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名称:中考春秋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09-12 08:43:14 字数:12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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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前三天,又下了一场雪,远近的麦田里白茫茫的,天气随之又冷了几分。
但这并不能阻挡人们办年货的热情,路上来来回回都是去赶集或者下了集的人群。大车小辆,抱儿携女的,你说我笑,很是热闹。卖糖葫芦的,卖烤地瓜的,还有卖各种零食和玩具的忽然多了起来,不停地在学校附近转悠,等着学生们放学做买卖。
附近村里不知谁家娶媳妇,屋顶的大喇叭里反复地放着《李二嫂改嫁》等传统吕剧,在校园里甚至是教室里也清晰可闻。不时,有娶媳妇的车队从校外路上经过,那喜气洋洋的锣鼓声总能引得一些学生向外张望,老师就训一句:“看啥看?学习要紧,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的!”于是,男生们哄笑,女生们则是笑着低下头去。
这一切,使年关将近的气氛更加浓重。
年终岁尾,人心惶惶。有很多的事情都要集中在这最后的一两周内完成,中学里每天的气氛都是忙忙乱乱的。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老师们抓住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加大了作业量,同时也加大了检查的力度。课间,各办公室都是出来进去的学生,门关也关不住。二楼东的油印室里,更是时刻都有老师在排队,油印机“吱吱嘎嘎”地声音从早响到晚。刻印试卷成了复习阶段的唯一法宝。
教室里各课代表轮流发测试题,这份试卷没做完,那份就来了。试卷漫天飞舞,学生们疲于奔命,应接不暇。
期末考试终于来临!布置考场,监考,阅卷,汇总分数,一连忙了五六天。
各班级、各老师的教学成绩出来以后,中学随即进行了年终工作总结。八十多个老师轮流登上四楼会议室的主席台,你方念罢我登场,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算完事。
老师们可以找借口出去,负责打分的几个校委会领导碍于职责,只能坚守阵地,一天下来,坐得屁股生疼,听得头昏脑胀。
念总结的时候,教学成绩好的自然就昂首挺胸,念起来理直气壮,成绩不好的虽然心虚,但也要拼命找出几个闪光点,也念得慷慨激昂。这个过程中,很多老师的总结都出现了“撞车”现象,比如开头,一上来都是“时光荏苒,一年匆匆过去了......”刚开始还有人忍不住笑,后来“撞”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在此期间,会计室发通知,要老师们去领结构工资和加班费。于是纷纷去领。领的过程中就不免看看你发了多少他发了多少。发的多的心情自然喜气洋洋,发的少的就满腹牢骚。初四的老师因为加班比较多,所以收入普遍较多,但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按照学校规定,加班一天八元钱,一年也不过多发一百多元,实在是感到不划算。好在老师们容易满足,议论几句也就算了。毕竟还是发了,如果是不发呢,也毫无办法。上一任校长的时候,可是打了不少白条呢,至今那白条还在很多老教师怀里揣着呢!
窦学深和黄少白两个老头子一个负责让老师们在发钱的表格上签字、按手印,一个负责发钱,不时还讽刺着老师们都是“见钱眼开”。一时间,他们成了最忙的人。
腊月二十三,学生们到校拿试卷和家长通知书,各班评选“三好学生”,发奖状。老师们布置作业,然后说说春节期间的安全注意事项,最后一声“放假”,一年算是到此结束。
学生们作鸟兽散,二楼到四楼人去楼空。校园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学生们散了以后,老师们开始发福利。窦老头、黄老头又忙起来了,两人守在一楼东边的两个仓库门口,一个拿着签到表,谁领了什么就打个勾;一个负责往外提东西发放给老师们。不一会儿功夫,负责发放东西的黄老头就累了一身汗,腰也隐隐疼痛。无奈之下,他找了几个年青老师帮着往外拿。
今年的福利比去年又多了几样,充分显示了经济发展了的好处:一桶油,五斤刀鱼,一捆大葱,一鱼鳞袋白菜,一捆芹菜,二十斤面粉,十斤鸡蛋,五斤猪肉,四支鞭炮,一袋花生米,一袋海米。老师们领全了福利,家近的就骑着三轮车来带,家远的就雇车来拉,也有不嫌麻烦的把东西绑在自行车或摩托车后座上,连跑好几趟。在路上碰到村民,就不免听到如下的议论:“当老师真好啊,看人家,过年还发这么多东西!”听到说这个,老师们不免就抬起了头,感到很是光荣。但也有的村民这样说:“看吧,这些老师们,收了学生的钱就干了这个。哎,怪不得收那么些钱啊!”听到这样说的,老师们心里就很是气愤,但当然也不好上去辩论,只好加快速度蹬车。
陈校长站在校长室门口,抽着烟,透过窗子看着老师们高高兴兴地往家带东西,欣慰之余,不由心里发苦。学校的经费今年还是入不敷出,到现在还欠十几个酒店的饭钱没有还,另外,还有村里的一部分电费没交,还有一部分印试卷的白纸也没有和厂家结算。实在是困难啊!但作为一校之主,看着老师们忙忙活活一年来却空着手回家,他怎么也不忍心。更何况,老师们每年拿东西回家惯了,今年如果拿不到,会骂的!于是,他一咬牙,还是延续了往年的做法......
