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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中考春秋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09-03 12:36:05      字数:14107

  1
  一夜北风起,天猝不及防地冷了起来!
  “小雨子,小雨子!”天还黑棱棱的,奶奶就已经做好了饭,然后去叫孙女起床。
  “奶奶,几点了?”夏小雨蜷缩在被窝里,闭着眼问道。昨天晚上学习到十一点,她感到很困。
  “六点了!你不是说今天升国旗让我早叫你吗?快起吧!再不起可就晚了!”奶奶坐在床沿上,爱怜地摸着孙女毛绒绒的脑袋。虽然孙女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可在她心里,永远是那个刚抱来时候的小娃娃。看着孙女有些发黄的头发,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孙女缺营养啊!人家别的孩子都订奶,自己没钱订啊!每天一个荷包蛋就是她能力的极限了!“小雨子,是奶奶亏了你!奶奶没用啊!”她在心里怨着自己,眼里蒙上了一层老泪。
  享受着奶奶的抚摸,又在被窝里眯了几分钟,夏小雨终于一咬牙爬起来,麻利地穿上衣服。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然感到头有些晕,偶尔还有一阵阵地疼。
  “今天天冷了,穿上毛衣,可别冻着了!”奶奶拿过一件花毛衣,往孙女的头上套,“来,伸开手!”这件毛衣夏小雨穿了三年了。好在女孩子穿东西爱惜,虽然旧了些,但没有明显的破损。
  “奶奶!我不是小孩了!我会自己穿衣服!”夏小雨嘟着嘴,但还是伸开了手,任由奶奶给自己穿上。她心里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奶奶疼爱自己。她不想让奶奶不开心。那么,就让这种童年的感觉再延续一下吧。
  洗了把脸,梳了梳头,夏小雨赶紧坐下来吃饭。早饭还是炒咸菜,清汤面,一个荷包蛋。她吃得很香。昨晚熬夜,消耗不小,她也实在是饿了!
  “都吃了,不要剩下!要不然到了学校里可饿啊!”看着孙女吃饭,奶奶说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
  “嗯!”夏小雨答应着,把最后的一点汤“稀里呼噜”喝了。
  七点升国旗,从家到学校至少要十五分钟。现在快六点半了。夏小雨手忙脚乱地把课本、练习册、作业本、文具盒什么的都塞到书包里,吃力地背上,推开了屋门。
  “呜---”的一声,一阵风吹来,夏小雨猛地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升上来。好冷啊!腿也冷,手也冷,到处都冷!
  “奶奶,我走了!”冲屋里喊了一句,夏小雨推着自行车就要出院门。
  “小雨子,等等!”奶奶追出来,手里拿着一副青布棉手套,“戴上,小心冻了手!”这是她花了几天功夫做的,里面缝了厚厚的一层新棉,肯定很暖和。
  看着这副手套,夏小雨皱了皱眉。这手套实在是有些土了!女同学们戴的都是那种花花绿绿的毛线手套,还有各种美丽的图案。自己戴这个,到学校里会被笑话的。但她还是接过了手套,戴在手上。
  “这是一块钱,晌午到食堂买点菜吃。你开始长身体了,要吃点油水啊!”
  夏小雨接过那皱巴巴的一块钱,很想告诉奶奶,这一块钱连半个菜都打不到。但看了看奶奶满是皱纹的焦黄的脸,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奶奶,我走了!”
  “走吧!晚上放了学和他们搭伙回来啊,路上骑车慢点,看见车就远远躲开!”
  “嗯!”
  天已经放亮了,地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白雾。方圆十数公里范围内,无数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从四面八方的村庄里出发,穿越雾气笼罩的田野,最终在中学大门口“会师”,然后推着自行车急急匆匆进入校园。
  多少年了,每个周一的早晨,这都是固定不变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教学楼北门走出来,到冬青丛的旁边忽然弯下腰,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不时“呕”地一声,似乎要吐,却又吐不出来。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大柳树中学的当家人陈希亮陈校长。这可恶的咽炎伴随他十几年了,每天早晨起床后都发作得格外厉害,喉咙里又干又痒,总好像堵着什么东西,咳嗽起来忍也忍不住。
  好容易熬了过去,陈校长直起腰,两腮已是咳得微红。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走向校门口。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看门人老史看到陈校长过来,早搬了张椅子放在了外面,笑着招呼:“陈校长,早啊!你坐!”他比一米八多的陈校长矮一个头,背略微有些弓,头顶上的毛发也已经所剩无几了。小风吹过,那仅余的几根毛发随风摇摆着,看去甚是可怜。
  老史原来在中心小学教书的,过了五十五便被发配来中学看门了,到现在已经快五年了。眼看再过几个月过了春节他就要满六十退休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现在是站好最后一班岗了。几十年教师生活的磨炼或者说摧残,使他早就没有了半分脾气,见了谁都是客气恭谨地说话,见了领导更是表现得谦卑守礼,不敢有一点怠慢。
  “早啊,老史!昨天晚上没啥事吧?”陈校长问道。
  “没事儿!”老史忙答。
  “还是要小心啊!和老王说,夜里不能光睡觉,头半夜和过半夜一定要起来打着手电筒转几次。尤其是教学楼和实验楼这边!要是进来贼,你们可有责任哪!”陈校长话里的老王,是从中学一线上退下来的,和老史轮流值班。
  “那是,那是!不用你说,我们每天夜里都起来转,我都定着闹钟呢,两个小时一次!”老史点着头,生怕陈校长不相信似的。
  “那就好!”
