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持续不断的家庭大战

　　其实，无论于小颖怎么祈祷，哪怕彻夜未眠地祈祷，都避免不了父母的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和打斗。这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和打斗断断续续，或紧张激烈，或缓慢从容，持续了一整天，临近午夜仍然硝烟缭绕，没有停歇的意思。
　　王水英颤颤巍巍地出了院门，从于得福敞开的院门进来，走过坑洼不平、乱草羊屎羊尿遍地的院落，推开于得福家房门。这时，又一波儿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刚刚结束。铺盖、衣服扔了一地，间杂着摔碎的一只烟灰缸、一只打火机、粉身碎骨的几个酒瓶子和一个酒杯。于得福夫妇怒目相向，呼吸急促。于得福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胸前脯上有抓挠的伤痕，渗着血丝。阮秀兰头发凌乱，嘴角挂着血渍。大宝坐在炕角，惊恐地望着于得福夫妇。
　　王水英瞥眼地上的物品，说：“我家的电风扇不转了，你给俺去看看是啥毛病。”
　　于得福犹豫。
　　王水英跺下脚，喊一句：“怎么，邻里邻居的，这么多年，你想热死俺呀？”说完转身就走。
　　于得福将信将疑，跟进王水英家，望着呼呼旋转的电风扇，一脸懵圈：“这……电风扇不是好好的嘛……”。
　　王水英盯着一脸懵圈的于得福，说：“吵了一天加大半宿，打了一天加大半宿，还没够？”
　　“王婶，你别笑话，我有什么办法？找了这么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主儿。我又不能再把她娘儿俩轰出去，横竖还得将就着过，不是？”
　　“你两口子真是怪，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记挂小颖？一个女孩子家，打小没出过远门，连县城都没去过，一个人到外面打工，连个伴儿都没有。”
　　“这……嗨！就没见过这么想念书的。”
　　“哼，俺就没见过还有你这种当爹的，把闺女都逼到这份儿上了。”
　　今天早晨，于得福发现于小颖留下的纸条，和阮秀兰第一波争吵和打斗，王水英就听见了。王水英按照于小颖临走时对她的请求，急急走进于得福家院门，忽然改变了主意：打吧，让两人使劲打，也好长长两人的记性，兴许就能打出两人、特别是于得福的醒悟呢！即便两人不醒悟，等两人打够了，打累了，她再出面劝说，兴许还能起点儿作用。所以，王水英匆忙退出了于得福家院门。
　　可是，让王水英失望的是，两人的争吵打斗，断断续续，一波儿接着一波儿，一个围绕着管不住自己的宝贝闺女，或者压根儿就在和宝贝闺女唱双簧，合起伙来欺骗她孤儿寡母，这日子没法过啦；一个一直在谩骂对方放狗臭屁，辩解自己也被闺女骗了，指责对方也有责任，既不让小颖继续念书，又当婊子立牌坊，躲在后面，让他这个亲爹爹冲在前面，当恶人，逼走了闺女去打工，还遭人笑掉大牙笑二牙……
　　哎，看来，这两人，真的是没得说、没得救了。
　　王水英一次次长吁短叹。想想于小颖临出门打工时的请求，王水英抱着渺茫的希望，终于在这个深夜出场了。这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人，适时引入了话题。
　　于得福颇不以为然，抻长脖颈子，说：“王婶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肯定比我清楚：这人活在世上，谁有粉不往自个脸上擦啊？谁有彩不往自个身上挂啊？我也是没有办法，是不是？瞧我这破腰腿，干不得一点儿重活儿；找了个后老婆吧，懒得出奇，不说山里地里的农活，就连家务活都不想干，还有啊，大宝今年就念初中了。你说说，就我家这状况，供一个大宝念初中都困难，实在供不起小颖再念高中了，可小颖呢，念了高中，还想考大学，这怎么可能啊？”
　　“嗨，得福呀，你说这话，真的就不怕街坊邻里笑话？你的腰腿是干不得重活儿，可你，可以勤快点儿，多干些轻一点儿的活儿呀。再说了，你既然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怎么就能供起自己天天抽烟、喝酒、打麻将输钱呢？”
　　“这……王婶，你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就这么三样爱好……”
　　“得得得，俺算看出来了，你是宁肯委屈了闺女，误了她的前程，也不肯寻思着干点儿活儿，更不肯戒烟、戒酒、戒麻将！”
　　“这……”于得福自知理亏，实在不知道如何辩解了。