正想着,手机响了,陈校长接起来:“喂,哪位?噢,你好,你好!噢,我不在学校啊!我正好有事出去了!你就不要过来了,我又不在家,我不签字你也拿不出钱来啊。咱这样行不,过了年!过了年学校有了钱了,我给你送过去!哎,我真的是在外面啊!你别过来了,你过来也没有用啊!喂,喂!”
接完了电话,陈校长脸色很不好看,马上到校长室叫过孙如玉:“孙主任,你负责和老师们说一声,等会儿无论谁来问,就说没见到我啊!我先走了!你去说一声的啊!”说完,匆匆出门而去。
孙如玉知道陈校长的意思,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关门到下面通知老师了,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心里感叹:“还真是年关啊!”
2
初四按照惯例还要继续上课,直到腊月二十七。
假期上课是按照周日课程表上大课,一个半小时一节,一天上四节。老师们可以轮流歇着。学生们就不行了,还得老老实实整天坐板凳。有句话说的好:“歇人不歇马!”就是这种情况。好在作息时间相对平时来说宽松很多,也没有了晚自习,总算是可以找到些心理安慰了。
四年级一班期末考试总成绩奇迹般跃居第一,语文也是第一,牛树茂十分意外也十分欣慰。高兴之下,填家长通知书的时候给每个学生的表现栏都无一例外填了些“团结同学,勤奋学习”之类的好话,当然也算是废话,关于调皮捣蛋之类的事情统统隐瞒;成绩一栏他空着没有填,大发慈悲让学生们自由填写,不及格的可以填及格,没进步的可以填进步,只要不太离谱就行。至于家长们能不能发现真假,那就看个人的造化了。眼看过个好年有望,学生们高呼:“老师万岁!”
“三好学生”奖状也发了,根本不用评选,当然是给期末考试的前十名。德、智、体三项,智力第一,不,严格说来是成绩第一,这已经是学校不成文的规定了。只要成绩好,就算是品德再不好,体育再不行,那也是把里攥着的“三好”。为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从心理上给学生鼓劲,牛树茂还自己花钱另外买了二十张一模一样的奖状,并请美术特长生老师金枝书写学生的名字和内容,发给了在期末考试中成绩进步十个名次以上的学生,美其名曰:“进步奖”。为了照顾大多数,已经是“三好”的就不发了。这样一来,班里近一半同学都人手一张奖状了。
成绩不太好,但却意外发到奖状的同学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把奖状卷好放到书包里。他们都知道,这可是一张效用巨大的“护身符”啊!只要有了它,回家铁定不会挨打挨骂了!虽然任文魁、楚安涛他们几个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每年度都是跑不了的“三好”,对这个东西的感觉早已麻木,但也不敢扔掉。多少年下来,家长早已习惯每年往墙上贴这个东西向亲友们炫耀,如果突然没有了,不好交代。
牛树茂本来也想向幼儿园的老师学习,巧立名目,一人发一张奖状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有些学生成绩太差了,再发张奖状,那不是鼓励他继续不好好学习吗?
