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一章 弹指一挥间

　　
　　
　　我是谁？这是王极东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
　　窗外，天已经是大亮。王极东转头看了看屋子，没错，这还是他所租住的小屋。只不过，就在这么一瞬间的熟悉过后，他的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一抹对小屋的陌生感来，甚至是，随着这份遥远的情感的出现，脑海中的纷繁思绪，也开始逐渐的泛滥出更多的涟漪来……
　　王极东只能是下意识的摇头苦笑了。
　　再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同样的是在熟悉中，透着一股陌生的感觉。仿佛是在弹指一挥间，有人在他的脑海里硬生生的刻画了另一段人生一样。只不过是这个梦中的主角，虽然也是名为王极东，却是一个生活在民国年间的人物。
　　想必所谓的黄粱一梦，也不过如是了。
　　细细回想起脑海中的那段人生经历，诸多的细节，生平的感悟，点点滴滴，如梦如幻，如泣如诉。究竟只是一个梦境，还是鬼魂附体？
　　忽然的，王极东的脑袋一疼，脑海里的思绪实在是太多太乱，就好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随即在感觉到眼前出现了一片的灰暗之后，整个人顿时就陷入了昏昏的沉睡之中。当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却已经是开始有些暗淡了。随手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竟然是在悄然间就来到了傍晚。
　　这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啊？！
　　王极东的心里很是郁闷，这么一整天的时间就在睡觉中过去了。如果王极东是个吃喝玩乐不愁，身家殷实的年轻人，虚度个一天、两天的也没所谓。很不幸的是，王极东不是，而且恰恰相反，他只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北漂而已。大学毕业，至今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当初看到很多的同学都选择了留在北京发展，王极东自然也是随了这个大流。
　　结果，正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和大多数的毕业生一样，想要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生活下去，所付出的艰辛，远要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多。当然，也不否认有些混得好的，在王极东认识的同学里就有不少。只不过，那些人和王极东比起来，就不像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也没什么太多的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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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做过多的感慨，王极东起身准备洗漱，眼角无意间瞥了眼小屋中唯一的一个破旧书架。分三层，底下两层大多是学生时代的教科书，而最上面一层，除了几本消遣的小说之外，就只有几本古玩鉴定的书籍了，而且还只搁置了一大半的位置。此外，就是在空出来的这边，还摆着一口小碗，以及几块小件的玉器。
　　说起来，王极东现在从事的事业，跟古玩鉴定还是比较的靠边。在一家小型的艺术品投资公司上班。只不过，他并不是工资高昂，受人敬仰的鉴定大师，而只是一个接待处的业务员。说白了，就是个打杂混口饭吃的。
　　而且，就在前两天，还因为业务上的不熟练，差点被扫地出门。若不是合同还有三个月没有到期的话，估计他现在就已经是失业人员了。为此，在被上属领导给批评了一顿之后，王极东不禁有些失意的回到租住的小屋里，难得的就多喝了几杯。
　　这才有了一睡入梦，一梦不知天日的情景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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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中，王极东的目光，却是有些迷离的注意到了那只被他看过不下千百次的小碗。
　　此碗是粉彩花卉八方碗。八方即为八边形，碗内饰有绿彩，可以看到明显的波浪纹。在其外侧饰有花卉，可分为四层，口沿处加了金粉，近口沿处则是画有绿地如意云朵纹，而碗身的主体为黄地缠枝花卉纹，其间又有开窗，绘蓝地花鸟纹。最后，就是在圈足处的红地万字回纹。而且，在其底足内部，居然也是满饰绿彩，中间为红彩六字二行楷书底款：大清咸丰年制。
　　这可算是王极东唯一拿得出手的收藏品了。
　　毕竟，在进入到艺术品投资公司上班之后，王极东多多少少的也算是触及到了古玩一行的边缘。耳听目视之下，也会有那么点蠢蠢欲动而想要玩收藏的心思。不过，正是因为所身处职业的敏感，囊中的羞涩，才让王极东更加的犹豫起来。
　　现在这年头，玩收藏，虽然说的都是看谁的眼力好，谁的门路广，谁才能有机会收到好东西。可是，归根结底，所谓的“眼力”，不也是大把大把的金钱给堆出来的？没有真东西的反复把玩，没有经历过古玩市场的残酷实践，光是看点书本上的图片资料什么的，就能成为专家的话，那么，王极东也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也是个专家了。
