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舍命相随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09-20 08:07:38 字数:3711
乌江县“两会”如期举行。开幕日下午,代表委员们讨论时,各分会场的位子上都放了一份《乌江报》,报纸上有“两会”召开的消息和主要议程,有参会代表和委员名单。这是仲江等人加班加点编排后,用专车送往地区报社印刷厂印刷的结果,深受代表和委员们好评。
晚饭后,贾飞将仲江拉到一边小声问,晚上牛支书和几个朋友想去他家耍,是不是方便。仲江笑答“热烈欢迎”。
仲江听到敲门声将门拉开,牛维贵身后站着七八个人,有认识的双龙镇武装部长朱从军,有江边乡梅成和青龙乡、双龙镇的几个农民代表,另有几个他不认识。将他们让进屋后准备泡茶,牛维贵说不用了,他们商量一件事,商量完马上就走。仲江还是泡了一壶茶放在茶几上,说谁需要自己倒。他从卧室拿出一包香烟,说是列席人代会讨论时发的,给每人递一支后,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牛维贵等人围绕茶几坐下,只听朱从军说:“后天上午提名候选人时我来提,你们附署就行了。”
牛维贵回答:“我说还是我来,你好坏有个帽子,万一把你那个武装部长搞掉了不好。”
朱从军激动地说:“我依法行事,他们不可能把我的工作开除!我刚才已经说过,1985年的正月十六,如果不是包县长——应该说是包书记哈——去我家给我母亲送军属慰问金,将我心脏病发作的母亲送往卫生院,我就永远看不到母亲了。我这样做,别人也许会埋怨,我母亲一定不会。牛支书,你就不要和我争了,我提名——说句不好听的话——影响力肯定要比你大。”
梅成对牛维贵说:“我赞成朱部长的意见,牛支书附署就行了。”
“我也附署,我这支书是捡来的,他们如果打击报复,最多是把我这支书撤了。”一位身穿的卡中山装,头戴四花绒毛帽的中年人说。“包县长撤了我们村的土皇帝支书。那人一手遮天,不发展党员,怕夺他的位子;请人帮工,还得自己回家吃饭;谁家超生孩子给他好处就不举报,否则怂恿乡里加倍处罚。他组织人将泥巴堆起来用塑料薄膜盖上,汇报说完成了全村烤烟农家肥堆积发酵任务。他没有想到,包县长会下山过沟爬坡去揭薄膜查看,结果让陪同的乡长书记很是难堪。她早就听说过这支书的劣迹,以此为借口当场建议撤销其职务,由党员民主选举一名支书,如果选不出来就由乡里暂派。乡里只好按包县长的意见进行改选,结果我这村副主任就‘转正’了。”
一名乡干部模样的人说:“我就佩服包县长。推广“双杂”(杂交水稻、杂交苞谷)时,她不但说得有道道,还敢与她负责示范点的群众签协议:达不到常年产量她补。她在妇联时开始捐助几个小孩读书,一直到现在未间断,是最让我感动的。有人说她的钱来得便宜,不说没有听说她贪污受贿过,就算有,如果用这些钱来做公益事业又不图名,我看也值得赞扬。”
另一名乡干部模样的人说:“包县长能说会做,技术上说得清道得明,还常常下田进地做示范;‘顺田弯’‘满天星’式的栽插渐渐被拉绳规范化东西向栽插取代。碰到缺资金、肥料、农药,她还跑上跑下帮助联系;还有,她怜贫惜弱,在双龙时,有名哑巴将煤油票弄丢了,她带到门市部打了煤油,哑巴逢人谈起包书记,就翘起大姆指‘哇哇’称赞。”
一农民模样的人说:“我的房子被烧后,真是岩洞成了屋,月亮当蜡烛,盖的肚囊皮,垫的背梁骨。她下乡检查工作看到后,不但给我一千块钱买家庭用具,安排民政局解决我的衣被和粮食,还找县民委给我住房补助。更让我感恩不尽的是去年五月二十九那天,大雨从下午开始下个不停,包县长带人到乌江边巡查,看到有十多个学生租住在一栋长五间废旧的仓库里,仓库建在一个高坎上,她看到坎子的泥块不时在下掉,就进仓库动员学生搬走。包县长命令随行的镇村干部,先将学生安排到熟人家,再慢慢租房,不愿搬的也要强制搬出。住在里面的学生全部搬出来了,第二天天亮时,人们看到那仓库倒塌了,木柱、木瓜、瓦片,随垮掉的泥石乱七八糟地铺向江边,接近洪水边缘。你们不晓得,我在一中读高二的独儿就住在这仓库里,是包县长救了他一命,也算是救了我们全家。吃狗肉都还晓得粗细啦,我不选她选谁?!”