一番操作,四年级一班闹了个皆大欢喜。初四其他班的学生们听说了一班的情况,都眼红得不得了,暗暗后悔当初分班的时候运气不好。
四年级二班这次总评全级第三,章治国很是不高兴,在办公室里拉着个脸不作声。牛树茂却偏偏要伤口上撒盐,从桌肚里拿出原来两人打赌的字据,站到办公室中间大声念道:“如果中考四年级一班比四年级二班考得好,章治国拿出一千块钱请客。反之,如果四年级二班考得好,牛树茂拿一千块钱请客。空口无凭,立约为证。见证人:叶光。”
老师们大笑,当时两人打赌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章治国受此刺激,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小牛犊子,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咱们打赌可是说的中考!到时候看谁请!”他头顶没有毛发的地方也随着愤怒格外红亮显眼。
牛树茂笑道:“别激动,老章。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我也没高兴啊,我就是怕你忘了咱们打赌的事情罢了。哈哈!”说是不高兴,但他脸上的表情不是高兴又是什么?
章治国被他气乐了:“我忘不了!不用你提醒!”
这次四年级四班总分第四名,田彩云看到牛树茂得意的样子很是看不惯,竟同仇敌忾给章治国助拳道:“小牛,你不就是这次考了第一嘛?有本事过了年你总是第一!”
“彩云,你平时不是向着我吗?这回怎么突然叛变了?”牛树茂笑道。
“谁让你考第一了?考了第一就是我们的公敌!大家说是不是?”田彩云理直气壮道。
“是!”班主任们群起响应。
牛树茂一看成了众矢之的,急忙把打赌字据收起来,向四周抱拳道歉道:“大家不要生气啊,我们还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啊!我发誓,再也不考第一了!考第二行不行?”
“不行!”
“好吧,那我考倒数第一好了!”
......
3
腊月二十七眨眼就到了!
下午是最后两节课。牛树茂第一节在一班上,发现学生们的情绪都不太高,明显是“人在曹营心在汉”,表面上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实则那心早跑回家过年了。他不由很是生气,拍着桌子发了顿脾气。课间在办公室和其他上课的老师一交流,发现各班的情况都是一样,不由心里一动,产生了个想法。既然如此,何不这般......
第二节课,牛树茂一走进二班,就让学生们翻开课本,指定了一些古诗词名句后,阴沉着脸大声说道:“半小时后我会请一部分同学上来爬黑板,凡是听写错了一个的,放假就布置写十篇作文,每篇500字以上。错了两个的就写二十篇,错了三个的三十篇,依次类推。好吧,开始!”
学生们听了瞠目结舌!这也太狠了吧!今天放假,过了年正月初四就上课,总共一周的假。写作文的话别说是三十篇,就是十篇,这个年假也就甭干别的了!但看语文老师的脸色又绝对不像是开玩笑,只好赶快翻开书,拼命背诵起来。一时间,教室里背书声大作,有人高,有人低,有人慢,有人急,听起来如同夏天的蛤蟆们在吵湾。不少男生都是捂着耳朵,扯着嗓子背得声嘶力竭,有的更是憋着一口气一背一二分钟,脸都涨得通红。女生们在这强烈的噪音下都皱着眉头,显得很是无奈。这一切,看得牛树茂直想笑。这些家伙们,平时也不见这么卖力啊!看来,“重罚之下必有勇夫”啊!
看看半个小时已到,牛树茂拿起黑板擦“啪啪”地拍了两下讲桌。背书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但有几个男生由于捂着耳朵,所以仍然是扯着嗓子“呱呱呱呱”地背,直到从周围同学的表情上发现不对劲,这才赶忙停下来。自然是引起了一阵大笑。
大家都心情紧张地看着语文老师。
牛树茂表情平静地问道:“谁拿着讲桌上的钥匙?”
矮胖的殷松站了起来:“老师,我拿着!”他是微机课代表,所以这里的钥匙归他管。
“好,你来打开!”
殷松急忙来到黑板前面,低下头打开了主机抽屉上的锁。牛树茂按开了主机电源,又打开讲桌顶上悬挂着的电视机。主机如同拖拉机一样发出很大的“哼哼”声,好在虽然“哼哼”了一分多钟,终于还是启动起来了。这时,牛树茂又掏出一个优盘,插到主机前面。
“老师,开微机干啥?”吕松好奇地问道。
“回去!”牛树茂避而不答,只是冷着脸。
吕松不敢再问,急忙下讲台回座位。
看看一切准备妥当,牛树茂看看表,严肃地说道:“同学们,现在开始提问!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上来爬黑板!错一个十篇作文!依次类推!我说到一定做到!”
