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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访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9-12 14:30:37      字数:4351

  童英丽家所在村庄,我和大哥都很熟悉。
  没实施素质教育新政之前,直到实施素质教育新政第一年的暑期,每年,我和大哥都得率领高三班主任和任课教师到各村有落榜考生的家里,进行循环往复、艰苦卓绝的游说,让人家孩子回学校复读。所以,对学校生源片儿内的每个村庄的方位和路途、特点,都了如指掌。不仅如此,因为常常要跟兄弟学校和邻近县市开打争抢复读生大战,所以,对许多非本校生源片儿的村庄的方位、路途特征,也十分清楚。只是从去年的暑假开始,省教育厅力出重拳,终于刹住了公办学校招收复读生,我们才免除了走村入户、苦口婆心说服落榜学生及其家长让落榜学生回校复读之千辛万苦。
  童英丽家所在村庄叫簸萁掌,从名字上就不难猜想其狭小闭塞,一头扎进一个幽深的山沟里,大有永不复出的决心和韵味儿。
  在没有修“村村通”水泥路面之前,那段儿山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狭窄而又曲折。晴天一路尘土,雨天遍地泥泞。甭管你是步行,还是有各种交通工具,都足以让你望而却步。
  现在,尽管有了“村村通”水泥路面,但偷工减料成就的工程,狭窄得会两辆轿车都有些困难,而且早已不堪承受原本就没有多大流量和多大吨位的车辆的碾压,变得支离破碎,杂乱无章。一会儿拱起,一会儿深陷,一如一条被灌醉了酒,因而毫无节制,毫无章法地上下翻飞、了无生气的蟒蛇。
  我的自家车在这条蟒蛇身上艰难地爬行,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不时被翘起的蛇皮刮擦得左歪右扭,哼哼唧唧,叫苦不迭。
  我说:“刮擦的不是我的爱车,是我不堪折腾的脆弱的心脏啊,大哥。”
  大哥就很认真、很夸张地长叹一声,说:“有什么办法啊?知道‘村村通’变成这副德性,我就开我的车了。”
  我说:“这是哪里的话?咱俩是兄弟。”
  
  大哥怀揣着一颗谦恭卑微和没有依靠的心,敲开童英丽家的院门。
  童英丽的父亲还醉睡在昏天黑地的世界里。
  大哥紧绷的心一下子舒展开来,然后,从容而又虔诚地跟童英丽的母亲,也就是童家大嫂在家长里短的拉呱中切入主题,表达了最诚挚的歉意。
  大哥诚挚得对方张口结舌,手足无措,反过来,一个劲地直道歉,连连说,这么件小事,竟然害得领导这么辛苦,亲自跑来解释,真的是不好意思,实在是对不起!可她压根儿不知道孩儿他爹打了这个电话,他本来不是这种人,都怪他喝了点儿猫尿,就没了牢靠。最后,童家大嫂以人格担保,等孩儿他爹醒来,做好他的工作,不再为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学校、对老师有任何的不满。
  趁童家大嫂起身去拿壶给我们添水的机会,我给大哥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快撤退吧。可大哥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望了望醉睡中的孩儿他爹。
  我轻咳一声,说:“大嫂,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误解也就消除了,等大哥醒来,还得麻烦大嫂多费心,把事情的根由和我们的诚意转告大哥。包括今后,如果您和丽英她爹对学校整体工作和某个老师有意见,还请及时直接地跟我们沟通,我们随时欢迎,及时解决;一旦解决不了,我们也会第一时间跟您做出解释,达成理解。毕竟,我们的目标是唯一的,也是共同的——都是为了丽英这孩子能成长好,出息好。丽英还要在学校读书,如果我们之间闹出什么误解来,一旦孩子知道了,对孩子的各方面影响都是不好的。您说是不是啊,大嫂?”