　　“得福啊，俺是看在咱多年邻居的份儿上，更可怜小颖，才把你叫过来的。你是小颖的亲爹，小颖妈又走得那么早，你不疼她谁疼她呀？你还真的忍心这么对待自己的亲闺女呀？”见于得福不语，长叹一声，“哎——你呀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于得福一副委屈的模样，脖颈子再次抻长，说：“亲爹怎么啦？王婶啊，你该不是心长歪歪了吧？”望着朝他一愣愣的王水英，继续说，“让我这个半世好不容易叉巴起来的家再散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家，费了多少事才叉巴起来了，真要是散了，可是再没法……”
　　“得福呀，咱俩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你怎么这么不懂得俺的心呐？你就是给俺个金山银山，俺也没这个心让你跟秀兰散伙儿呀！”王水英急了，打断了于得福的话。
　　于得福不解，问：“那你让我掂量着办？你怎么知道我没掂量这事呢？我白天黑夜地掂量来掂量去的，掂量得都睡不着觉！”
　　“那俺告诉你，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俺只是一个乡间野地里的孤老婆子。俺劝你，让你掂量着办，并没有想拆散你这个家的意思，丁点儿的意思都没有！俺是觉得，小颖这孩子，自小就有志气，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难得孩子有这股念书的执拗劲儿；而你，根本不是没有办法圆了孩子的这份心思。”
　　于得福兴奋快活起来，当即表态，说：“王婶，只要你能说通秀兰，让她勤快起来，我的家境自然就会好起来；只要家境好了，小颖念书，自然不是问题。”
　　王水英长叹一声，感慨道：“哎——白跟你费了这么多口舌。”
　　“那，我回了。”于得福夸张地佝偻着腰身，转身往外走，心里不服，说，“你倒是拿出个有用的主意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耍嘴皮子，说好听的，谁不会啊？”
　　王水英背对于得福，说：“等等！大宝妈那儿，俺逮着机会，自然会劝她。可你是个大老爷们，就应该担负起这个家！”
　　“怎么担负？”于得福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腰，又拍拍自己的腿。
　　“重活儿干不了，轻快活儿，应该多干吧？”
　　“可这也解决不了小颖念高中的开销啊！很大的一笔钱哪！”
　　“你打麻将老输钱，对不对？”王水英盯着于得福。
　　于得福吃一惊，心里蹦出一句：“这你都知道？”嘴里却嘟囔着，“什么打麻将老输钱哪？有输有赢。”
　　王水英不屑，撇撇嘴，说：“得了吧，你别以为俺不知道，你是赢的次数少，输的次数多；赢小的，输大的。你不知道人家为啥都愿意找你打麻将呀？”
　　“为啥？我讲义气，从来不赖账呗。”
　　“是个理由，可还有更重要的理由，你没觉出来？”
　　于得福摇头。
　　“还不是瞅准了你是送钱的财神爷？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一辈子的爱好。抽烟喝酒算一辈子的爱好，打麻将，根本不是，你要是戒了，一年能省下多少钱呀？用得着逼得小颖，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到城里去打工？”
　　于得福转身往外走。
　　王水英抬高声音，喊：“站住！你还有省钱的道儿。”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王水英索性横下心来，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即便达不到让于得福回心转意的目的，也可以在于小颖那儿落得一个心安了。
　　于得福几步窜回来，掩饰不住内心的不满，说：“王婶，你可别闲吃萝卜淡操心哈，你该不是让我把烟酒也戒了吧？”
　　“抽烟喝酒，是你一辈子的喜好，这不假；可戒掉，不丢人。两样一块儿戒，了不起；要是你觉得难，就一样一样地戒！”
　　于得福已“咚咚咚”地走远。
　　王水英再次抬高声音，冲于得福背影喊：“一年又能省下多少钱哪？”
　　于得福已跨出王水英家院门，寂静落寞的夜空里暴起一句颇不服气的喊：“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于得福一头拱进自家房门，甩掉鞋子，钻上炕：“哼！不抽烟，不喝酒，还要戒掉麻将，那真不如死了呢！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就没心思啦！”
　　阮秀兰猛地坐起来，轻蔑地瞅于得福一眼，甩过来冷冰冰的一句：“迷魂汤灌了这么久，你倒是饱了，才滚回来，大宝跟老娘还等着你做饭吃呢！”
　　“要吃自己做！”于得福一头躺下去，撩起被单，蒙住了脸，引来新一轮的争吵和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