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二章 捡漏

　　
　　
　　
　　不同于地处南方的家乡，刚来到北京那会儿，王极东即便是对于这边的天气状况，也还有着诸多的不习惯。不过，在五年的时间过后，哪怕就是住着洋溢着北京特色的小巷角落中的四合院的边厢矮房里，逢个下雨天什么的，偶尔的还会漏点儿水，王极东也是无所谓了。
　　无非就是累了点儿，穷了点儿，还有寂寞了点儿。
　　当这一点儿、一点儿的，积少成多的时候，王极东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光是来自自己的感触，还有来自朋友同学的消息，以及同事的眼光等等。
　　不过，今晚的阳春面，王极东却是吃得从未有过的坦然。
　　兴许是，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明媚的憧憬吧。他本就是个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的人，现在又受到了脑海中的那个活了三十年的“王极东”的影响，性情和同龄的年轻人相比，自然会有着一些细微上的差别。
　　王极东甚至琢磨着，自己再留个长发飘飘的模样，看上去会不会更显几分艺术气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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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饭后，外面已经是黑天了。
　　整条步行街，大约有着千米左右的长度。在街道两旁的小店铺中，早已经是亮着晃眼的灯光，让人看着有些心慌。而在小店铺门前的人行道上，则是摆着无数个地摊，中间的过道，更是来来往往的挤满了人。
　　王极东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着将近七点。正是饭后散步的好时光。
　　当下，王极东也不犹豫，很是自然的就进入到人流的涌动中。说起来，在北京这座城市给王极东的不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恐怕还得数“人多”了。尤其是到了夜晚，富贵的人，有富贵的去处；贫穷的人，也有贫穷的娱乐场所。完完全全可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眼前这满大街的地摊，在王极东看来，就仿佛是专门为他这样的人所准备的。
　　地摊上出现频率最多的，还要属饰品玩件，像是小巧而廉价的旅游纪念品、实用的家庭生活用具之类的，应有尽有。当然了，在这些纪念品里面，也有着一些古玩玉石器件之类的，不过，是假的概率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一百。就算不是假的，那也得是品质极端恶劣而没有什么行家会要的。
　　想要“捡漏”的明白人，去潘家园就好，没谁会在意夜市地摊上的东西究竟是否真实。即便是出手购买的，大多数人，也都知道东西是假的，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古玩，但他们依然是照买不误，图的就是个买卖交易中砍价的乐趣。
　　谁让东西很便宜不是？
　　王极东经常的会来这边逛逛，说得明白一些，那就是他也没啥别的地方可去，而夜市这边走着也算是比较的近。即便什么都不买，看看也是一种乐趣。说不得，就看上了什么，是自己所需要的呢。而更多的时候，王极东却是喜欢蹲在一些书摊前，翻看着几本旧书刊，有盗版的网络小说，也有传统的文学巨著，更有色彩斑斓充满诱惑的时尚女性杂志。当然，这最后一个类型，肯定不会是最新版的。
　　不过，今晚上王极东却是在看到了这些书摊之后，也没有过长时间的驻足，反而是经常会停留在原先连看都不太看上一眼的那些旅游纪念品小摊上。尤其是出售诸如玉器、瓷器小件之类的地摊，让王极东很是好奇。
　　兴致来了，王极东还会忍不住的伸手去触摸把玩一番。
　　倒不是说王极东就看出了许多的好东西来，相反，这么一路逛下来，却是连一件有点价值的玩意儿都没有发现。但是，在王极东的目光所到之处，脑海里对于玉器、瓷器的各种精彩判断，却是不断的闪现出来。
　　哪怕暂时的还不知道这些思绪的真伪，也让王极东过足了“专家”的瘾。
　　所谓的自得其乐、乐在其中，恐怕说的就是王极东现在的模样了。
　　忽然的，王极东的视线在一个热闹的摊位前停留了许久。
　　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地摊上摆放着的是一些小型的瓷器，诸如家用的碗、盘子、汤勺之类的。边上围着的不少人，正在挑挑拣拣的。而且，就在地摊的边上，还摊开着一张颇为醒目的红纸，上面写着“十元两件”。
　　王极东看了不由得心下一笑。
　　这热闹的人流中，想必有不少就是被这样的显眼的字眼给忽悠住的吧？
　　这也算是地摊小贩们的精明所在了。而引起王极东注意的，正是在这张红纸之上，用来压纸，避免风给吹走的几件老旧瓷器。说是老旧，在初一看来，无非也就是脏了一点而已。尤其是和摊位上大批量的碗啊、盘啊之类的相比，倍加明显了。
　　不说在造型上的区别吧，光是颜色和风格，红纸四个角，分别所压着的瓷器，和整个摊位上的瓷器就有些出入。
