拥而出,列队。一会儿工夫,校园里就充满了“一、二、一”的口令声和“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从教学区一直蔓延到泥土飞扬的操场。
郝副厅长皱了皱眉头,出所有人意外地说:“行啦,不用看了,通知你们王局长和县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一个小时之后,在你们教育局开会,所有普通高中的校长都要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