  童家大嫂便一个劲儿地直点头,伴随着一连串的“是是是”。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童家大嫂欲言又止,让我和大哥顿时心生猜测。
  和大哥顺着羊肠胡同往外走的时候,我说:“她一准儿是想挽留咱吃了晚饭再走。”
  大哥摇摇思考的大脑,说:“不对,你没看见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
  我说:“飘忽的眼神,也不一定就是有难言之隐啊。心怀歉疚,害臊,不好意思,有时看起来也是飘忽不定的样子。说不上她想挽留,又怕男人没醒酒,再搞出什么难堪的事端呢。”
  在我和大哥走到羊肠胡同口的时候,童家大嫂忽然从里面追出来,满脸的红晕和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淹没了飘忽不定的眼神,说:“领导,有一件事,俺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俩说……”
  大哥忙说:“您说吧,大嫂,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出来,我们也好改进工作。”
  童家大嫂嗫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真的对不起啊,校长,主任。刚才,俺没好意思说,可如果不告诉你们,你们大老远的,又这么辛苦地来了,俺会不得安生的……”
  大哥心里一沉,陷入不安,却温和地望着童家大嫂,脸上洋溢着热情和期待,说:“没关系,您放心地说吧。”
  童家大嫂两腮如两个熟透了的苹果,说:“孩儿他爹还打了教育局的电话……说了这件事……”
  大哥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惊讶片刻,探寻的目光转向了我。
  我说:“我们理解啊,大嫂。这样吧,等一会儿大哥醒来,您能不能让他再给教育局打个电话,从你们的角度,解释一下这件事里面的误会……”
  童家大嫂面露难色,迟疑着。
  我问:“您是担心大哥不听您的话,不肯打这个电话?”
  童家大嫂忙说:“那倒不是,孩儿她爹的脾气,俺了解。他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又喝了很多酒,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俺是……俺们不知道怎么说。”
  大哥说:“你可以让大哥跟教育局的人这样解释:孩儿她妈说的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遇到了一个老师没有解答他的问题,这个孩子是在别的县读初中。结果我今天中午喝大了,话儿没听清听全,稀里糊涂地误认为,是自己的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一时气急,就拨打了举报电话。”
  童家大嫂豁然开朗,说:“俺知道了,你们放心吧,要是孩儿她爹不肯打这个电话,俺也会打这个电话的,一定不让你们跟着受龌龊。”
  
  爱车重新回到毫无节制、毫无章法地上下翻飞且了无生气的“蟒蛇”身上,小心翼翼地爬行着,但是,它的心情却跟主人一样,爽朗快活起来,一如两边生机勃发、绿意渐浓的山坡沟壑。
  大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连同这些日子以来沉淀心底的疲惫与焦虑,浑身总算有了片刻的宁静、悠闲与舒适。
  我说:“虽说路难走,事儿也有点儿下贱,但是换个心境,也是一次难得的旅游。游山玩水,融于自然,虽不是心旷神怡,但也足够赏心悦目的了。”
  大哥随声附和,说:“就像N年以来,每每说通了一个落榜学生,然后,拉着人家的书籍和铺盖卷儿返回学校……”
  我打断大哥的话,说:“得得得,一幅好景致,一份好心情,全被你这话搅黄了。招收复读生的岁月,无论我找回多少落榜生,我可从来没有现在这种好性情。”
  大哥撇撇嘴,满嘴的不屑一顾,说:“那只能说明你心胸不开阔,或者你没有现在这么洒脱,只管开车,这件事办成办不成,出了什么问题,你都能一推六二五,一身的洒脱,一心的逍遥自在。”
  我说:“什么‘一推六二五、一身的洒脱、一心的逍遥自在’啊?刚才,我给你说了多少话,做了多少工作啊?”
  大哥说:“这我承认,可是,处的位置不同,抱的心态不同,自然背负的压力和负担就不同。”
  我说:“副校长的位置真能造就人哈,你现在总是能说一些一贯正确的话。”
  大哥忽然沉着脸,说:“我没有心情跟你贫啊,老三。我忽然想到,咱就这么走了,没有跟童英丽的父亲接触一下,单靠一个家庭妇女……
  我收了油门,说:“怎么啦?”
  大哥说:“有点儿冒险。”
  我猛地踩了刹车,把脸转向大哥,说:“要不,咱掉头回去?你可别等我好不容易下了‘蟒蛇’背,再来个二轮复习哈,即便我能受得了,我的爱车可受不了。”
  大哥沉思片刻,说:“算了吧,已经出来了,再怎么回去啊?理由都不好找。”
  我一踩油门,说:“我看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大哥微微闭上双眼,松软的身子,很成就感地随着车辆的摇晃颠簸而前后左右上下地晃荡。
  我大声咳嗽一声,算是把大哥从成就里叫醒,然后,又轻咳两声,算是清了清嗓子,接着由衷地赞叹:“大哥,你可真行啊!”
