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家长投诉

　　下午第一节课刚上不久，大哥接到了一个家长打来的匿名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番指责和诘难，说：“你们办的……什么人……民满意的教育，啊？我跟你说啊，你们得给我……个说法！弄不好，我要向你……们的上级反……映！”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面，但是，大哥从对方的语气上不难想见其情绪激动，如一窖子生石灰被倒进了水。
　　大哥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家长的孩子在学校里出事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至少是被教师形体处罚，出现了皮肉之伤；或者是言语侮辱，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抑或是受到了同学的欺负，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后果。
　　大哥不敢怠慢，抑制住蹦蹦串跳的心脏，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啊，您先别上火生气。您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方就在那头儿“呼哧呼哧”喘，半天，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说：“什么老……师！挣……着那么高……的工资，孩子问个……问题，都不……给解……解答！你们学校教……育出来这样的老……老师，还口……口声声……办什么‘人们满意的教……教教育’，满意……个屁……屁啊！”
　　大哥心头迅速滑过一个念头：“对方喝酒了。”同时，一下子明白了，这么个小事，本来不足以让对方情绪如此激动，却让对方如此激动，仿佛自己的孩子受到了天大的伤害一样的根源。
　　大哥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伴着长长的一口气。可是，还没等大哥把这口气出完，对方就甩过来一句硬梆梆的话，令大哥紧张兮兮，刚刚复位的心脏陡然又窜到嗓子眼儿：“你们不……不……给个说……法，我就直接打……打……打县长热线，还往媒……媒体……体上反映……”
　　大哥下意识地做出了颇有摇尾乞怜般的姿态，说：“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给您一个非常满意的答复。麻烦您把事情详细说一说，我在用心地记着哪！”
　　对方半天再没有动静。
　　大哥“喂喂”了半天之后，握着听筒，抬头看着我，一脸的茫然。
　　我说：“不用管了，他醉过去了，今天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也不用担心他会打县长热线、往媒体反映了，赶快查这个电话号码，对照《学生信息登记表》，查找、确认对方身份。这家伙醉成这个样子，一定用的是自己的手机。赶紧查出是哪个老师没有解答学生提出的问题。”
　　大哥连忙打开电脑，调阅各级部各班级《学生信息登记表》。
　　我说：“没有必要这么漫无目标地找吧？先梳理梳理哪个老师最容易犯这种偏执的低级错误，不就简单多了？”
　　大哥恍然大悟，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两眼，望着我。
　　我和大哥几乎异口同声：“赵钢！”
　　果然，赵钢任教的班级，一个叫童英丽的女生的家长的手机号码，跟刚才醉汉打过来的手机号码一致。
　　大哥不敢延误，当即找童英丽了解了情况：昨天第四个晚自习快下的时候，童英丽站起来，询问赵钢一个如何区分文言文里名词作状语与名词活用做动词的问题。赵钢竟然白了她一眼，说：“你难道不知道省教育厅有明文规定，自习课，老师只是维持教室秩序，不得组织讲课辅导吗？”
　　童英丽心有不甘，不情愿地坐下来，同时，小声嘟囔着：“省教育厅只是规定，不能统一讲课辅导，也没规定不能回答个别学生的问题啊……”
　　这话被已经走过去的赵钢听见了。赵钢当即火气冲冲，转过身来，跳到童英丽身边，拍着课桌，冲童英丽恶狠狠地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再说一遍！‘没规定不能回答个别学生的问题’？可当我给你解答这个傻子都懂得的问题的时候，一旦督查组的人进来，你能替我说清，你能让督查组的人相信，我只是在给你一个人辅导，而其他的同学没有听见吗？”
　　赵钢摔下这句话后，比下晚自习时间提前5分钟离开了教室，任由童英丽趴在课桌上嚎啕。
　　大哥要安慰童英丽，便现编现卖，说：“你别当回事啊，童英丽同学，老师也不是完人，也有平常人的喜怒哀乐。我知道，赵钢老师昨天遇到了一件很不顺心的事，所以呢，在教室里没有控制住自己的不良心理和情绪，没有道理地不给你解答问题，还冲你发火了。”
　　童英丽埋下郁闷的脸，说：“我没当回事啊，刘校长。只是，当时受不了。”
　　大哥说：“我相信，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一个特别通情达理，也懂得包容别人的女生，当你现在理解了老师的苦衷之后，一定会体谅老师的，对不对？”
　　童英丽头埋得更低了，让大哥一时看不清她真实的心理状态。