“老师,再复习几分钟吧!”有人提议道。
“嗯,好,那就再给你们五分钟!”
同学们一听,立刻都低下头,用最快的速度默诵起来,一边心里苦苦祈祷:“老天啊,千万不要提问到我啊!千万不要啊!我求求你了!”只是大家心里都和吕松一样多少有点狐疑,你提问就提问吧,打开微机干什么?
牛树茂背着手,在课桌间的过道上慢悠悠踱着步,不时在某个同学身边停下来,做出凝视状。往往是他离开后,这位同学就是一身冷汗。班里翻书的声音又快又急,此起彼伏。
大约五分钟后,牛树茂再次来到讲台上:“行了,都抬起头吧!”
同学们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讲台,却发现语文老师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正奇怪的时候,只听牛树茂说了一句话:“提问结束!”
“啊!---”全班发出幸福地“惨叫”!到了现在大家才明白,又一次被语文老师耍了!
孟文凤等几个女生更是啼笑皆非地指着语文老师,在下面大喊“骗人!骗人!你为什么骗人!”本来,她们是想骂“大骗子”的,却终于没敢。
看到同学们的表现,牛树茂乐不可支,笑道:“我本来确实想提问的,可看到大家这么用心地背,肯定都背过了,再提问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临时改变了决定!再说,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我敢打赌,刚才的半个小时零五分钟,你们的记忆速度一定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如果以后你们的学习都用这种效率的话,成绩的大幅度进步指日可待!”
同学们听着语文老师的“诡辩”,“气”得都说不出话,只好用眼睛狠狠地恨恨地瞪着他!
“好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放假过年了!看你们也学不下去了,这样,我临时决定,咱们听流行歌曲。怎么样?”
“好!”牛树茂话音刚落,教室里便爆发出一阵忘情的呐喊。语文老师,你真是我们的贴心人啊!
音乐声随即响起,最先的是朴树的《生如夏花》,随后,一首首歌词质朴、感情真挚、旋律优美的歌曲就在教室里回荡起来。这些歌曲都是牛树茂精心挑选过的,凡是不适合初中生的一律排除,思想意义都很健康。同学们静静听着,心灵渐渐离开了这满是书本和试卷的狭小教室,飞向了外面广阔的碧蓝的自由的天空!生命中似乎没有了作业,没有了考试,没有了升学!剩下的只是一双翅膀,载着灵魂尽情地飞翔!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播放的是彝人制造的《妈妈》:“妈妈,妈妈!孩儿让你牵挂了,妈妈!孩儿让你受累了!妈妈!是你擦干我第一滴眼泪,妈妈!是你让我学会飞翔,妈妈!我的妈妈!妈妈,嘿,只是一个心愿未了,妈妈!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妈妈!因为我的梦想在远方啊......”
这首歌惹祸了!
夏小雨仅仅听了几句眼泪就流了下来,越是往下听,心里越是难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在歌声中,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就这么凄惨,现在都十七岁了,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亲生的爸爸和妈妈一面!
“是谁擦干了我的第一滴眼泪啊?爸爸!妈妈!是你们吗?你们是不是也在牵挂着我?你们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要我?我不怪你们,我也不要你们管我,我只求能够见见你们,看看你们长得什么样啊!爸爸,妈妈!我想你们啊!你们来呀!”她在心里用最大的力气对着天空哭喊着,“老天爷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让我见爸爸、妈妈一面吧!呜呜!”
“妈妈,嘿,永远慈祥美丽的妈妈!你是我心中永远不灭的火把!黑夜里我不会迷失方向,啊……我的妈妈......”
歌曲的最后几句推波助澜,使夏小雨感情的堤坝瞬间崩塌,她压抑不住,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一些隐约知道夏小雨身世的女同学顿时都眼睛红了,甚至一些男生也抹起了眼睛!