　　其中个头最大的，自然是一口大碗了。王极东琢磨着，要是用这家伙来盛放东西的话，约莫能得装下他的整个脑袋。当然了，若是仅仅如此，那么，这么件大家伙即便是单个的，估计也早就被一些贪便宜的大妈大婶给花上五块钱要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口大碗的口沿上，竟然裂了个口子，使得不少看到这件东西的人，都兀自的摇头叹息不已。
　　此外，就是还有一只另外一个款式的碗了，大小适中。可能是烧制的时候没有掌握好，碗口部分的圆，呈现出来却是有很大程度上的偏移，形状有些怪，自然无人问津。
　　王极东的目光，越过这两件瓷器，转而看向了红纸上的另外两个角落。上面压着的几件小巧的瓷器，一为半打的瓢梗，用橡皮筋给绑在了一起。在摊主写明了“十元两件”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肯定是会去选择碗、盘子之类的东西，而不会选择瓢梗了。一为一个造型像是寺庙里的大钟仰面放着之后的碗。当然了，在大小比例上，这只小碗更像是稍微有些放大了的喝白酒时所用的酒杯。
　　而纵观这个摊位上的瓷器，单纯的从颜色上来看，碎了口子的大碗，和那半打瓢梗，以及摊位上大多数的碗、盘子，都是属于青花的，也不乏一些粉红色彩、颜色喜人的碗、盘子之类，尤为受到顾客的追捧。可以看出，这会儿正在挑选的人群中，大部分人可都是在寻找着自己所喜欢的图案的。
　　时不时的，还有几人发出赞美声。毕竟是“十元两件”的瓷器，能找出个自己喜欢的图案花色来，的确是物有所值，值得庆贺了。
　　而王极东注意到的那只仰钟式杯，却是浑身涂抹着深蓝色的釉，看着有点沉，很像是有人长期使用过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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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捺下脑海中蓦然间就翻腾起来的思绪，王极东当即蹲下了身子，先是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几款不同纹饰的碗，只见每一口碗底的底足部分，竟然都有着诸如“大清乾隆年制”、“大明成化年制”之类的款识。
　　字迹倒是工整的很，却明显的是属于最后印上去的。
　　这样的景象，让翻看着瓷碗的王极东，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了。
　　敢情这还不是普通的家用瓷碗啊，而是属于有点“特色”的仿古瓷碗。难怪标价“十元两件”，还有这许多的人争抢着呢。
　　只要想一想，在自家里盛饭的时候，忽然的看到，自己拿着的碗的底部，竟然还有历史上的几个皇帝的年号款识，暂且不管你是不是对这些知识有个充分的了解吧，光是顾及到华夏文明进程中的那份历史底蕴，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和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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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崭新的几口瓷碗，王极东也不去浪费时间和那些大妈大婶们一起瞎参和了，转而掂量起压着红纸的那口最大的碗，份量上有点儿沉，此外，却是感觉不出个其他的所以然来。随后，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口口沿部分几乎成了椭圆形的碗，最后，才伸手去拿起了深蓝釉色的钟式杯。
　　入手有几分微凉！
　　王极东心下一愣，这不是废话嘛。随即就开始在脑海中鄙视起民国的那个王极东起来。这瓷器，刚一拿到手上，自然是微凉的了。又没有盛放什么热的东西，难道还能是微热的不成？
　　器物小巧而精致，胎体细薄，施蓝釉，釉色深沉清幽，古意十足！
　　顿时，王极东的脑海中又开始诽谤起来。不得不说，以王极东的眼光而言，若是没有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份判断，他还真的是不觉得，就这么一件瓷器，看着还会有股深远清幽的意境。不过，终归是有了脑海中“专家”的判断，王极东也不好直接的给予否定。
　　翻转过来，看了看底足部分，果然是有着“大明嘉靖年制”的款识。
　　在字迹上，却是有点类似于是小孩子涂鸦的时候所写的。用王极东的话来说，就他那拿不出手的毛笔字水准，说不得也能模仿出个七八成像呢。
　　只是回头再这么一想，能在如此小的底足部分，硬是给写上六个字，也算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了。这个时候再一看这么六个字，倒是能觉察出有些“涂鸦”的恰当好处。
　　虽然在王极东的心下里，始终都还存着几分怀疑的态度，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决定把这件“五块钱”的东西给拿下来。找了个空闲的时间，和摊主搭上几句话，询问着：“老板，这儿的东西都是从景德镇那边过来的？”
　　“景德镇？”老板一边收着一位中年大妈的十元钱，一边应付着王极东的问话，说道，“那是肯定的。这瓷器除了景德镇还能从什么别的地方运过来啊。你瞧瞧，这款式，还有这纹饰，不是景德镇那边的手艺，绝对的是做不出来的。”