　　像是那些某某花了小钱，光靠运气就捡了大漏的故事，毕竟只是少数。
　　王极东再怎么的奢望，也不会认为自己的运气好到逆天的程度，如此的幸运事件，巧合的就会被自己给遇到了。若不然，还不如去买张彩票，来得更加的实惠一些呢。
　　当然了，能够拥有书架上的这只小碗，算是巧合之下才收上来的，价格也比较的便宜。那会儿王极东刚领取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总觉得应该弄点有纪念意义的玩意儿存着，于是就选择了古玩市场上的这么口小碗，至少也算是和自己的职业有点关系了不是？心里也没成想着当它是个“漏”！
　　这会儿，随着目光的注视，王极东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书架前，伸手拿起了小碗，仔细的观摩起来。
　　脑海中蓦然就呈现出一些思绪来。此碗胎质粗松，但其粉彩的装饰风格和图案纹饰，具有咸丰、同治时期的突出特点。再看其底款“大清咸丰年制”，字体瘦弱无力，并非官窑款识。综合来看，判断其为清代咸丰时期的民窑作品，价值并不高。
　　“噌”的一下，王极东很干脆的放下了手中的小碗，立即给冲到了卫生间里的镜子前。索性镜子里面的人，还是王极东所熟悉的模样！他有些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只是刚才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想法，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在自己醉酒昏睡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极东揪着自己的头发，有些无语。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太不可思议了。
　　自从进入到艺术品投资工资工作之后，王极东不是没有做过类似于昨晚这般的美梦。诸如自己突然间就成为了鉴定专家在公司里挥斥方遒，或者成为了一个受人敬仰的大收藏家之类的，有的是发生在现代环境下的，有的则是对于未来生活的遐想。但是，在醒过来之后，王极东心里明白，那些不过都是想象而已。
　　而昨晚的梦境，虽然印象更加的清晰一些，梦中的内容，也更加的具体了，却也还在王极东的接受范围之内。刚睡醒那会儿，虽然还有点儿迷糊，还有些残余的念想，却是在看到粉彩花卉八方碗的时候，彻底的把这点念想，给无限的丰满起来。
　　再回头一琢磨，光是第一眼看到粉彩花卉八方碗的时候，那专业的术语，岂不就已经是脱离了王极东本身的知识范畴了吗？要知道，就王极东那点对古玩行的认识，能知道“口沿”、“圈足”这样的词汇，就已经很不错了。
　　慢慢地走回到书架前，王极东开始重新的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么口粉彩花卉八方碗。
　　倒不是因为先前判断出它是咸丰年间的东西，却又价值不高而感觉到失望，相反，这个时候王极东的思绪，显然要更加的深入一些。
　　咸丰在位十一年，政治腐败，经济衰退，瓷器的生产，不管是从质量上，还是从数量上来说，都有了一个不小的下滑。此一时期，在民窑器中，日用的茶壶及盘、碗等各式餐具，变得尤为多见。
　　而且，从咸丰时期开始，陶瓷制品的瓷釉逐渐的变粗，瓷釉与胎骨结合不够紧密，像是“波浪釉”和“桔皮釉”的现象就较为严重。除小部分瓷器制作较精细外，大多数器物都较以前的几朝更为粗糙，与雍正、乾隆时的器物相差甚远。更具时代特征的是，咸丰时期的粉彩瓷器，表现非常的艳丽，因粉彩含量较多，彩粉也显得比较的浓厚，在精细粉彩器物上，往往还会描绘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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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极东算是彻底的给怔住了。如果说对于粉彩花卉八方碗的判定，还存在着偶然的巧合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这大段的关于咸丰年间粉彩瓷器的知识在脑海中出现，又该要有个什么样的说法呢？
　　一定是民国年间的那个王极东的记忆！
　　半响之后，王极东才算是有些回过味儿来。刚才所出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识，应该就是被民国年间的那个王极东给左右了自己的思想罢了。虽然这一切，说起来是玄之又玄，但是，在事实面前，王极东已经是又惊又喜了。
　　平白的添了几十年的经历和技艺，岂不是发达了？
　　关于民国的那个“王极东”，从现在还留存在脑海中的清晰印象来看，那绝对算得上是个古玩行业内的天才。自己本身就是从事古玩行业中瓷器的“造假”工作，造诣颇高暂且不说，更为重要的，还是属于家族式的传承有序，就跟一件极品的古玩能够传奇的传承下来一样，在每一个时代，都会有独属于它的印记。
　　只不过，“王家”在到了“王极东”这一代，因为他过分的迷恋于瓷器的“做旧”，虽然在造假的技艺上达到了家族历史上的巅峰，却也导致了身体上的柔弱多病，在刚迈入三十岁这个门槛的时候，就病逝了。
　　瓷器作品是留下了不少，但是在技艺上却是连半个传人都没有。
　　而在“王极东”的生前，可是非常迷信的。虽然“做旧”的瓷器很多，却是并没有用它们来创造大量的财富。用古玩行里的说法，那就是“王极东”就是个行业内的另类。即便不是他因病早逝，恐怕行业内其他的一些人员，也会对他有所行动吧？
　　谁让他破坏了古玩“做旧”一行的“规矩”呢？