牛树茂急忙关闭了音乐,看着眼前的情景,他的眼睛也酸涩了。
下课铃响的时候,夏小雨终于平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大家,深深地埋下头去。
“同学们,我希望大家不要老是抱怨学习的苦和累!要知道,我们拥有的和厌烦的,却正是很多人的梦想!所以,珍惜吧!”牛树茂说完这几句语带双关的话,走出了教室。他本想留下夏小雨安慰一下的,可想了想,觉得说什么都无法真正起到安慰的作用,只好作罢。也许,让她自己想想比什么都好。
4
腊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半多,牛树茂醒了过来,看看表,他不由笑了!有多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睡一觉了,这次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从被窝里伸出双臂,自由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忽然想起昨夜的梦,竟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讲课,不由感到十分好笑。
对面床上,还有一人鼾声如雷睡得正香,不是叶光是谁?这一阵子,他除了教学外,又要安排这个事又要安排那个事,也实在是累得够呛。分管教育的副校长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老叶!我起床了啊!”牛树茂喊了一声,开始穿衣服。
听到喊,叶光的鼾声立即停止,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看表,也笑了:“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有一个对时!破记录了!哈哈!我也起!”
在里间住的郭泰昨天就回家了,所以现在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起床洗漱后,牛树茂用电热锅下了两大碗清汤面,两人就着咸菜趁热吃了,感觉味道从没有过的鲜美。
打开宿舍门,外面阳光普照,碧空如洗,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虽然北风吹得树枝“呜呜”地叫,但教工宿舍坐北朝南,沙檐下面却是没有一点风,十分地温暖舒适。
“老叶,这么好的天你说我们干点什么好?”
“继续下棋!”
“好!”
两人心有戚戚,从宿舍里搬出小方桌,放上棋盘,一人一个小马扎,对面而坐,不一会儿把棋摆上,一执黑,一执红,开始从容厮杀。
校园里静悄悄的,教工宿舍也毫无声息,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风在树梢“呜呜”响着,一群麻雀就在两人面前几米远的空地上毫不怕生地蹦蹦跳跳,唧唧鸣叫!此情此景,能不从容?简直是无比地从容啊!
下着下着,叶光不免叹了口气:“哎,我多么希望整天没有一点压力,不干别的光下棋啊!”
牛树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我也是啊!这是神仙才能过上的生活啊!就是喘气也觉得轻松啊!”
叶光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一群无忧无虑的麻雀,又发感慨道:“吃饱了不饥困,别的啥也不用想,我真想变成一只麻雀啊!”
看看叶光毛衣包裹下的大肚子,牛树茂不由“哈哈”大笑:“你就算变成麻雀也飞不起来!”
“滚!”叶光笑骂道,不由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泄气道:“真是累赘啊!”喝口凉水就长肉,天生如此,他也是无可奈何。
两人开始下第二盘的时候,从东面第三间屋里出来个穿着校服的小朋友,戴着红领巾一蹦一跳地来到棋盘跟前,脆生生叫道:“叶叔叔,牛叔叔!”竟是何恒勇上五年级的儿子文杰。
“文杰,你和爸爸、妈妈还没有回家吗?”叶叔叔伸手摸了摸文杰毛茸茸的小脑袋,脑海里不由想起当年被这个小家伙追着喊“大胖子,大坏蛋!”的尴尬一幕,脸上露出了笑容。现在他当然不会担心这种情况再出现了,因为,文杰长大了,明显知道了分寸。
文杰在棋盘前蹲下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棋子道:“没!爸爸说下午走!”
“你爸爸呢?”
“出去了!”
“你妈妈呢?”
“和爸爸一起出去了!”
“你刚才在屋里干什么来?”
“做寒假作业!”
“作业多吗?”
“嗯!很多!”
“文杰,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牛叔叔插话道。
“不好!”文杰的小脸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考了多少名啊?”
“第十五名!”
“发奖状了没有?”
“没有!”文杰的声音越来越低。
叶叔叔瞪了牛叔叔一眼:“行了,别问这个行不行?三句话不离本行,你是不是有职业病啊?”又转向文杰,“好孩子,今次考不好不要紧,咱们下次报仇雪恨!你语文考了多少啊?”
牛叔叔不免翻了翻白眼:“老叶,你不让我问你却问,我看你也病得不轻!”
“呃!”叶叔叔伸出胖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文杰啊,咱不说学习的事情了!叔叔教你下棋!”
“好,下棋我们班很多同学都会。我早就想学了!可是爸爸不让,说那个耽误学习。叔叔你快教我!”文杰立刻高兴起来。
“你爸爸说的不对!”