　　大哥站起来，倒了一杯热水，递到童英丽面前，说：“你先喝口水吧。”然后温和地问，“后来呢？你们班主任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童英丽说：“老师可能休假了，昨天晚上没有到班级；晚休之前我也没有看见他。”
　　大哥说：“没有同学向班主任老师反映这件事吗？”
　　童英丽依然把头埋得很低，似乎要故意隐藏自己真实的表情神态和心理感受。说：“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吧，反正今天上午班主任给我们上课了，但是，没有找我了解这件事。”
　　大哥点点头，故意抬高声音，夹杂着温和热情的情绪，说：“你喝点儿水吧，别等凉了。”
　　童英丽终于抬起头来，瞅了瞅冒着热气的杯子，然后，又低下头，声音依然不大，说：“我不渴，校长。谢谢刘校长。”
　　大哥趁对方抬头瞅杯子的瞬间，捕捉着对方的神态和情绪。还好，没有抵触、戒备与隔阂，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你看啊，是不是这么回事哈，这件事发生之后哪，没有同学向老师反映，你自己哪，又闷在心里，所以，就没有人像现在咱俩这样面对面地交流，你心里也就一直是个疙瘩，最后排解不了，你只好打电话，求助家长……”
　　童英丽彻底抬起了头，一头雾水，满脸的惊讶，说：“没有啊，刘校长。我真的没有打电话告诉家里……噢，今天上午，我妈来看我了，见我情绪不好，就问我……”
　　大哥点点头，极尽安慰、开导、鼓励之语言功夫，之后，又亲自过去给童英丽打开了房门。
　　
　　送走童英丽，大哥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望着我说：“这个赵钢，你都想不到他什么时候能捣鼓出什么麻烦来！”
　　我说：“算个十足的怪人。也罢，都是你跟校长把他惯的。除了早晨从来不起来上早自习之外，其他自习课上，包括双休日值班，从来不辅导，不讲课。不是布置学生做题，就是让学生写作文，再不就是自由自在地阅读或者预习。看看，不辅导不要紧，这会儿开始刺激学生了。再这么下去，早晚得出大事！”
　　大哥一脸的无辜，说：“谁惯的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摊上这么个主儿，神仙也没有办法，赶又赶不走，改又改变不了。”
　　我说：“反正我觉得，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弄不好，得出大事。”
　　大哥说：“那倒不一定，高一的学生，早已适应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出现什么波折，虽然开始学生和家长有疑惑，甚至不满，但我们做了相关的思想工作，他们也接受了‘不同的老师，教学方法肯定不同’‘自习课不讲，是老师有意培养学生自学能力，老师的功夫一定下在正课上，只要学生没闲着，学习有收获，就说明老师的教学方法没有大的问题’。鬼知道，这次竟出了这档子臭事！”
　　我不以为然，说：“你可别认为我是乌鸦嘴哈，这就是不妙的预兆，信不信，由你。”
　　大哥未置然否，收拾好桌子上乱七八糟堆放的月考成绩统计表，站起来，望着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任由他先折腾吧。走，跟我到童英丽家里走一趟。”
　　我撇撇嘴，说：“干什么，登门赔罪啊？”
　　大哥边穿外套，边说：“不登门赔罪，还能怎么样啊？你没听人家在电话上喊，如果不满意的话，就打县长热线，往媒体上捅吗？”
　　我瞪大眼睛，说：“你神经了？要赔罪，也应该有班主任陪同，由赵钢亲自出面啊。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涉及山镇高级中学的办学声誉，你竟然不报告校长，自己在家里私自处理，自作主张，就要胁迫教科室主任，跟你去登门向家长赔罪？”
　　大哥声音里洋溢着谦恭与疲惫，说：“校长有校长的烦恼。这件事容易处理好，就不必给校长添堵了。至于班主任陪同赵钢，亲自去赔罪，你觉得有必要吗？这件事跟班主任没有关系，也就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了，学生又没有错；而对于赵钢，学校都拿他没有办法，一个班主任能有什么章程？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了，反而会造成面上的不良影响。而赵钢呢，真的不适合让他出面，不是没有必要，而是以他的心态和为人，百分之百会当面拒绝。一旦出现这种结局，我们碰一鼻子灰不说，传出去，对我们的脸面，对学校的领导力的负面影响，都是不容忽视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等事后我再找他谈谈……你说呢，老三啊？”
　　我说：“反正我觉得，这件事这样处理，不妥。陪你走一趟可以，谁叫咱俩是兄弟，但我一句话都不说，到头来，出现一切后遗症，与我无关。”
　　大哥已经拉开了房门，说：“好。”
　　
　　大哥要回家开车，我说：“你算了吧，留出时间和精力，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跟家长沟通吧。”
　　为防止童英丽的父亲醒来，提前拔打了县长热线或者哪个电视台、报社的爆料电话，我和大哥没敢耽搁。
　　我开上自家车，按照《山镇高级中学学生信息登记表》上登记的家庭住址，直奔童英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