  和老史聊了几句,陈校长往椅子上一坐,一边抽烟,一边把视线投向校门。每天早晨,他都起得很早,到校园里、教学楼里到处转上一遭,看看有什么问题,然后就来门口,一直到上课才走。别看他来门口只是这么一坐,天长日久就起作用了!老师们知道陈校长的这个习惯,都恐怕迟到了被他看到,自然是紧赶慢赶不敢懈怠了。
  现在虽然还不到升旗的时间,但进门的老师们看到陈校长坐在那儿,不由得都加快了些脚步。
  2
  升旗时间将到,教学楼顶的大喇叭里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
  随着进行曲,各班级的学生一窝蜂地往外出,由体育委员整队后,喊着“一二一”或者吹着哨子踏步到篮球场地按照指定位置集合等待。从北向南,最头上的是老师方队,然后是初四,初三,初二,初一。班主任们例外,都背着手在自己班级后面转悠着维持纪律,看到有人说话打闹及时过去制止。
  一眼看去,初四、初三的很多学生已经高得吓人,不少都超过了一米八,个别的甚至近一米九,显得老师们普遍十分矮小。尤其一些女老师,都能比学生矮两个头,使人很是担心她们如何教育学生。
  旗杆在教学楼南门正南五米处。
  进行曲渐渐减弱,最后消失。大喇叭里传出响亮的喊声:“升国旗,奏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刷!”初一、初二的小学生们立刻扭头看向国旗,举右手,敬少先队礼,张张小脸都是庄重和肃穆!鲜艳的红领巾在他们的脖子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初三、初四的学生就没有那么认真了,他们已经不是少先队员了,有的偷偷做小动作、说悄悄话。
  老师们更随便一些,前面和中间的一部分站得还算端正,后面的老师就千姿百态了:有的面对面聊天,有的背着手转悠,有的甚至蹲在了地下。学生们把老师们的表现看在眼里,自然是潜移默化,有样学样。
  国歌声中,旗手将国旗缓缓拉起。今天早晨北风不小,国旗升到旗杆顶端以后“扑啦啦”向南飘摆,看去很是精神!
  “下面,进行国旗下讲话!”初四主任石怀玉呆板机械的声音从大喇叭里传出来,“尊敬的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早上好!叶圣陶先生说过:‘什么是教育?简单地说,就是养成习惯’。从一定意义上讲,习惯是素质的体现,素质是习惯的综合。为了大家能够健康、安全、快乐的成长和学习,今天我想唠叨几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安全,纪律,卫生和学习......”
  国旗下讲话是轮流讲。老师们是没有资格的。有资格的只是校委会成员和四个年级主任。
  这时候,政教处主任、校团支部书记高柳带着几个执勤的学生已经将迟到被关在校门外的十几个学生统计完毕,又来到篮球场地,一个班一个班地查人数,并做好记录。每月一发的班主任费就是由这样的分数一点一滴汇聚而来。它离不开学校各个管理部门的通力合作。
  对于国旗下讲话,学生们的兴趣普遍不大。再加天冷,更是感到不耐。初四的说话声渐渐高了起来,“嗡嗡嗡嗡”,渐成燎原之势。班主任们一看不好,急忙走进队伍里亲自“镇压”。
  “别说话了!”
  “再说话出来站着!”
  ......
  半个小时过去了,石主任的讲话仍然没有要结束的一点迹象,老师们也都烦了:
  “怎么讲起来没头了!”
  “好容易逮到一次讲话机会,看来不讲个够是不散伙!”
  “哎呀,快别讲了,我第一节还有课呢!”
  ......
  校办公室主任孙如玉站在排头,听后面说话的越来越多,忍不住回过头劝告一句:“请大家认真听!”但是效果有限,他这一声只管了一会儿的事,很快,老师们又开始说了。孙如玉再没有回头。
  今天阴天。整个天空都被一层铅灰色的云层笼罩,令人感到压抑。北风比刚才更大了些,远远近近的树枝都在左摇右摆,无数枯黄的树叶漫天飞舞。
  3
  夏小雨站在四年级二班队伍里,感到浑身越来越冷,那件穿了几年的旧毛衣此刻像是变成了一张薄纸,一点也抵挡不住钻进身体里的寒意,两肋下,似乎有一个个气泡正在往外泛出,双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看看身边的同学,很多都穿上了羽绒服。那些羽绒服鼓鼓囊囊的,肯定很暖和。
  大喇叭里的声音还在校园上空响着,似乎无始无终。
  夏小雨嘴唇颤抖着,上下牙“咯咯咯”轻轻撞击,这还是她竭力控制的结果。她拼命坚持着站在原地不动,肩膀上似乎压上了什么很重的东西,压得她只想蹲在地下。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把胸脯努力挺了挺。
  “中心校业务检查已经结束,今周各学科教研组长务必将参加优质课和优质课件评选的老师名单确定下来,并上报教导处。每个老师写一篇论文,交到年级主任处待评。另外,下个通知,为明年的体育考试,初四从今天课间操开始,不再做操,统一出校门跑步!---解散!”