于是,两个叔叔一边下棋,一边开始手把手地教文杰摆棋还有下棋的简单规则,叔侄三人你说我笑,其乐融融。这样的温馨不过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随着一声威严的喊喝传来:“文杰,你在干啥?做完作业了吗?”文杰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站起身来和两个叔叔再见,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老何,让孩子玩会儿不行吗?”叶光看着从外面回来的何恒勇夫妻,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就是啊,老何,本来我们玩得好好的,你们一来,把孩子就吓跑了!真是的!”牛树茂也抱怨。
“叶校长,小牛,文杰这孩子期末考试考得不好啊!再玩就不跟趟了!我还不愿意他玩吗?这不是没办法吗?”何恒勇笑道。
“叶校长,小牛,你们还没回家呢?”胡爱莲问道。
“还有点事情没办完,明天就回去!”叶光道。
叶光的话倒不是敷衍,他和牛树茂是真的有事。
5
两人下棋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多钟,这才收起棋盘。看看已经有些西斜的太阳,叶光骑上摩托车,带着牛树茂出了校门,径直来到镇上的超市。
“树茂,听我的,你现在去买一箱好酒,再买一箱奶,回头我和你到陈校长家去一趟!”
“可是,老叶,为什么呢?我又不想巴结领导。”牛树茂不解地问道。昨天晚上两人临睡前,叶光就告诉他今天要和他一起办点事,但当时怎么问叶光也不说,现在明白了。
“还记得中心校检查以后,我和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
“‘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低头。要不然,可能有不测之祸。’就是这句话,你忘了吗?”
“我没忘啊,怎么了?”
“我们要在今天把这‘不测之祸’给化解了!到陈校长家是第一步!”叶光神情很是严肃。
“我不怕什么‘不测之祸’!我谁家也不去!我从来没给人送过礼!我低不下那个头!”牛树茂执拗道。
牛树茂不傻,自从顶撞了中心校副校长卢翠英以后,他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轻易地了结。那么大的领导受了自己这个小人物的气,总要找机会发泄出来的。那晚上叶光给陈校长母亲祝寿喝醉了回来,迷迷糊糊说了关于‘不测之祸’的话,虽然语焉不详,但他也能猜出,肯定是叶光从某个途径得到什么消息了,不然不会那么说。至于这‘不测之祸’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不外乎就是被穿上一双或者几双“小鞋”吧!一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初的“战火”好像也不是自己挑起的,可身为领导竟然这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也太不像领导了吧!知道叶光是好心,但自己真要是低了头算什么?
“你怎么就这么拗呢?”叶光也火了,劈头盖脸道:“要是别人,我还不管呢!你听我的,赶紧进去买,买完了咱就走!我给陈校长已经说好了,就是这个点和你去。你真要不去,我从今天开始不认得你!”
一听叶光连这样的话都出来了,牛树茂只好妥协:“好,我听你的!”拔步往超市走去,可没走几步又倒了回来:“我忘带钱了!”
“给!”叶光无奈地掏出几张一百的递过去,“别忘了还啊!”这事儿闹的,给别人办事还要自己掏钱。
“到晚上就还你!”牛树茂接过钱笑道。
两人买了东西径直到了陈校长家,一进家门,就见一人迎面出来,是任教四年级五班、六班数学的王光辉。看到两人一人抱着一箱东西进门,他忙打招呼道:“叶校长,牛老师,你们来了!”神情有点不自然。
两人点头,一齐道:“嗯!”看着王光辉和他们擦肩而过,两人也没说别的。事实上,也找不到话说。王光辉一个一般老师,快过年了跑校长家来干什么?不言而明。不过他具体因为什么事情来的,两人都猜不出来。难道是明年想当官了?
进到大北屋,见屋里除了陈校长,对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一看是初一的一个年青老师毛学海,正满脸通红地听耿校长上课呢。旁边地上是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看两人进来,陈校长打个手势:“毛老师啊,事情过去了,以后注意啊!行了,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东西拿走!”随着手势,他头顶那一撮毛也廉洁地跳跃了一下,更加增强了话里的坚定意思。
毛学海急忙站起身来,一边加快脚步往外走,一边说:“陈校长,东西拿来了就放那儿吧!拿着走多不好啊!我走了!”临出门,他还不忘和叶光两人打了个招呼。
陈校长也就没有再计较东西是拿是留,回过头和两人说话:“叶光啊,小牛啊,你们来了!坐坐坐!来就行了,拿东西干啥?下不为例啊!”