　　不过，善恶有报，因果循环。恐怕就是“王极东”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死了近百年之后，他的灵魂还有另类的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在有了他的记忆之后，现在的王极东，却是忽然间就感觉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似乎也更加的贴近古玩收藏这个行业了。至少，他已经不再是个古玩行中的边缘性人物。
　　或许，能开始另外的一段，属于“王极东”这个名字的传奇也没准的呢。
　　要知道，民国的那个王极东，把所有的思想都已经融入到了现在这个王极东的脑海中。由此可知大量的古玩知识的同时，却也更加的明白了行业内的黑暗。
　　正所谓盛世收藏，乱世黄金。
　　官方提倡的全国性收藏热自北宋、晚明、康乾、民国至今已经是第五次了。几乎是一次，要比一次盛大。特别是就今天的收藏景况而言，古玩市场上鱼龙混杂，历代的仿品也尽在其中。于是乎，此次收藏的热度之高，幅度之广，绝对的要超过历次。即便是作伪的质量，做旧者下套的花样手段，也是日新月异，让人眼花缭乱。
　　说得再明白一点，那就是王极东，在获取了大量的记忆的同时，内心中多了几分期待，也多了一些犹豫。
　　期待，是在于古玩行业获利的梦想；犹豫，则在于各种潜规则的令人发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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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在王极东渐渐的冷静下来之后，却是开始考虑起昨晚的事情的真实性来。毕竟，就眼前的这么一只没有被任何一个专家所鉴定过的粉彩花卉八方碗，还不能肯定民国的那个王极东所掌握的知识，就一定是正确的。
　　万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仅仅是王极东的“臆想”，脑海中闪现出来的所有的结论都不过是梦中的景象所带来的后遗症状，然后，他就这么直接的冒冒然的把梦中的知识给运用到现实中的收藏行业上，不说一定会撞得满头大包吧，却也不是王极东这样的穷困人士所能承受得起的。
　　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呐！
　　看了看眼前的这只粉彩花卉八方碗，王极东心下微微的有了几分悔意。
　　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刚一收上这么一口小碗的时候，就拿到专家的面前让人家给掌掌眼。如果那样的话，现在也就不会出现判断上的犹豫了。奈何，这是需要有些门路，又或者是一定的金钱的。两百来块钱的东西，与其支付个几百块的鉴定费用，还不如就这么存放在自个儿的书架上呢。
　　更何况，当时的王极东，也没有生起“捡漏”的那个念头，对于这口八方碗的真假，也没有过分的在意。
　　随后，王极东则开始捣鼓起书架上的几块小件玉器。
　　玉质，不行；刀工，不成；价值，好吧，即便是说得客气一点，也都是垃圾货！
　　脑海中不断的闪现出来的评价，让王极东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无奈。不过，想想也应该是这么个道理。这些玉器本来就是地摊上捡来的玩意儿，又怎么可能会值个大价钱呢？而且，不同于粉彩花卉八方碗，这几件看着还挺不错，颇有几分古意的小件玉器，可不是古玩市场那边收来的，而是来自于夜市地摊，也就是在王极东租住的小屋门口不远处的那条街道上。
　　想到这里，王极东的心里竟然微微的有了几分着恼的意思，是针对民国的王极东的。
　　既然对方能手把手的，很轻易就制造出几件极品的仿古瓷器来，为什么就不找个隐秘的地方，留存上这么一件两件的给自己的后代呢？哪怕就是埋在地底下也好啊。要是真有这么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收藏瓷器的地点，这会儿王极东再直接的去给取了出来，能证明脑海中的那份记忆的真实性暂且不说，光是瓷器的价值，就可以让王极东的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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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王极东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阵子，发现要想证明梦中的“王极东”的真实性，其实也是件挺简单的事情。人家可是生活在民国年代的。那会儿的王极东，在书法造诣上也是一绝。再说了，人家可是能在瓷器方面“做旧”的，没点艺术细胞，也就是在瓷器上书写、作画之类的杰出技能，还真是玩不转！
　　而现在的王极东，自然是和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要让他用钢笔写个自个儿的名字之类的，倒也还算是凑合着能拿得出手，但真要用毛笔来写个长篇文章、画个花鸟鱼虫什么的，却是只剩下两眼一抹黑，彻底的束手无策了。
　　看了眼租住的小屋内，一张单人床，一个老旧书架，一张小方桌，上面有个热水瓶，以及堆放着几包泡面，吃过的，或者还没拆开来的，混乱一片。
　　如此贫困的生活状态，让王极东看着看着，都忍不住要露出自嘲的笑容来。
　　索性，想要找支圆珠笔出来，还不算太难，王极东瞅了眼书架的最上层，那里倒是有。但若要找支毛笔出来，得，还得出去巷口的夜市那边逛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