  学生们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哄”地散开。
  夏小雨也想跟着离开,可一动脚,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夏小雨,你怎么了?”
  “老师,老师!你快看看夏小雨,她的脸色很吓人啊!”
  ......
  孟文凤等几个女同学急忙扶住夏小雨,一边喊着班主任。
  章治国急忙跑过来,一看夏小雨脸色煞白,嘴唇都青了,忙问:“怎么了?”
  “头疼,心慌!”夏小雨有气无力。
  牛树茂道:“不要紧,估计是低血糖!一会儿就能缓过来!这些学生啊,吃饭不正经吃,一站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你看那边---”
  大家一看,在篮球场的南边果然还蹲着好几个学生呢。多数是女生,仅有一个男生。
  章治国让几个女同学扶着夏小雨先到班里坐下,又打发一个男生到办公室倒了一杯热水端来。
  牛树茂跟着到了二班教室,一摸兜里,正好还有几块糖,是上周六从一个亲戚的婚礼上拿来的,于是扒开糖皮“噼里扑噜”都放到热水里,笑道:“这样就不缺糖了,哈哈,保准一会儿就没事了!”
  夏小雨看语文老师一眼,趁热慢慢喝下了这杯糖水,脸色恢复了过来。身上还是冷,但也许是到了教室的缘故,已经可以忍耐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班主任和语文老师道:“谢谢老师!”
  看到夏小雨那格外瘦弱的面颊,牛树茂莫名地一阵不好受,笑道:“谢什么啊?快准备准备上课吧!”转身走了出去。
  4
  章治国又嘱咐了夏小雨几句,习惯性地看看黑板,立刻吼了起来:“值日生,擦黑板!”
  一个粗壮的男生立刻站起来,冲教室后排喊道:“李炜,快擦黑板!”他是一组的组长殷松。
  一个瘦小的男生跑上讲台,拿起了黑板擦。长达三米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一行行小草书,这是星期天下午政治老师王道古的杰作。很快,李炜就把黑板下半截擦干净了,可是上半截他的个子够不着,于是只好跳着擦,样子很是滑稽。下面传来一阵笑声。
  章治国看着李炜跳来跳去的像只猴子,不由怒道:“你不会踩着凳子吗?”又对着全班道:“各组组长安排值日的时候,擦黑板的一律选个子高的!哼!”
  李炜忙找了个凳子来,一会儿总算是擦完了。一时间,满教室里飘着粉笔灰。前排的几个女生用袖子捂住了鼻子,皱着眉头,用手扇着空气。
  “各人看看座位前后,拾起地上的纸!”章治国在教室里转悠了一圈,再次发出命令。
  同学们急忙照办。这样的动作,每天要做很多遍,只要是班主任到班里一趟,基本就得做一遍。“拾起地上的纸”几乎已经成了班主任的口头禅了。大家有时候都觉得,班主任重视卫生要胜过重视学习。却不想想,如果他们不往地上扔碎纸的话会怎么样。
  二班的同学们都很羡慕一班。牛老师年青,充满活力,且好开玩笑。而章老师呢,已年近半百,管理班级带着很强烈的年龄特征,总是很严厉,更少开玩笑。他们普遍觉得和章老师之间有代沟,很深很深的代沟。但他是二班的班主任已经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了,只好认命。
  预备铃响了!
  文娱委员薛梅站在讲桌前,面对全班,起头唱道:“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一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青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的不停转......”
  大家一边唱,薛梅一边打着拍子。不过,随着下面唱得越来越快,她的拍子也打得越来越快。看来,不是她指挥大家,倒是大家在指挥她。同学们脸上带着笑,唱得兴高采烈。一部分女同学边唱边打着拍子,身子也随着左摇右晃的,很是陶醉。
  章治国越听越不对,几步跑到讲台前面,拿起黑板擦,“啪!啪!”拍了两下,恼怒地喊道:“停下,停下!”
  大家只好闭嘴不唱。
  薛梅扭头看着班主任,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不准唱那些乱七八槽的流行歌曲吗?你们听听,人家都在唱什么?”章治国一只手斜指着外面,怒吼道。
  各楼层各班级的歌声随即传进教室: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旌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磐石坚......”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听听听听,这才是你们要唱的歌曲!现在你们是初四,初四懂不懂?啊?流行歌曲一律不准唱!”章治国余怒未息,“薛梅,重新起一首!都高点声唱,带出点气势!”