叶光忙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心说:“这个成语不错!”本想说是牛树茂自己买的,一转念还是没说出口。
牛树茂也只好道:“过年嘛!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了,心里暗暗鄙视自己。
三人分宾主落座,陈校长拿出一盒中华,自己点上一支,扔给牛树茂一支。叶光不抽烟,自然就没给他。
“看见毛学海了吗?”陈校长抽了口烟,笑道,“知道这小孩来干啥了吗?”
两人摇头,心里都说:“这事儿能问吗?”
“哎,这个小孩差点没把我气死!”虽然这样说着,但陈校长脸上却都是笑。
“怎么回事?”叶光问道。
陈校长就把事情一说。原来,发福利的那天,陈校长接了个酒店的电话,说是派人过来结个账。那个账倒不多,也就一千多块。但本着能拖就拖的原则,陈校长立刻和孙如玉说了声,让他告诉老师们,谁来问都说自己不在,然后抽身就走。可他刚跑到校门口,就看见酒店来的那个人了,是个说话办事很泼辣的妇女。趁那妇女还没有看到自己,陈校长一头扎进传达室,躲到了门后面。
办公室主任孙如玉这时候已经下来了,正要贯彻陈校长的指示,就看到那个妇女走进了校门。巧的是毛学海领完了福利,远远地看到了陈校长走进了传达室的背影。而那个妇女正好问到了他:“这个老师,你们陈校长在吗?”本着助人为乐的雷锋精神,毛学海随手一指:“噢,陈校长在传达室呢!”于是,陈校长就被悲剧地“瓮中捉鳖”了!
事后,恼羞成怒的陈校长把毛学海狠狠地训了一顿。毛学海虽然是无心之失,但也被训得心里发毛,这才提着东西来走了一趟。否则,这个年恐怕就过不踏实了。
“哈哈哈哈!”听完这个故事,叶光两人不由大笑。不过牛树茂边笑边想,这事儿好像毛学海没有做错什么吧?这礼送得有点冤!
陈校长自然也是大笑不止。这么多年了,自己那么狼狈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偏偏还就发生了。当时很生气,现在想想,也实在是可笑。
三人闲聊一阵,陈校长主动说起第一个出去的王光辉:“叶光,你知道王光辉来干什么了?”
叶光摇头。这事儿,就是知道也要摇头。
“他放下东西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连我当时都想不出他为什么来!”陈校长笑道,“不过现在我明白了!这家伙心虚啊,不过,也贼精啊!”
两人都不说话,等着陈校长自己说。
“我记得,这次期末考试,王光辉教的两个班成绩是倒数第一吧?”
“对!”叶光顿时也明白了。他分管教育,重点抓初四,当然知道老师们的成绩。王光辉不仅这次是倒数第一,好像从第一次月考到现在的好多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吧?
牛树茂也了然了,不过,他倒是对陈校长的性格有了新的认识。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当着外人说的,可陈校长偏偏就说了出来。可见,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直率啊。不过换个角度想,也不一定。虽然陈校长没有直说保密,但如果以后学校里有了对这件事的议论,陈校长第一个还是会想到自己的。所以,自己肯定要保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得说他“老奸巨猾”了!
说完了王光辉,就该说牛树茂了。陈校长亲自给牛树茂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小牛啊,说实话,我很欣赏你啊!当然,我不是欣赏你敢于和上级翻脸的大无畏精神,我是欣赏你的教学啊!你是初四班主任,还教着两个班的语文,这次期末考试班级总分、学科平均分都是第一,你是我的一员大将啊!”
一番话说得牛树茂急忙做出感动和惶恐的表情道:“陈校长,我什么大无畏精神啊,我那是年青不懂事!”
“好了,事情已经出了,再说别的都没有意思了!”陈校长摆摆手,“今天,咱把话说开了吧。你那天顶撞中心校卢校长以后,不过半小时,中心校金校长就打电话把我叫了去了。你知道他和我说的啥?”
“不知道!”牛树茂摇头。
“金校长告诉我,卢校长的意思是取消你的‘三优评选’资格,明年暑假后,发配你到一个村里的小学去冷静冷静的!”
“不测之祸”的谜底终于揭晓,牛树茂只觉得心里的火“呼呼”直冒,脸也“腾”地涨红了,他猛地站了起来,“陈校长,她凭什么......”
