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灭火

　　大哥对校长跟赵钢谈话的可怕和担忧，竟然很快就被校长变成了严酷的现实。
　　赵钢旷工一上午，下午大课间刚上不久，也就是校长再一次打电话要大哥传令赵钢到“官房”之后，不足十分钟的光景，校长就把怒不可遏的电话打到了大哥的手机上。
　　校长的怒不可遏大有爆裂大哥手机屏幕的劲头：“你在哪里，刘铁？赶紧划拉划拉人选，把赵钢换掉，我不用他教了！”
　　大哥的心一下子就蹿到了嗓子眼儿，说：“在田野这儿议定规范学生课堂听课管理的事。”
　　校长余怒未消，说：“教师的事还没解决好，先放一放学生的事，你俩赶紧到我办公室来趟！”
　　大哥“好”了一声，冲我耸耸肩，说：“担心害怕的，到底还是发生了，走吧。”
　　我说：“乌鸦嘴，哪天能进化成喜鹊的嘴啊？”
　　大哥狠狠地剜我一眼，说：“等着给校长擦屁股吧你！还有兴致放屁拉臊的！”
　　校长跟赵钢谈崩的具体细节，我和大哥不得而知，但可以断定，校长一定是忘记或者忽略了《孙子兵法》上“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和“上兵伐谋”的战略。
　　也许，真如大哥所言，校长找赵钢谈话的目的，是要修理修理赵钢被我们长期惯出来的毛病，这一举动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和大哥站在校长面前，等候校长指示。
　　校长脸上酱猪肝般的颜色还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连同依然在快速地上下起伏的胸脯和两只鼻孔里快速地进进出出的粗壮的气柱，还有一地狼藉的茶盘、书本、纸笔，都在昭示着刚才那场战争的残酷激烈和血雨腥风……
　　校长依然被卷裹在由他一手制造的战地硝烟中难以自拔，冲着我和大哥说：“你俩赶紧把语文组高一高二级部的老师权衡一下，我现在就停了这小子的课，我这就去教育局不要这个混蛋了！他娘的娘希匹！希匹希匹娘希匹！！”
　　大哥犹豫的目光望望我，见我没有反应，只好滑向校长，说：“这……合适？”
　　校长瞪大眼睛，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啊？我堂堂的山镇高级中学一校之长，完全是为了工作，找他谈谈，他还竟然找我的毛病！”
　　大哥说：“他就那脾气，没有必要跟他……”
　　校长没容大哥把话说完，站起来，猛地把茶杯往老板桌上一撴，热气腾腾、香味儿浓郁的上等金骏眉茶水，就耐不住寂寞地跳将出来，占据了杯子周围的桌面。
　　校长说：“你不用说了，刘铁！我知道你下面的话是‘没有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尤其现在这种形势’，今天田野也在场，我跟你俩说啊，开天辟地，自古以来，就是邪不压正！我违规办学不假，可我为的是满足老百姓们割舍不掉的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需求，为的是一批又一批只有考上大学、学个好专业，才能有个好出路、好未来的学生们，为的是办各方面都满意的教育！我怕他举报，不假，可我违背的是当前素质教育之规，但绝不是“邪”。可是，这小子，不讲教师的职业良知，旷工旷课，丢了教师的职业道德，拒不回答学生的疑难问题，还侮辱学生人格，都引起家长上访了，我当校长的，找他谈谈，走到哪里，我都不怕！”
　　“可他更不怕啊，校长。”大哥心里划过这个念头，内心和外表都灰灰的，没有再劝下去的勇气了。
　　校长猛啜一口侥幸呆在杯子里的小半杯“金骏眉”，说：“希匹希匹娘希匹！还真反了他了！明明以前的举报不全是这小子干的，他充其量是个始作俑者，占了举报的大头，他竟然扬言，以前的所有举报都是他干的……你们看看，他多张狂！多嚣张！还说什么……我找人威胁他和他家人的人身安全！他竟然敢公然跟我叫板，拿出那句古话，叫什么……噢，‘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真他妈的娘希娘希娘希匹!”