  薛梅无奈,想了想,重新起头道:“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一二!”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立场坚定斗志强......”二班的歌声重新响起,因为心里有些憋气的原因,这一次大家唱得格外响。很多男生更是发泄般地扯开嗓子,唱得沙嘶劈哑,如同杀猪。
  听同学们唱得如此情绪高涨,章治国点点头,心说:“这才像话吗?就是要唱这样的歌曲!”至于调准不准,他才不管呢,只要声音高就行了。
  这时,裘桂花走了进来,把课本放到讲桌上。听到学生们把好好的一首歌唱得如此撕心裂肺,她不由咧了咧嘴,表情像是刚吃了一个苦瓜。
  正张大嘴唱歌的同学们看英语老师的样子,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5
  牛树茂上完第一节课,就径直走到二班门口。两个班的课连着的情况下不回办公室,是他的老习惯了。但二班的教室门紧闭,伸头从小窗往里一看,裘桂花还站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呢。心想:“怪不得学生们都说英语老师是‘拖堂大王’!”
  快第二节上课的时候裘桂花才下课,看到牛树茂在外面,不好意思地说道:“牛老师啊,让你久等了吧!”这句话牛树茂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每次拖堂裘桂花都要说这句话。
  牛树茂无奈道:“我说敬爱的裘老师啊,咱们这样永恒不变的对白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裘桂花笑道:“看来还有七八个月吧!”
  “快跑啊,憋死了!”七八个二班的男生脱缰野马般从教室里冲出来,往厕所狂奔而去。女生们尽管也憋得难受,但毕竟矜持,跑起来就显得略有风度。
  走进二班教室,牛树茂先说了一句:“不要慌,上厕所晚了不算迟到!”
  此话一出,不少准备再憋一班的学生立刻笑逐颜开,纷纷夺门而去。
  “好点了吗?”牛树茂走到夏小雨座位前面,弯腰问道。
  “嗯!”夏小雨微笑着点点头。其实,她的身上一直感到发冷,而且是越来越冷。但她不想说。
  “那好,到办公室一趟,把我的水杯端来。别忘了泡上点茶叶。”
  “嗯!”夏小雨答应着走了。来到二楼,她从牛树茂的办公桌上端起茶杯,放上茶叶,又接满热水。路上,她不由再次打量这个已经端了数十次的茶杯,越看越是感觉不可思议:“这样的茶杯,语文老师是怎么用的?”
  也不怪她理解不了,很多老师看到牛树茂的茶杯都觉得难以置信:茶垢太多了!从杯口到杯底几乎都是焦黄的颜色,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刷了!
  “老师,你该刷刷杯子了!”把茶杯放到讲桌上,夏小雨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回了座位。
  牛树茂笑了。
  上课铃响,同学们也都回到了教室。牛树茂端着茶杯对大家道:“刚才,我们的语文课代表对我提出了一个建议!”
  同学们的目光“刷”地投向夏小雨。
  夏小雨猝不及防,脸红了。
  “她建议我刷刷杯子!”牛树茂笑道,“可是我不会采纳!为什么呢?这个杯子跟着我三四年了,从第一天起我就没刷过!我为什么不刷呢?因为,我有一个美丽的理想!”
  同学们的眼睛亮了:语文老师有什么理想呢?还用了“美丽”这个词?
  看到大家的眼神,牛树茂十分认真地解释道:“我的理想就是,当我坚持不刷杯子十年后,我想喝茶就不用买茶叶了!只要倒上热水,很快就会自己变成茶水!大家看,我是多么聪明!“
  “哈哈哈!”同学们愣了片刻,爆出一阵大笑!大家顿时明白,这又是语文老师的一个开场白!他不笑,却总能逗得你捧腹!初四的生活枯燥乏味,语文老师就是那个给他们带来福音的人!
  夏小雨也开心地笑了,这个语文老师,总是出人意料,刚才可是把她吓了一跳呢。
  “好了!上课!”笑声中,语文课开始了。
  “ 同学们,我们初四的第七册和第八册学完了。下面,正式进入第一轮的复习。目标:第一册到第六册。这一节课,我们开始复习第六册的讲读篇目......”
