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回首无言

　　在大家的嘻笑声中，方圆对仲江说：“我今天刚抄了两段《陋室铭新编》，你看看。”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仲江。
　　仲江看完说：“不错嘛。”
　　陈春明见二人叽叽咕咕，就问：“是什么好文章，读来大家听听？”方圆将仲江手中那张纸拿回来念道：
　　
　　位不在高，廉洁则名；权不在大，为公则灵。斯是公仆，服务于民。脚步迈基层，民情入脑深；谈笑有百姓，往来无私情。可以明实况，察真情。无谎报之乱耳，无偏颇之爱心。兰考焦裕禄，赢得万民钦。群众曰：“公仆精神！”
　　贾飞说：“将‘焦裕禄’改为‘包章莲’，我看就很好。”
　　牛维贵插言：“选县长时我肯定要投包县长一票。”
　　大家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似的，过了一会方圆才说：“你投她一票不如将她另提名为候选人。”
　　贾飞说：“唉，算喽，人家上面没有喊你当，你坐上去了也要把你扯下来。”
　　大家看着贾飞，想起了1992年。
　　
　　1992年夏天伊始，乌江县城乡干部对农业、农民、农村的关注，对国有企业、职工生存的关心，已渐渐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撤区并乡。全县将撤销9个区，将66个乡（镇）合并为22个乡（镇），合并后的乡（镇）从股级上升为科级。好处就是——按上级的说法，减少中间环节，各乡（镇）受县委、政府直接领导，乡（镇）直接领导各村，办事效率将大幅度提高。王林佳开玩笑说：“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提拔一大批领导干部。”
　　事实确实如此，大多数人关注的，不是哪些小乡（镇）合并为大乡（镇），地域如何增加，人口怎样变化，而是自己或自己亲友的去留升降。这时，地委对乌江县委、县政府主要负责人进行调整，实际上也是为次年初的换届作准备，县长晋廷文出任县委书记。
　　从下半年开始，多数有望“进步”的人，都在暗中利用关系或结交关系，希望自己取得更大的“进步”。“撤并建”结果揭晓，有人欢喜有人愁。区委副书记和副区长升任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镇）长，那是“理所当然”，比如被提名为青龙乡乡长的原双龙区副区长皮诗文，如果转任乡党委副书记或副乡（镇）长，那算是受了“委屈”。最为高兴的，要算小乡（镇）的书记乡（镇）长，变成大乡（镇）的书记乡（镇）长了，虽然称呼依然，却是连升两级，权力大增。比如原双龙镇镇长晋成刚被任命为新青龙乡党委书记；那些被提为新乡(镇)副职的人，算是“正常”；最为晦气的，当数小乡（镇）书记乡长转任新乡（镇）股室负责人的人了。比如青龙乡党委书记贾飞，连乡人大主席团副主席的“安慰”性职务也未捞到。
　　贾飞对新任职务安排想不通，跑去县委找晋廷文询问，为什么全县仅有三个乡长、书记没有被提拔，如果说其他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那么他是什么问题呢？这几年青龙乡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不管是农业生产，还是烤烟收购，以及上交税金，在双龙区各乡（镇）中，不是第二就是第一；而且“撤并建”前晋书记是一再表态，干部的升降去留，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一律以政绩论英雄。
　　晋廷文回答得滴水不漏。他说，青龙乡的工作县委县政府是认可的，但也要认识到，这工作不是某一位同志的功劳，是县委县政府正确领导全体同志努力的结果；再说这次提拔的干部，算下来青龙乡还是较多的，但职位有限，不可能每一个干部都能得到提拔。话又说回来，又没有降你的职，乡里将你安排到经济科技办公室任主任，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嘛。作为党的干部，要服从组织安排，做到能上能下。
　　贾飞顶撞说，你这是打击报复。晋廷文说，你是胡说八道。每一位干部的任免，都是经过组织部门认真考察的，经过书记办公会慎重研究的，经过常委会公开表决的。
　　贾飞窝着一肚子火回到乡里，原先开朗的性格变为沉默寡言。人代会召开前一些代表私下对他说，选“村村都有丈母娘”的皮诗文，真不如选他贾飞，他贾飞虽然个性刚，却也耿直，包括曾经被他得罪过的人也都这么评价。贾飞先是不置可否，人代会召开前夜，他却突然对劝他的人放话“那是人民赋予你们的权利”。