　　对此，王极东听着却是很不屑，仿佛这话说得，全国也就是景德镇这么一个地方生产瓷器了一样。地摊小贩能这么说，固然是看中了景德镇的名气。不过，也亏得王极东先前的时候，在查看这件钟式杯之前，还实施了诸多的古玩行当上的细节呢。
　　像是看东西的时候，不能开门见山的去拿自己喜欢的东西看，而是要先找一些其他的东西来转移一下货主的视线之类的。
　　再看看这会儿摊主依旧忙碌的模样，王极东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错误的估计了现在的形式了。这里不是潘家园，更不是古玩商店，而是夜市。按照眼前的摊主这个忙碌劲儿，哪怕是自己直接的就询问这只钟式杯多少钱，又或者是拿了东西，二话不说，付钱走人，恐怕摊主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吧？
　　完全就没有必要去了解，在这么一个出售成片的瓷器的地摊上，为什么会出现一只明朝年间的钟式杯来。所以，接下来的手续倒是显得简单了许多。
　　王极东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钟式杯，说道：“这只碗，我要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说是“钟式杯”，而是一直的喊成了大众化的“碗”，却是和先前查看的时候那番做作的举动一般，都是王极东脑海中闪现出来的想法给教的。仅仅凭着王极东本身的知识，可不会有这么许多古玩行当里的小心防备的措施。
　　“成。”那位摊主果然是只打量了一眼，就转而注意着其他的正在挑选的顾客身上去了。地摊的位置不大，围着的人却是不少。摊主也担心有人浑水摸鱼，不付钱就把东西给顺走了啊。不过，就在王极东心下暗自高兴准备付钱的时候，摊主却是接着说道，“不过，东西是十元钱两件，单件的，我这儿可是不卖的。你可以再挑选一件。”
　　王极东顿时无语，私底下寻摸着，这地摊小贩也忒会做生意了吧。想想自己租住的小屋里已经有不少的碗了，只能是从地摊上随意的挑了个盘子，付了十元钱之后，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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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走几步，王极东还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这古玩行当里传得神乎其神的“捡漏”，就如此简单的完成了？
　　不过，王极东怎么总觉得事情进展的有些太过顺利了，以至于，王极东都没来得及去仔细体会“捡漏”的乐趣，甚至于还隐隐的怀疑起民国王极东的判断来：这究竟是不是一只明朝嘉靖年间的蓝色釉钟式杯呢？
　　一手拿着钟式杯，一手拿着盘子，王极东心神恍惚，似乎是只有在流动的人群中拥挤着，才能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一样。
　　举起钟式杯，对着旁边地摊上的灯光，对照了一下，王极东的心情显然是非常的矛盾。
　　一方面，是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知识，对于这么一只钟式杯的了解。不说它的价值很高昂吧，因为这只钟式杯的蓝色釉，在颜色上稍微的显现出了几分“涩”，虽然品相上很不错，但是，民国的王极东，终究还是带着几分“民国”的眼光。
　　哪怕就是对于东西的真伪判断正确了，却也是很难估算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来。难道还能用民国年间的几块大洋来计价？更何况，古董这玩意儿，从民国到现在，其本身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也许在民国年间还算不得珍品的玩意儿，到了现在就能价值连城了呢。
　　所以，对于估价方面而言，民国时代的王极东无疑是有着一定缺陷的。
　　而另外一方面，却又是现在的王极东，对于这件东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否定姿态。回头想一想，不管是把东西收下来的过程，还是那位地摊小贩对于这么件钟式杯的态度，以及这件东西出现在地摊上的匪夷所思，都让人不得不怀疑起它的真实价值来。
　　好在，王极东也只是花了五块钱而已。若是这玩意儿需要花费个五十块钱，说不得王极东就不会买下来了呢。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得身边有个低沉的中年男子声音，说道：“这位小兄弟，还请稍等一下。你手中的这口小碗，模样和颜色看着都还挺老气的，我父亲对此可是一直都比较的喜欢，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把它转让给我呢？”
　　说话间，那人已经是到了王极东的跟前，显然是从后面追上来的。
　　王极东看了眼对方，三四十岁的模样，理着一个小平头，很是精神。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一米七五出头的样子。两人这么相对着，视线倒是有些持平了。
　　而对方在说完话之后，一双眼睛却是颇有些期待的注视着，等待王极东的回答。
　　王极东先是微微的一愣。随即，心下里原先的那份矛盾，却是忽然就这么咯噔一下的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