  夏小雨却还没有从刚才牛树茂的开场白里走出来,一边听课,心里不由恶作剧地想:“语文老师,我是不会让你的理想实现的!如果我要是给你把杯子刷干净呢?”想到语文老师看着忽然变得干干净净的杯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她不由偷偷笑了。但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一股强烈的冷意从心头升起,很快笼罩住了全身。她不由自主地缩起了两肩。
  6
  第二节课到第五节课,好像几百年那么的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夏小雨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可奇怪的是,两个手心却是滚烫。头很疼,似乎里面插了一根什么东西。耳朵有时会“嗡嗡”响。她知道,自己确实病了。
  她全力忍耐着,尽力做出没事的样子,到餐厅打了一个馒头,倒了一杯热水。
  餐厅里,同学们围在一起吃着饭菜。菜有好几样,土豆丝、芸豆炒肉、西红柿炒鸡蛋。她经过的时候,那香喷喷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
  每天的午饭和晚饭时间,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吃。开学以来,她的每顿饭都是一个馒头、一块咸菜,有时候她也会到门口小卖部买包榨菜或者海带丝什么的改善改善。今天中午她没有胃口,吃了半个馒头就吃不下了,只好把剩下的放到一个塑料袋里塞进桌肚。这要留着下顿吃,她可没有浪费粮食的坏习惯。
  这个季节中午作息时间是十二点吃饭,一点半上课。午饭后,住校的学生们有的到宿舍洗衣服,洗头,或者躺到床上闭闭眼打个盹。不到宿舍的就到校园里转转,三三两两的围着跑道走。初四的学生大多数都是选择回教室。没做完作业的要做,没背过知识点的要背。实在乏了,就在课桌上趴一趴。
  十二点半多的时候,二班的同学们已经陆续回来了。本来空荡荡的教室里也恢复了热闹。
  孟文凤走进教室,把碗放到教室后面的橱子里,回到座位,见同桌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碰了碰她的肩膀问道:“小雨,困了?吃饭了吗?”
  “嗯!吃了!”夏小雨此时已经有些迷糊了,听到同桌的声音,勉强回答道。同学们回来的声音她都听见了,几个男生在教室后面打闹的喊声和笑声她也听得到,几个女同学围在一起唱歌她也都听得很清楚。可是,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是孤零零地在另一个世界,和同学们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高墙。“我现在是在哪里啊?”她在心里问自己。
  “小雨,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从同桌的声音里,孟文凤听出了异常,伸手摸了摸夏小雨的额头,不由惊叫起来:“你发烧了!”
  几个女同学们马上围了过来。
  “哎呀,真是发烧了!”
  “是高烧!”
  “小雨,咱们去卫生室吧!”
  夏小雨从课桌上吃力地抬起头,两腮通红道:“我不去!”
  “不去不行!”孟文凤不由分说,抱住夏小雨把她拖了起来,“现在马上去!”
  “不去!”
  “有病得治啊,你不去怎么行?”
  “我,我没钱!”夏小雨挣扎着,很是难为情地低声说。
  一听这个,孟文凤的眼顿时红了。转过头冲着教室里大喊了一声:“谁有钱?”喊完后,满脸淌泪。
  “我有!”
  “我有!”
  女生们毫不犹豫地掏出钱,一下子就凑了几十块。男生们也“呼啦”过来,手里都举着钱,十块的,五块的,还有几张一块的。
  “全给我!”孟文凤把钱都抓过来,一把塞到兜里,对身边的几个女同学说:“我们走!”
  几个女同学架着夏小雨走向门口。孟文凤忽然回过头大声说了一句:“这钱不还了啊!谁要是要求还,现在就把钱拿回去啊!”
  女生们不用说了。男生都赶紧摆手:“不用还了,不用还了!”倒不是怕了孟文凤的泼辣,对于夏小雨他们是真的挺同情的,对于她的家庭状况也多少听说了些。
  孟文凤把嘴贴到夏小雨耳朵边:“听见了吗?小雨,他们的钱不用还了!你别担心钱的事儿,大家都会帮你的!”
  夏小雨半闭着眼低低地说了句:“谢谢!”她实在没有力气说别的了。
  学生宿舍投入使用后,大柳树中学就和镇医院打好了交道。学生宿舍这边专门设一间卫生室,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及时处理。同时,也方便了老师们。从周一到周六,镇医院都派人轮流过来值班,白天黑夜都在。来的一般是女护士,医生是不会来的。事实证明,此举十分正确。每天到卫生室买药、打针还有输液的学生络绎不绝。到了冬天,这种情况更甚。
  卫生室就在学生宿舍楼东侧一楼里面靠门口处,属于男生宿舍区。这样一来,值班的男老师有时无事,就到卫生室坐坐,和女护士拉拉呱。一般年青的男老师去的次数多。好在镇医院方面不知怎么考虑的,派来值班的大多是年青女护士,长相也基本差强人意,据说还都没有对象。所以,几年来,年青的男老师们一直保持着到卫生室聊天的恒心和热情。
  天还是阴,风还在刮,但却没有下雨或者下雪的半点迹象。
  午饭后,牛树茂背着手在篮球场看天踱步,顺便思考下一步复习的方法。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就看到孟文凤、马春晓、陈欣欣三个女生架着夏小雨从教室那边拐出来,急慌慌地向卫生室这边走过来。
  牛树茂迎上问道:“怎么了?”
  “老师!”看到是可亲可敬的语文老师,孟文凤几个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孟文凤忙道:“夏小雨发烧发得很厉害,我们带她到卫生室去看病!”