叶光伸出宽厚的手掌,一把将牛树茂按得重新坐下,喝道:“就凭你是这里的老师,别激动,先听陈校长说!”
“小牛,你先别激动。这个社会上,很多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明明有理,却就得给那个没理的低头。别说是你了,你问问叶光,金校长熊我们这些校长的时候,都占理吗?但没办法啊,人家比你的腿粗啊,人家在那个位子上啊!人家的屁股坐得高啊!熊得狗血喷头,你也得听着啊!”陈校长语重心长地说道。陈校长的为人是很护短的,不论如何,牛树茂跟着他干工作,他可不想手下人被欺负。更何况,牛树茂还是“一员大将”呢!所以,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说服牛树茂按照他的办法去做。
听了陈校长最后的话,叶光胖大的两腮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心说:“陈大校长,你也别说人家!你喝醉了酒以‘莫须有’的罪名熊我们这些中层领导也好像不是一回半回了吧?”很多场景不由在他脑海里迅速浮现:陈校长不喝酒的时候,文质彬彬,一切正常。一旦喝醉了,就难以常理揣测了。他经常干的就是逮住个小领导,不由分说扣上很多罪名训一顿。刚开始的时候,有的小领导还很是恐慌。但时间一长,大家就明白了,这是陈校长特有的一种“娱乐”方式,于是再碰到了就坦然了。不过陈校长在“娱乐”的时候,还有个奇怪的爱好,就是喜欢被训的人和他争辩,你和他争辩得越激烈,他越是感到畅快。相反,你要是低着头装哑巴,他就很不爽。叶光身为副校,是陈校长的重点“娱乐”对象之一,对此深感气愤,但却无可奈何!
虽然叶光面容抽搐,但由于肌肉太多的缘故,这一下抽动从视觉上看来就很是轻微,所以陈校长也没有看出来,继续开导牛树茂:“除非你不想干了,辞职!可是,咱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辞职啊?辞了职到哪去找这么好的工作啊?当然,当老师不一定好,可是,每月的工资都能按时发放啊。你看看现在,啥工作能有老师的收入稳定啊!再说回来了,咱年青,教学又好,大有发展前途啊!何必为了一时之气断送了将来呢?这不值得啊!何况,家里老人辛辛苦苦把你巴结出来,你要出个事,老人们心里啥滋味啊......”
这算是动之以情吧?
“就是啊!小牛!你这个家伙书呆子气太浓了!”叶光也帮腔,“你不能一碰南墙不回头啊!你咋学的那个古文啊?不是说‘穷则变,变则通’吗?人活在这个社会上,一定要会变通啊!只是硬来不行啊!到时候真吃大亏啊......”
这应该是晓之以理。
大校长、二校长此时如同变身媒婆一般,齐心协力喋喋不休一通劝说,牛树茂只得“缴械投降”了:“好了,陈校长,老叶,你们咋说我咋做行了吧?我服了!”
两位校长都笑了。有人在面前说“我服了”,是件很令人心情愉快的事。
当天晚上,陈校长、叶校长亲自陪同牛树茂带着相当价值的礼物找到县城某高档小区卢校长的家里,陪着笑脸说了一箩筐好话,牛树茂也按照在路上两位校长教的“诚恳”地道了歉。于是,徐娘半老的卢校长满脸桃花盛开,连连说道:“你看你看,那事儿我都忘了,你们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还带这么东西来,哎,下不为例啊!”
叶光的腮又抽搐了一下,“下不为例”这个词语的生命力还真的是很强大啊!
三人乘车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小区里的路上已经少见人影。但走到一处地方,却看到一户住在一楼的人家正热闹得很,不停地有人进去,不停地有人出来。而外面,还有不少的人在阴影里默默排队等候。
牛树茂不免奇怪道:“这户人家要娶媳妇吗?”
陈校长笑道:“孤陋寡闻了吧,我告诉你,这肯定是某位什么局的局长的家!”
牛树茂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种事情离他的认知实在是太遥远了。
叶光也是吃了一惊。
车子远去,两人一直回望着那所特殊的院落,直到在视线里消失。
陈校长看两人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眼红了吧!那就赶紧往上爬呀!”心里却也充满了嫉妒:“哎,啥时候我也能混到这一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