  大哥睁开两块儿眼皮,迷离婆娑地瞟了瞟眼前缓慢地扎进车肚子底下的凹凸不平的“蟒蛇”身子,然后,合上去,说:“怎么真行啊?你别卖关子,说来听听。”
  我说:“一个堂堂的山镇高级中学主管教育教学工作的副校长兼教务主任,不仅动辄就大言不惭、坦然无愧地教给学生撒谎,对付各级的教育督导检查,而且能信口拈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指导家长胡编乱造,欺瞒上级领导,真够可以的哈!”
  我最后的话原本是“真够厚颜无耻、不要脸的哈!”可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让那颗刻毒的心展露无遗。
  大哥却正襟危坐,涎着明明不自在却在极力装着无所谓的笑,说:“你不如直接把‘可以’说成‘厚颜无耻’或者‘不要脸’。”
  我“嘿嘿”两声,说:“这可是你说的哈!实话说,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我郑重声明:我就是想起了这两个词,也没有说出来的心,何况,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起这两个词。”
  大哥斜乜我一眼,说:“你肠子里的那点儿货色,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
  我有心逗逗大哥,便停了爱车,一惊一乍地说:“你还别说,你一提起肠子里的货色,我忽然就想起了你在家长那里留下了一个致命的东西啦,大哥!”
  大哥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什么致命的东西?”
  我说:“一旦人家把你教给她的谎话,给捅到上边去了……”
  大哥陡然变了脸色,说:“不许贫嘴啊,老三。你说,她会吗?”
  我一本正经,说:“一切皆有可能啊,大哥!人家要是有经验的话,给你留了录音,也极有可能啊。”
  大哥说:“不至于吧,她要是抱着这种敌视戒备的心态,怎么可能追上我们,把她男人给教育局打电话的事告诉我们呢?”
  我说:“这很好理解啊。你想想,她告诉我们,男人打了教育局电话,与她开始抱着敌视戒备的心态给我们录音,并不矛盾啊。开始敌视戒备,给我们录了音;后来被我们感动了,良心发现了,或者明确了利害关系,顾及到自己的孩子还要在我们那儿读书,就告诉了我们她男人打电话给教育局的事。”
  大哥若有所悟,点点头,就有了浑身汗出、不停地挠痒的肢体动作。
  我接着说:“但这不等于人家没有录音啊。按照现在的情势,他们倒不至于捅我们的刀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将来不会反悔,不会改变主意啊!尤其一旦赵钢再有类似的举动,或者童英丽在我们学校再受到什么伤害委屈之类的,导致人家不在我们学校读书了,啧啧,那今天你教给人家说谎的录音,可就是起爆的炸弹哪,大哥!退一步讲,即便没有录音,你教给人家说谎这件事,也禁不起人家到处宣扬,尤其捅到上面去啊。所以,我说,你留下的,是致命的东西啊,大哥……”
  大哥已经汗珠儿挂上发际了,忽然喊我掉头回去。
  我说:“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回去,也收不回你泼出去的谎话,反倒容易引起人家的反感和猜疑,而一旦猜疑到你的软肋,你这一个‘回去’,不是主动引火烧身、自找麻烦嘛!”
  大哥长叹一声,说:“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说:“其实,实话说啊,大哥。我呢,到现在还是觉得,你还有一件事做得不够妥当……”
  大哥灰身丧气,如一只行将待毙的小狗,问:“还有哪件事啊?”
  我说:“没有请示校长,自作主张搞这次家访。你倒是单纯为校长考虑,尽量不给校长增添麻烦与烦恼,可是,弄不好,是最容易出力不讨好的。”
  大哥两张疲惫不堪的眼皮,用尽了力气,向上抬了两抬,同时,散乱残弱的目光照了照我的侧脸,之后,就躲藏进那两张厚重的眼皮里面,随口嘟囔了一句:“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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