  伸手一摸夏小雨的额头,牛树茂吓了一跳,忙说:“这么烫啊!赶快去!赶快去!”心里不由自责,看来第二节课的时候夏小雨就开始发烧了,可自己太粗心了,竟然没有看出来,还打发她去给自己端茶杯。这个丫头,为什么不说呢?要是那时候就来吃点药,也许烧就发不起来了。
  今天卫生室值班的护士叫刘丽楠,二十多岁,刚从卫校毕业不过一年,身上还带着不少学生的稚气。看到满脸通红的夏小雨被同学们架进来,知道病得不轻,赶紧帮着让她躺到一张靠墙的小床上,盖上被子,又拿过一支温度计,习惯性地说道:“等等看看多少度!”
  跟着进来的牛树茂急了:“刘医生,这个学生发烧发了一上午了!你就直接给她配药输液吧!体温等会再量也不迟啊!”
  “噢,牛老师啊,你的学生啊!好,好!我这就配药!”刘丽楠马上起身,一边还不忘说道:“牛老师,你不要叫我‘医生’,我还不是呢!叫我‘小刘’就好了!”
  看着夏小雨通红的脸蛋,牛树茂哪有心思计较什么称呼的问题,苦笑道:“好啊,小刘同志,麻烦你快点!这个学生发烧的时间很长了,我怕烧出别的毛病来!”
  刘丽楠很快配好药,麻利地挂好药瓶,给夏小雨扎上输液针头,又拿了一条湿毛巾给她搭在额头上。
  不一会儿功夫,夏小雨沉沉睡去。
  问了问刚才的情况,牛树茂使劲表扬了一下孟文凤等几个女生。看她们因为自己在场没处站没处坐的紧张样子,便打发她们走,又嘱咐告诉章治国一声。
  “老师,给你钱!”临走的时候,孟文凤掏出了那一大把“捐款”。
  一问钱的来历,牛树茂笑了:“全还给他们吧!用我的医疗卡结算就行!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他们都是好人!”心里倒不免有点小感动。
  “牛老师,体温出来了,三十九度五!!”
  “高烧啊!”牛树茂站起来,“小刘同志,这个女生可是我的课代表,你就费费心吧!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花多少钱给我记上就行,我用医疗卡刷!这学生醒了以后,麻烦你告诉她这一点,别让她担心钱的问题。”又嘱咐几句,这才离开卫生室赶去签到。
  7
  章治国签上到后照例到班里去转悠了一圈,从孟文凤她们那里得知夏小雨生病,赶紧跑去卫生室看了一趟。夏小雨还在睡,但脸不再通红了,体温正在逐步恢复正常。量了量,三十七度八,还多少有点烧。和刘护士说了会儿话,章治国回到了办公室。
  一看章治国来了,牛树茂忍不住询问夏小雨的家庭情况。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咱们学校的很多老师都知道。”章治国叹气道,“这个孩子很可怜人的。她是被抱养的,一家人都不是亲的。据说是她现在的爸爸、妈妈结婚以后好几年没有生养,就认为不能生了,托人从远处抱养了一个女孩,就是夏小雨。好像是夏小雨的亲生妈妈和爸爸都是大学生,没有毕业,偷偷生出来急着往外送。所以抱养的时候花钱也不多,也就是几千块钱吧。夏小雨刚抱养来的时候,一家人还都很稀罕。可是转过年来,夏小雨的养母竟然怀上了,后来生了个小子。夏小雨就不受欢迎了!养父、养母甚至想着再把她卖了赚点钱,毕竟不是亲的嘛!可是,夏小雨的奶奶高低不让了!就算是个小动物,扒扯扒扯也有了感情啊!夏小雨慢慢长大,养父、养母经常打她,用笤帚疙瘩抽,用树枝子抽,抽得身上老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给她吃饱,饿得个孩子面黄肌瘦的。她奶奶看看没法,就带着夏小雨住在老宅子里。现在她奶奶收破烂,有时候还来咱学校里收废纸呢......”
  “哎!怪不得啊!”牛树茂叹了口气,感到心里沉甸甸的。至于老章说夏小雨的奶奶来过学校收废纸,他也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大娘,说话畏畏缩缩不敢高声。
  两人说着话,无意中一歪头,却看到田彩云低着头在擦眼睛。
  牛树茂故意叫道:“田彩云,抬起头来!”
  田彩云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泪痕犹在!
  大家笑了!
  “笑啥?”田彩云一点也不避讳:“我就是听不得这个,老章一说我就忍不住了!你们这些人,都是狠心贼!”
  “我们不是心狠,我们这叫坚强!”
  其实大家听了夏小雨的身世,心里都堵得慌,不过没有田彩云这么明显而已。
  “夏小雨家穷,她输水的钱是不是你出上了?”章治国问牛树茂。
  “用了我的医疗卡。”
  “可我是班主任,你这样不好吧?”
  “夏小雨也是我的学生,还是语文课代表。我好不容易做次好事,你就别和我抢了!”
  “那行,下一次有了好事让我先做!”
  ……
  下午第四节的时候,夏小雨醒了过来,三瓶水也剩了最后一瓶。听着外面校园里的喧闹声,她低声问刘丽楠:“阿姨,现在几点了?”