“我看,在县领导中,上下班不用专车接送的,只有她包章莲,没有公车私用的,也只有包县长。”仲江在一旁插言。“但我听说,一人提名需要十人附署,你们这几个人不够。还有,即使你们有十人,只要人家威胁利诱其中一人放弃,你们的提名就会报废。”
朱从军回答:“这我们已经考虑过,开玩笑时探听过一些代表的口气,有一二十个明确回答是‘你敢提名我就敢附署’,另有二三十人说只要另提名,他们保证在包县长的名字后面画圈。我们现在商量一下,看哪些人可靠,选十五六个把刀架在脖子上都不退缩的人来附署。”
梅成说:“林青是什么角色我清楚,他在沿江县挨着我们那个区任区长时,耍滑头是最厉害的一个。比如安排职工半夜在路上拦截外流烤烟,大家都去了,他却溜之大吉;后来任地区国土局副局长后,居然将他任区长时的情妇调到身边;到沿江县任分管干部的副书记,那‘搞地下水工程’的传闻更是难听。他在乌江得势后会做些什么事,现在看不出,我们也不好说,但可以想象。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认为包县长是一位体恤民众舍身忘死的好领导,如果她能当选,那是我们乌江人的福气。”
梅成朝天长长地喷了一口烟雾继续说:“你们不知道,去年7月12日那天,瓢泼大雨下个不停,乌江河水由蓝变黄,渐渐上涨。我心里发慌,不知这水位涨到什么地方才止,只好喊乡航管所通知各渡口停止过渡。晚上十点过,看到一辆吉普车鸣了声喇叭停在乡政府门前,我出门看时,包县长和水产局长等人从车里钻出来。她焦急地对我说,地区来传真说,乌江上游的洪峰将在明天凌晨五点左右到达江边乡,水位将超过历史最高水位,也就是说,两岸有二十多户农户和小学的房屋将被淹没。她这分管畜牧水产的县长此行的目的,是必须过江通知对岸学校的老师和农户转移。
“我说派两个人过江通知,她说这三更半夜的,老百姓可能不相信,她必须亲自去,要求我也一道去。我想她一个女同志都这么勇敢,一个县长都不怕死,我这杀鸡都怕血的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爽快地答应了。水产局长也被感动,要求一道去,包县长笑着说,如果我们返不回来,他和其他乡领导再过去,直到通知到为止。根据她的要求,找渡口边最好的船和艄公。渡口边最好的船是两头都有发动机的机动船,但涨水的晚上敢开船的,方圆百里只有一名年逾六旬的老艄公。老艄公在江上行了大半辈子船,经验丰富,身子骨硬朗,能在波急浪高时赤身来回横渡乌江;但他脾气也古怪。干部过河船钱是一分不少,那些穿得褴褛的,拿不拿他倒无所谓。晚上想喊他开船,除非有要命的事,否则多少钱都喊不动。听说那些年搞政治运动,喊他晚上渡干部去开会,他不去,把他拉来批斗,结果他把斗他的人渡到河心后,将船弄得左颠右簸,吓得人家面如土色跪下告饶,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批斗他了。我硬着头皮去敲他的门,他在铺上懒洋洋地回答,当我向他解释用船的原因后,他立刻披衣起来,喊上他的儿子与我们一道出发。
“也许老天爷被感动了,这时雨也小起来,我们用电瓶灯照了照江面,江水昏黄,波涛汹涌,声如雷鸣山崩。我们打着伞坐进船舱,老艄公喊我们穿上救身衣。大家心理都清楚,真要跌进这江中,这救生衣的作用也太小。他父子俩穿薄膜缝制的雨衣,套着救生衣屹立在风雨中的船头和船尾,发动了马达,一再嘱咐我们,不管船只怎样颠簸,都不要惊慌,要死死抓住船沿的护栏。我们顺利过江后,群众看到包县长亲自上门通知,不再认为我们在开玩笑,纷纷行动起来。通知完所有危险住户,看到他们开始搬运物品后我们上船返回乡里。你们都知道,本是横渡的船,在江水的冲击下,船是斜着向下游漂浮的。我们很庆幸,平安渡过江心,并开始沿岸向渡口返回。谁知一个急浪打来,接着又是一个漩涡,船在瞬间被旋转180度调了头。我们一声惊呼,包县长从船的左边摔到右边,雨伞掉进江中,眼看人也要窜进江里,老艄公一个箭步跑过来抓着包县长的衣服将她扯过来,并与包县长一道滚倒进船舱里,刚好压在包县长身上。他立即弹跳起来,连声对包县长说:对不起。包县长坐起来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衫和短发,沉静地说了声‘老人家,谢谢你’。
“事后我们给老艄公两百元船钱,他不要,推让急了,他说了句,这钱比包县长的命还重要?我们只好收起来。后来我与他一道喝酒时他笑着说,如果那晚接着又是一个漩涡,我这命就和县长乡长一样尊贵了。他又说,那晚包县长如果掉进江中,他惟一的选择是跟着跳进江里。能不能救起包县长,他能不能活着回到岸上,都不可有时间考虑。老艄公年轻时上思南,过德江,经沿河,下涪陵,入长江,传说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闲时还喜欢唱那些哥爱妹恋的情歌,你怎么与他开玩笑,他都是笑而不答。这次也有年轻人像以往一样与他开玩笑:‘老骚公,女县长和你那些相好的身体有什么区别呀?’只见他脸色紫胀,青筋突起,骂道:‘你狗日的再说一句,再说一句老子一掴耳扇你到江里喂鱼!’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开这个玩笑了。
“你们知道原因了吧?选完把我拉去枪毙,我也敢附署。”梅成的态度非常坚决,其他人也先后表态保证不退缩,说退缩的结果同样“得罪人”。
“现在的关键问题,还不在于提名、附署出问题,而是怕包县长弃权。”朱从军说,“如果真是这样,给大家讲清楚,就在另提名一栏写上她的名字,再画圈。”大家一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