　　第二天，尽管坐镇的晋廷文动员加威胁，另提名还是出现了两名，其中一人是贾飞。第一轮投票结束，贾飞得票与得票第一的皮诗文紧随，但都未过半。晋廷文、晋成刚再次讲话动员。第二轮投票开始前一刻，得票第三名那人公开支持贾飞，气得晋廷文在台上干瞪铜铃大眼。投票还未开箱，他即起身离开主席台，坐上桑塔纳，猛力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贾飞当选为青龙乡乡长，成了乌江县一段时间的新闻；落选的皮诗文调任县统计局正科级副局长。次年二级机构换届，方圆，按晋廷文的话法，重用为县人大常委会财经委主任，提名皮诗文出任县统计局局长。县人大常委会表决各局局长时，皮诗文得票未能过半。事隔两月，皮诗文被第二次提名，他私下对晋廷文说，通过上门做工作，公开表态赞成他的委员已超过八成。为了安全起见，县人大常委会表决前，晋廷文亲自到会向各位委员介绍皮诗文：说该同志工作勤奋作风正派奉公廉洁……都是优点。投票结果，又让晋廷文当场难堪：虽比上次多了几票，却仍差两票才过半。不久，县委组织部行文：皮诗文任统计局党组书记（主持工作）。
　　这次二级机构换届，颜仲江和辛娅夫妻双双受益：不管是他人猜测的“为使业务工作不受损”的“利用”，还是组织肯定的“勤奋好学工作刻苦成绩优异”的“重用”，自学统计大专毕业不久的辛娅被任命为统计局副局长；仲江则是坐享其成，一中由原来的副科级升格为正科级。
　　俗话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贾飞在乡长的位子上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在次年春被调到江边任乡党委副书记，让人感到报复明显的是，没有“上环”（用括号注明“正科级”）。贾飞在那里上了三个月的班，只好向晋廷文“投降”：小孩年幼，离老家太远；身为独儿，父母年迈，要求调回青龙乡，不谋求任何职务。晋廷文满足了他的要求，调回青龙乡计生股，成了一名工作员。
　　
　　“我来提名，我不怕。”牛维贵说，“反正我老了，支书也当不了多久，这补选的代表也就最后这两年。”
　　“你敢提名我就敢附署。我这补选的代表、委员也是甑子上搭冷饭——余外的。”方圆声音不大，却透着果敢刚毅。
　　“如果真有人提名，我认为吉星肯定会降临章莲头上。”张国乾说，“上次换届如果她不动员取消提名，得票绝对不止‘另提名’那几十张。”
　　“如果你们敢提名，我们局至少有二十人帮忙做熟人代表的工作。”陈春明转头笑着对关兴明说，“到时如果请客，关老板你得出点血哈。”
　　关兴明马上表了态：“你陈大队安排的还有什么问题！包县长在我们双龙那一带的口碑一直不错。”
　　颜仲江接话严肃说：“你们真要帮包县长，绝对不能请客送礼，绝对不能给人任何把柄。”
　　“人家颜校长不愧为党报总编，就是有水平。”贾飞笑着说，“我个人的态度是，你们提名，我在她名字后面画个圈，如果不提名，我就在另提名一栏写上‘包章莲’三个字后再画圈。你们记好了，今后会上会下不管我表什么态，怎么动员你们保证实现组织意图，都是这个意思。”贾飞停了一下说，“现在我就给你们表态哈，我刚才开的是玩笑。”
　　众人都被贾飞逗笑了。方圆揉了一下肚子说：“人家说我是从方变成了圆，我们贾书记什么时候也变得假而且——非了呢?”
　　听了方圆的话，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颜仲江一看表，时间已近十一点半，提议休息。陈春明问：“怎么，颜总编怕回去迟了老婆不开门？”
　　“我怎么能比你呢？被老婆追到床底下还敢对抗，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众人在笑声中出屋。仲江与陈春明、关兴明向茶楼总台走去。春明喊老板结账，老板笑着将账目单递给仲江。春明接过去一看，将单子丢到桌子上，笑眯眯盯着老板问：“你抢人啦，388块，一壶铁观音就88元？我一个月的工资就被你搞去大半了。”
　　老板急忙陪笑说：“如果是陈大队买单，就算我请客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说得好！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春明伸手拍了一下老板的肩膀，指着关兴明说，“今天晚上由我这位朋友买单，看在我的面上，打五折。”
　　老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笑着说：“没问题，你陈大队说了算。”关兴明一听这话，急忙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出钱包，掏出两张四人头递过去，并说不用找了，转身拉一下仲江，跟上已离开总台的陈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