　　大哥拿出小心翼翼的试探口气，说：“你先压压火啊，校长。我的意思是，你俩都在气头上，话就升级了，能不能先缓一缓，我和田野再找他谈谈……毕竟，恶化下去，对谁都不好。”
　　校长把茶杯狠劲撴到老板桌上，之后，就开始在宽敞明丽的“官房”里走来走去，播撒着一路怒火。说：“缓什么缓啊？他是个听缓的人吗？他如果是个听缓的人，就不用走到现在这地步了！老子这些日子，本来就够窝火的啦！”
　　我说：“实话说啊，校长。咱不怕赵钢，就像现在赵钢不怕咱一样。可问题是，咱有没有必要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我和刘校长就不再找他沟通了，任事态发展下去，但是，我觉得，肯定不会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那我和刘校长就找他谈谈，即便你要调离他，也得等到这学期结束，不是？”
　　校长摆摆手，长出一口怒气，说：“那就按照你俩的意见办吧。但是，有一点儿，原则性的问题不能软；越软，这小人越得寸进尺。”
　　
　　在找赵钢谈话之前，大哥十二分诚恳地要我出面。
　　我说：“真行啊，大哥！老古话没有错说的，精灵的使嘴儿，彪子跑腿儿。找赵钢谈谈的承诺，最先是你做出的，功劳都叫你领了，剩下的苦差事，不，应该说，是既有可能被赵钢打得头破血流的危险差事，让我去干，你真的拿我当彪子耍啊？”
　　大哥就摆出一脸的虔诚，说：“老三哪，你怎么能这么想啊？”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想呢？事实就在这儿摆着。”
　　“老三哪，天地良心。不是功劳不功劳的问题，我也从没有在校长身上套取功劳的念想，更没想让你被赵钢打得头破血流。我是觉得，毕竟，你跟赵钢没有什么矛盾和误解，不像我，干了这么些年，不说素质教育以前的干群误解、抵触和矛盾，单说一切与素质教育背离的办学行为，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学校所有的违规办学行为，都增添了赵钢对我抵触甚至敌对的法码，与其冒着我出面再谈崩的风险，不如你直接找赵钢谈谈。要是谈妥了，咱俩今后都免受折腾，不是？”
　　我问：“那要谈不妥呢？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
　　“怎么可能啊，老三？凭你的智商和情商，你要是不能赶在血雨腥风之前，主动退避三舍，那你就不是田野了，不是？”
　　“如果我主动退避三舍了，那肯定就是谈崩了。噢，好网你跟校长是撒开了，打不上鱼来，肯定就是我渔夫的失职和罪过了。”
　　大哥说：“我说老三啊，都火上房顶了，你怎么还这么瞻前顾后分得这么清啊？赵钢的为人，咱又不是不知道，今儿校长也算领教透彻了，你只要尽力而为就行了。如果赵钢还要举报，那是老天爷都没法制止的事，谁还会认为你失职或者无能啊？”
　　我跟赵钢谈话的效果，比预期的要好一点儿。具体说，虽然没有得到赵钢的任何有实际意义的承诺，但最起码风平浪静，了无战火与硝烟，我也就没了狼狈不堪的“退避三舍”。
　　赵钢闷不作声，最后，答应好好教学，及时回答学生的问题，不再出现类似的引起学生家长上访的事件。
　　
　　校长听了我和大哥的“灭火”情况汇报，轻啜一口上等“金骏眉”，让它在应该滋润的地方了无拘束、自由自在地滋润过后，点点头，示意我和大哥在他旁边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校长说：“这小子，还算识时务。实话说，要不是你俩关键时刻拦住了我，我这次真的要跟他较较真！鱼死网破又怎么样？反正我的岁数比他大，我是赚了。”
　　我笑着说：“那要是你跟同龄的人比，尤其是你的同僚们比呢？”
　　校长也笑了，白我一眼，说：“老田哪，呵呵！在山镇高级中学，还就你敢这么没遮没拦地给我难堪哪！也不知道是我哪个地方欠了你的。”
　　校长再一次不顾及比我大16岁，亲切地喊我“老田”，足见他因为我这次“灭火”有功而内心里对我的感激非同一般。
　　我说：“我是‘无欲则刚’啊，校长。你该不会忘了当初是你硬把我当旱鸭子赶上架的吧？”
　　大哥捅我一把，故意干咳两声，说：“你别打击面太大哈，老三。”
　　校长“嘿嘿”笑了，说：“你大哥当初也是旱鸭子，被我赶上了架儿的，不是？”
　　我忙转向大哥，说：“我可没说你‘有欲’哈！”
　　大哥和校长异口同声：“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