  刘丽楠看看表,回答道:“四点半多了!”伸手摸摸夏小雨的头,“好了,终于退烧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具体情况,但看到她的胳膊那么细,心里就觉得隐隐作痛,所以语气也就格外地温柔。
  “啊?第四节了!”夏小雨喃喃道,“一下午的课全耽误了!”
  “先养好身体要紧,病好了再加油学!不要着急啊!”刘丽楠安慰。
  “嗯!”夏小雨应道。仰头看着卫生室洁白的屋顶,心里却在回忆着刚才做的梦。梦中,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她,亲她的脸。虽然看不清那女人的容貌,但夏小雨知道,那就是她的妈妈。那种温暖的气息,只有妈妈身上才会有。自己的身世,她在上初一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还小,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好像没有觉得很难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真实的处境,也想明白了她被抱养到底意味着些什么。想到自己有亲生的爸爸和妈妈,却可能终生都不能见到的时候,她总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你们在哪里?你们长得什么样啊?我想知道啊!爸爸,妈妈,女儿已经长大了!我不怪你们不要我,我只想见见你们!你们来呀!爸爸,妈妈,你们听见了吗?”夏小雨在心底呐喊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外面传来一帮女生“唧唧喳喳”的声音,很快就来到屋里。
  “小雨,好了吗?”孟文凤笑嘻嘻地坐在床边,摸摸夏小雨的头,“不热了!”看到夏小雨脸上的泪痕,她一愣,随即笑道:“不就是感冒发烧吗?很快就过去了!哭啥?”
  “我才没哭呢!”夏小雨很是不好意思。
  马春晓、陈欣欣两个女生也凑上来,三个好朋友围在床前和夏小雨说下午发生的一些事。
  “夏小雨,今天下午咱们班徐斌一下了课就在楼道里‘呼呼’地跑,结果一拐弯,碰倒了一个二年级的女生。叫咱班主任好一顿骂了!那个女生差一点就磕破头了......”
  “一班不是新来了一个体育老师叫金涛的吗?他还会弹着吉他唱歌呢!我听一班高梅梅说,他唱得还很好听呢,就和一些歌星似的......”
  “今天下午第三节,咱语文老师发脾气了!十好几个人没交日记啊!哎,夏小雨,你不知道啊,咱语文老师发脾气真吓人啊!拍得桌子‘啪啪’地响,说话高得和打雷似的,眼里好像能冒火一样!我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感觉他那个时候就好像是个魔鬼啊......”
  说到这里,孟文凤忽然发现马春晓和陈欣欣都不作声了,捂住嘴看着门外,眼睛里都是笑。猛一回头,就看见语文老师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
  “啊!”孟文凤吓得站了起来。她总算明白刚才马、陈二人为什么那副表情了,暗恨她们不提醒自己。
  “孟文凤,魔鬼来了!”牛树茂迈步进门,故意冷冷地对孟文凤道。但他嘴角压着的一丝笑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
  听了这句话,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刘丽楠忙里偷闲看了牛树茂一眼,心想:“这个老师很有意思呢!”
  “老师,老师,老师!”孟文凤并没有被吓住,一迭连声地叫着“老师”,低头哈腰地凑到他身边,嘻皮笑脸道:“我不是说得你呀!老师!你不是魔鬼,你是神仙啊!你这么英俊,怎么能是魔鬼呢?哪有这么英俊的魔鬼?”
  牛树茂不搭理她,把塑料袋往床头上一挂,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放在夏小雨的额头上试了试,微笑点头道:“好了,不发烧了!”然后撤回手。
  当语文老师撤回手的那一个瞬间,夏小雨忽然感到惘然若失!刚才,语文老师的大手一放在她的额头上,她就觉得一股暖流传来,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就好像在春天沐浴在太阳下的那种感觉!那一个刹那,她简直都要怀疑,语文老师到底是不是凡人!她躺在那里,看着语文老师,心里的悲哀和忧愁慢慢消散了。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不行吗?好老师了!”孟文凤又凑过来了,围着牛树茂转过来转过去,甚至伸手抓住了牛树茂的衣袖,“我以后好好学语文还不行吗?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怎么惩罚我都行!老师!好老师!”
  “一边去!”牛树茂不胜其烦,大手一伸拍在孟文凤的脑袋上,“你转什么转?不会老实呆着?都快把我转晕了!”
  “哎呀!”孟文凤装模作样地捂住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看着牛树茂,“老师,你怎么能打我的头呢?本来就笨,你这一打,我感到智商一下子又降低了不少!我要是记不住东西了,我就怨你!”
  看孟文凤那作怪的样子,马春晓、陈欣欣“格格”地笑个不住。不过心里也有点佩服她,这样没大没小地和语文老师说话,换做自己,是万万也不敢的。尽管语文老师好开学生们的玩笑,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可她们两个却是从心底里对语文老师感到畏惧。没办法,那种畏惧好像是天生的,很难改变。
  夏小雨更是有点羡慕同桌。她自己从小学一年级以来,见了哪个老师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不敢随便,更不要说这个样子和老师开玩笑了。她忽然想起一班的语文课代表金燕,她不是也这样和语文老师说话的吗?自己为什么就不敢呢?转念间想到自己的家庭,她不由一阵心酸:“就算自己敢,可自己有那个心情吗?高兴得起来吗?”
  牛树茂终于被孟文凤气乐了,同时也感到有些无奈。碰到这样的学生,他能怎么办?瞪了孟文凤一眼,他吩咐道:“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老师,你说!”孟文凤十分惊喜,并着脚一下子跳到牛树茂面前,还举起一只手敬礼,“让我干什么?我一定圆满完成!”
  看着孟文凤天真烂漫的样子,牛树茂笑道:“等会儿你去给你同桌打点热饭热菜,并伺候她吃了!怎么样?”
  “没问题!我这就去!”孟文凤说着就要走。马春晓、陈欣欣也跟着站起来。
  “老师,不用了!我不饿!”夏小雨微弱地说。
  “怎么能不饿呢?到了吃饭的时间就要吃饭!不饿也得吃!”牛树茂冲夏小雨摆摆手,随着孟文凤三人走出了卫生室。夏小雨心里想的什么,他猜得出来,这个可怜的孩子无非就是担心钱的问题。那不是问题。
  “你们三个站住!”
  孟文凤她们出来以后刚要拔腿跑,闻言急忙站住。
  “啥事啊,老师?”
  牛树茂掏出五十元钱,认真地对三个女生说:“夏小雨的病我看还要输几天水。给你们一个学雷锋做好事的机会:你们拿着这些钱,每天中午和晚上给她打点热饭热菜。要是她在卫生室,你们就给她送到卫生室。要是她在教室,你们就给她送到教室。打菜打那些有肉的,或者有鸡蛋的,别怕贵。另外,一定劝着她吃。她的身体状况你们也看见了,很需要加营养。这些钱,要全部花完了,一分钱不许剩。听见了吗?”
  “老师,我们有钱!”三个女生摇着头不接钱。
  “拿着!”牛树茂一瞪眼,“你们有什么钱?我还不知道?都是家里给的,我的是自己挣的!别废话!”
  看语文老师“凶恶”的样子,三个女生都不敢说话了,乖乖地接过钱走了。看看离得远了,孟文凤回头看语文老师一眼,突然嘻嘻一笑:“你们看语文老师刚才瞪眼的样子,他就是一个魔鬼!哈哈哈!”
  马春晓、陈欣欣也都笑起来,随即有点心虚地回头看看,恐怕语文老师听到了突然追过来。
  “真是些疯丫头!”牛树茂虽然听到了她们笑,但并不知道她们笑什么,摇摇头,又走进卫生室。
  “刘丽楠同志!”牛树茂把医疗卡递过去,“这个就放在你这了,随便刷!”
  刘丽楠接过卡,嘻嘻笑道:“牛老师,看你说的,花多少刷多少,哪能随便刷啊!”
  “哈哈哈!”牛树茂笑了,“从这句话我就可以看出,你肯定是个好人!”
  “格格格格!”刘丽楠笑得花枝乱颤,“牛老师,你判断好人的标准也太简单了吧?!”
  和刘丽楠闲聊几句,牛树茂问道:“这个学生还要输几天水啊?”
  “至少也要再输两天吧!就算是退了烧,也要巩固巩固,要不然很可能再发烧!”
  “那什么时间来呢?”
  “今天发烧厉害,输了三瓶水。明天就可以少些了。上午一下课就来,到下午上课前差不多输完。”
  牛树茂看向夏小雨,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听见你刘阿姨说的了吗?明天、后天,上午一下了课就过来。吃饭你就在这等着,有人送!”
  “老师,我......”夏小雨刚想说话,牛树茂立刻打断她:“什么也不要说。你不就担心钱的问题吗?你放心,花多少钱,我都给你记着。回头病好了,你到我那写张欠条,十年之内必须归还!不还我就找你要去!”
  “老师!”夏小雨流泪了。
  刘丽楠听着看着,鼻子一酸,好险也掉下泪来,急忙转过身朝着一边。
  “哭啥?怎么一点志气没有?一听说要你还钱就哭!”牛树茂笑着拍拍夏小雨的头。
  “扑哧!”夏小雨带着泪笑了,哽咽道:“才不是呢!”心里暗恨语文老师,自己明明在哭,他偏要逗自己笑。
  牛树茂拿过床头的塑料袋,从里面摸出一个梨罐头,拧开盖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嘱咐道:“等会吃了!袋里的东西拿回去,晚上吃!”说着再次摸摸夏小雨的额头,这才站起来,“我晚上还有课,走了!”看看输液瓶,回头对还背着身的刘丽楠提醒道:“准备拔针了!”背着手往外走去。
  看着语文老师高大的背影从卫生室门口离开,夏小雨的嘴一撇,又想哭。语文老师的手刚才第二次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让她重温了那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是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很温暖,很安全,很慈祥!但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忽然,她心里猛地一动,一个答案一下子清晰起来:那是父亲的感觉啊!没错,就是一个父亲的手放在女儿额头上的感觉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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